第2章 野心初現
女子抬眼細細看向身前的人,似是高了許多。
身上穿着他最愛的雪白長袍,綉着祥雲紋的錦帶上只掛了墨牌,銀冠上的暖玉更襯他發若綢緞,氣若空谷。
還微寒的春風撫過他輕揚的嘴唇,似乎一切都又回到了從前的模樣。
從前?
不知想到什麼,謝懿德突然收回目光,語調也帶着難以察覺的冷意:「晉有陶君獨愛菊,是因他淡泊名利,不苟隨世俗。」
穆懷信只當謝懿德在同自己敘舊,笑着側頭看她:「我記得妹妹過去最喜汴京的黃花,是否也是與陶君一樣的想法?」
眼前的人像是猜到他會這麼問,接話接的極快:「許是因為汴京城裏沒有什麼旁的花,小女才會多看幾眼。」
不同於別的姑娘的軟聲細語,她說這話時更像是夏日裏夾着冰絲的綢緞,沁人心脾間又帶着寒意。
「原...是本王誤會了。」穆懷信不再多說什麼,只是腳下的步伐不顯地愈發匆忙。
謝懿德跟着疾步而行,嘴上卻不忘繼續道:「王爺剛剛是與祖父說了些什麼嗎?」
「是啊!」說到這這人像是有些無奈,抬手扶額道:「可惜惹太傅不高興了。」
「祖父畢竟輔佐三代帝王,脾氣的確古板嚴厲...但也算得上是通情達理。」謝懿德眨眨眼,狀似好奇道:「王爺是說了什麼惹得祖父不高興了?」
「你沒聽到嗎?」
謝懿德飛速搖頭,神情真摯。
眼看着映入眼帘的大片紅梅,穆懷信眉梢微動,眼底閃着神秘:「待會告訴你。」
四下看去,紅海似朵朵朝霞,綠萼如碧玉翡翠。或仰,或盼,亦或思。斑斕相間中,點綴着殘冬,又孕育着新春。
「王爺覺得如何?」這般美景,叫人的語氣都不免帶上了欣喜。
「此景確實讓人過之不忘,日思夜想。」只是片刻穆懷信便收回目光,轉頭看向一旁沉浸花間的人。
頓了頓繼續道:「懿兒可知謝家即將要重回汴京一事?」
「家父提過一二。」
「汴京本就暗藏波濤,謝家此番回去必定山雨欲來,你一介女子,本王恐你此去可能身處險境。」
聽了這話,謝懿德淺笑出聲:「謝家與懿兒都生在汴京,長在汴京,汴京又何時安穩過。」
「你是謝家唯一的嫡女,過往你年歲小,被養的天真柔弱,不懂那些朝堂里的陰詭暗謀。」
穆懷信輕咳一聲,直視她道:「可如今你已過了及笄之年,而謝家乍回汴京恐不能護你周全。本王此次前來,就是為了護你回京之後不被捲入風波之中。」
「不知王爺想要如何護我周全?」
「娶你。」
身長如玉的人此刻正微低着頭,俊朗的面頰像是被這梅花染了色般泛着粉意。
「懷信哥哥自小便喚我懿兒,可曾還記得懿兒的名字?」
突然的舊稱讓穆懷信有些驚喜,他彎着眼開口:「自是記得。謝家有女,名為懿德...謝懿德。」
「那懷信哥哥可知「懿德」二字是為何意?」
「嘉言懿行,自是謝家希望你做個高尚有益之人。」
謝懿德向後退了一步,將兩手放於胸前,微微屈膝。在穆齊昭不解的眼神中,她開了口。
「自古時,王公貴族就將王后與太后的諭旨稱為懿旨。以「懿」為名,本就昭顯了謝家的野心。「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亦是祖父對懿德的期許。」
女子聲線是那般溫柔卻又殘忍:「王爺現在...能明白謝家是何意了嗎?」
風乍起,揚起樹上昨夜被雨打過欲落的梅花,落在肩頭,又混入泥土裏。
「我且問你,是問你,不是問謝家,你可願?」眼前的人有些激動地抬手按住那削瘦的肩頭。
突如其來的力道惹得謝懿德忍不住蹙眉,去仍語氣不變:「我與謝家自然是榮辱一體。」
察覺到自己失禮的穆懷信立馬鬆開手,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懿兒,我與你一同長大,最是了解你。你並不是貪戀權貴之人。」
我不是難道你是?
謝懿德暗自翻了個白眼:「懿兒自小除琴棋書畫外,更是與王爺您同為馳光先生門下習得四書五經…這天下怕是只有王爺您,才會覺得懿兒是個單純無辜之輩。」
「你!」
「我從不愛菊,也更不是那瀟洒隱逸之人。」說著眼神看向一旁搖搖欲墜的樹丫:「若說喜歡,這冬日臘梅才是我最欣賞的花…孤傲堅強,從不迷失本心。」
「本心?你的本心就是要那榮華富貴嗎?」
「不論王爺如何想都無妨。」
女子迎着風緩緩向前走去,花瓣四散,她的背影堅定亦真切:「這大齊的皇后若是我做不得,便沒有第二個人能做得。」
話散在風中,除了說話者和風,再沒有人聽見。
穆懷信快步追上,攔在謝懿德面前,擋住她的去路:「既如此,你可知現如今太后把控朝局,沈家在朝中說一不二,連當今聖上都無可奈何。」
當今聖上都無可奈何?
謝懿德忍着笑意,腦海中不由想到那雙常年掛着戲謔的鳳眸。
也不知這位日後的天下共主若是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這般窩囊會作何感想。
就在這時,千里之外的一處蟈叫聲中摻雜了幾個響亮的噴嚏。
「誰沒事兒整天罵朕?」
「皇上,你莫不是染了風寒吧?」一太監模樣的人匆忙上前,語氣焦急道:「奴才這就給您請個太醫去吧?」
而那一身龍袍的人彷彿沒聽到,徑直轉向一側指使一旁的宮女:「將這隻放進來。」
下一刻,一隻最為清秀的蛐蛐便被人放進了斥重金打造的黃金籠中。
提着他的人神色沒什麼變化,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那緊繃的眉宇在此刻竟然微微舒展。
像是被囚困了許久的鳳凰終於得以逃脫重見天日一般。
步履間路過尬在原地的王全德,他才終於出聲:「辛苦你去跟母后說一聲,朕的皇后...馬上就來了。」
被當成「細作」的王全德沒有絲毫不適,只討好着笑了笑,邊往後退邊止不住暗想:還馬上來了,登基四年都未娶妻的您還想着有皇后呢?
等等...
馬上來了?
那豈不是謝家那位?
被人惦記上的謝家這位此時正矗在姑蘇的梅花樹下,感受着越發詭譎的氣氛。
穆懷信冷眼瞧着眼前容顏似畫的人,聲線不由提高:「你想做皇后,你覺得太後會允許謝家女做皇后嗎!」
「太后?」謝懿德輕嗤出聲:「太後娘娘依仗的不過是背後的新貴沈家。」
頓了頓繼續道:「謝家雖載以避世之名,但新貴新貴...王爺不會真的以為僅靠新貴二字便能在大齊翻出什麼大浪吧?」
女子面容坦蕩,就這麼直白的將這些話宣之於檯面。
穆懷信幾乎是要氣笑了,語氣也不似那般和藹:「當今聖上大了你整整十歲!若論資格,沈尋雁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她的確更合適...可據我了解,沈尋雁愛慕一男兒且苦等數年。如今已二十有二卻遲遲不願嫁人。」
謝懿德邊說邊抬眼看去,捕捉到這人眼梢處輕顫了一下。
即使只是一瞬的不自然也足以說明一切。
她篤定着繼續道:「只要她不能嫁給皇上,那麼朝野上下我便是最合適的人選,且無人能夠阻攔。」
穆懷信像是氣急,眉眼都淬着冷意:「你怎知那沈家女就不會入主中宮?謝家一旦重回汴重返朝堂,沈氏一族就斷然不會冷眼旁觀!」
「那便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不勞王爺費心。」謝懿德輕輕行了一禮,笑了笑:「只望王爺莫要從中阻攔才是。」
身後的光細碎地閃在她身上,竟有種仙人下凡般的不真切。
「懿兒何時變成了今日這副模樣?」一向溫潤的唇線此刻緊緊抿着,語氣是說不出的失望。
驀地,腦海中劃過一些凌亂又抓不住的碎片。
謝懿德不願與他糾纏,只得忍下鬢角的酸脹,像是脫口而出般嘲諷:「還不是多虧了王爺您。」
「你是在怪我當年未能與你同往姑蘇?還是...」
沒等他說完,謝懿德就抬手打斷:「我如何處事與王爺無關。」
一時間,相顧無言。
僵持之際,一丫鬟模樣的女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後:「小姐,午膳備好了。老爺請恭靖王前去。」
謝懿德側開身子,微微低着頭:「王爺,請。」
這個角度看她,總是格外惹人憐愛,恍若剛剛那些話皆不是出自她口。
穆懷信移開目光不願再看,遂大步朝前走去。
只是在路過那丫鬟時匆匆瞥了一眼,眸色漸深…
眼看着人離開視線,謝懿德方才轉頭,語氣雖沒什麼變化,但卻能讓人察覺出冷意:「暗影,你是忘了規矩?」
只見這冷麵丫鬟並不多言,毫不拖泥帶水地跪下:「屬下知錯。」
「還不快走。」
直到偌大的園子中只剩了自己,謝懿德才放心地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