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常空
常空偶爾會覺得自己很幸運。
雖然自己不怎麼聰明,成績也平平,性格也不開朗,還有點兒小口吃,總之並不是一個多麼討喜的人,媽媽也在自己初中畢業那年就匆匆地因為意外離開了這個世界,但身邊總是有一群特別關愛自己的人。
也許這就是被上天狠狠地摧殘過後遺留下來的一絲眷顧吧。
還不等常空偷笑出聲來,從籃球場飛來的一個籃球正中他的腦門兒,重心一個不穩,是結結實實表演了一個狗吃屎。
想到自己剛剛還覺得自己幸運,常空“羞愧”地埋下了腦袋。
“常空,把球兒撿一下!”徐萬里在籃球場內喊道。
常空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身體一顫,隨即蜷縮得更厲害了,口中念念有詞:“看、看……看不見我,看不見我……”
邊上站着一個盲人,導盲杖漆黑如墨。
盲人用導盲杖戳了戳常空:“別人本來啥都不知道,你這往地上一趴啥都知道了……”
常空抬起頭來,眨巴眨巴眼睛,思考了兩秒鐘,覺得這人說的確實在理,於是飛速地向球場內跑去。
“忘拿球啦!”那盲人有些無語,對常空喊道,隨手用導盲杖輕輕一撥,腳邊的籃球便咕嚕嚕地追着常空滾去。
常空一拍腦袋,趕緊轉身,正好拿起滾來的籃球,朝着徐萬里扔了過去。
“謝啦!”徐萬里接過球,雖是對着常空道謝,但目光卻瞟了一眼場邊的盲人。
盲人暗嘆一口氣,就要離開,卻聽着耳邊又傳來了噔噔蹬蹬的腳步聲。
“大、大哥,站、站在這兒好像還、還是容易被、被打,我帶你去籃、籃球架下面。”常空憨厚的聲音傳來。
盲人心中有些無語:可能容易被打和站在哪裏沒關係。
這是今天下午常空帶他換的第六個地方了,就是說不管常空站在哪裏,總會被飛出來的籃球打到腦袋,他在常空第三次被打的時候就勸他一會兒去醫院檢查一下,這麼總被籃球砸到腦袋容易腦震蕩。
誰知道常空的回答也是震驚了他的三觀:“習、習……啊習慣了,有抗、抗性了。”
這玩意兒還能習慣,還能產生抗性的??
不過盲人顯然是沒想到常空第六次了還會再回來,猶豫了半天還是點了點頭:“好。”
徐萬里看着常空和那個盲人大哥愣神,明明是校內的球場,而這位一看就不是本校學生的盲人大哥是怎麼進來的呢?
嗯,想這些絕對不是因為我覺得他比我帥。
“請問……是萬里師哥嗎?”
回頭一看,身後卻是站了兩個女生,正嬌滴滴地看着他。很顯然徐萬里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個場面了,他把球丟給場內的其他隊員,轉頭看向那兩位女生:“你們好,我是徐萬里,你們是……高一的新生?”
聽到徐萬里親口承認之後,兩個小女生就像是看到了愛豆一樣,低聲尖叫了一會兒才平復好激動的心情:“對我們是,是高一的學生,可以,可以加一下師哥的qq嗎……想問一些學習和社團的事情……”
估計更多地是想問一些愛情的事情吧。
徐萬里哪裏不知道這些小姑娘的心思,扭頭看向常空:“常空,借一下便簽和筆!”
一旁的常空剛剛領着盲人大哥走到籃球場下,一聽這話就知道徐萬里又在被小姑娘要聯繫方式了,當下十分無語加鄙視地從口袋中掏出來走過去遞給他。兩個女生更是激動得不得了,緊緊握在胸口的手微微發抖,徐萬里瀟洒地寫下了自己的qq號,遞了過去。
女孩兒顫巍巍地接過來,如獲至寶。還不等那一聲謝謝說出口,徐萬里的大手包了上來,握住了女孩兒顫抖的小手,女孩兒一下子僵直在原地,甚至呼吸在那一瞬間都停止了。
“多加點衣服,手都涼了。”
這明明是夏天,涼你個鎚子。常空滿眼的鄙視。
這一聲溫柔的問候和手背上殘留的溫暖讓女孩兒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像是失去了自主行動的能力一樣,被另一個女生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地拉走了。常空見兩人離去,情不自禁地吐槽道:“我……我隨身帶的這便簽,至少、至少一半以上是、是被你用掉的。”
“你就是嫉妒。”徐萬里笑着看了他一眼,調侃道,“你要是把你這口吃的毛病改了肯定也一堆迷妹。”
常空翻了個白眼,張嘴反駁,但只是一個“你、你、你……”就結巴了快十秒,徐萬里哈哈大笑着跑回到了籃球場中央,常空順着徐萬里的背影看過去,球場的另一邊聚集着一波又一波的女孩子,不用想也知道,都是來看徐萬里的。
“怎麼,又有小姑娘要我們第一外國語徐校草的qq號了?”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常空背後響起來。常空回過頭去,某個瞬間表情有些緊張,但不着痕迹地被自己壓制了下去。面前這女孩兒,雖然穿着十分樸素、寬大的高中校服,甚至有些醜陋了,但穿在她身上總感覺要看着順眼得多;即使夏季的校服依然是長褲子,在不經意的轉身中也能讓你更感受得到那驚人的腿長和黃金比例一樣的身材;烏黑的秀髮隨意地束起來垂在後面,頗有幾分英姿颯爽的意味。
正是蔣晴晴。
還不等常空回答,耳畔又響起來一陣風聲,他知道這是一個籃球飛來了。
常空頭努力地側頭躲避,但明顯判斷失誤了,“砰!”的一聲,籃球正正地敲在了他的腦門兒上。
緊接着是一眾人的嘲笑。
“對、對、對……啊對不起……”有人誇張着模仿常空的語氣。
蔣晴晴柳眉倒豎,把常空拉到身後:“你們有病吧!不知道看着點兒啊!?”
“晴晴!”這是一個極其粗獷的聲音,“我這是第九次來找你要聯繫方式了,感動嗎?”
正常人只上三年高中,估計也不會有這九次的機會。
常空低着頭,眼底蔓延着憤怒,像是江河裏洶湧的波濤。
他知道這是一個的高三複讀生……和他的小弟們。這是他第二次復讀了,據說這回高考又是沒去考理綜,當然,去不去考理綜差別不大,就是多個十幾分的問題。只是沒想到今年的復讀他居然又回到了第一外國語。
籃球架下的盲人望着這邊,臉上似是揚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誒?”常空一愣,他發現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到了自己的褲兜里,然後流暢地掏出便簽和筆,遞到了蔣晴晴身前。
這可高興壞了那個復讀生:“好兄弟,有眼力價兒!”
蔣晴晴氣得是嘴都歪了,常空急得臉通紅,自己口條又成問題,只能着急忙慌地拚命擺手:“沒,沒……不、不是我……”
“不、不……啊不是我……”剛剛那個復讀生身旁的小弟再次模仿着。
那復讀生豈會放過這等好機會,上前去一把抓住常空的手,搶過來那便簽,那嘴熟練地咬開筆蓋,故作帥氣地說道:“現在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你說了。”
這回蔣晴晴真的有了些消生氣,沒再幫常空講話,她狠狠地瞪了一眼常空:“你來收拾這個爛攤子!!”隨後轉身離去,這人見正主走了,急忙就要追過去,可是剛一邁步子,一個瘦弱的小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扭頭看來——正是常空。
“幹嘛?找揍是不是啊?!”不等這人說話,後面跟着的小弟們先出聲呵斥了。徐萬里聽到這邊的動靜,也顧不上旁邊小姑娘的喝彩,看向場邊。蔣晴晴也知道這些人不是好惹的,雖然剛剛使脾氣走開了,但也沒走多遠,一直在暗暗地觀察着這邊的情況。
“給老子鬆開!”那復讀生言語中帶了一絲怒意。
常空眸中生了一絲怒氣,但一抬頭看到這人滿臉的橫肉,於是又低下了頭,但還是硬着頭皮說了句:“你、你你……別去找她。”
“你、你、你別去找她~~~”復讀生的小弟走上前來,肆無忌憚地嘲諷着,但隨即臉色一下子拉下來,眉目間滿是凶煞之意,“不去你給我大哥蔣晴晴的qq號嗎?”
“反正她、她……不會……給你。”常空聲音雖小,但是實實在在地在反駁他。
拉着那復讀生的手依舊沒有鬆開。
“你他奶奶的……”
那小弟運足了力氣,一巴掌拍向常空拉住“復讀生”胳膊的手。
常空嚇了一跳,手下意識地一縮。
“啪”一聲脆響回蕩在球場上空。結結實實地一巴掌扇在了那復讀生的胳膊上,聽得出來,這一聲是掄圓了胳膊、使足了渾身力氣打的。
“哎喲我xx你老母親的!!”復讀生疼得髒話狂飆,“你特么能不能看準了再打?!”
那小弟也被自己這一巴掌的力氣嚇到了,之前從來沒有打人打得這麼響過……
但此刻他是連連點頭,噤若寒蟬。
復讀生滿臉鬱悶,上前使勁推搡了一把常空:“你他媽的,到底想,幹嘛?”
徐萬里和蔣晴晴一見真的動起手來了,急忙向常空跑去。
“蔣、蔣……晴晴是肯,肯定不會給你的,你你、你要是對我態度好點兒,我……說不定就給你。”
常空能說這麼一長句話不容易。
徐萬里的腳步硬生生止住:這還能再雷人一點嗎??他看向另一側也跑來的蔣晴晴,面色從焦急逐漸陰沉,像極了暴風雨來之前的烏雲。
常空閉着眼用盡了生平最快的語速講完了那句話,但世界好像安靜下來了,只有周邊大家運動的雜聲。他小心翼翼地睜開一道縫,觀察着四周的情況——腦袋頂上,一個巴掌懸在了上空不到五公分的地方。
復讀生瞬間換上了笑臉,非常諂媚的笑臉:“小舅子,想喝點啥飲料?我請客。”
常空眨了眨眼,心裏知道這法子奏效了,心中底氣也足了,他挺直了腰桿:“營養快線。”
這四個字說起來鏗鏘有力,吐盡了胸腔里的抑鬱之氣,竟是也沒結巴。
不多時一瓶冰鎮的營養快線就來到了自己手中,像是眾星捧月一般的,眾人圍着他,等着他開口說那一串充滿神奇魔力的數字。
常空喝了一大口飲料,覺得不過癮,又喝了一大口,接着又喝了一大口。
“啪”的一下,常空只覺得後腦勺被重重地刪了一個巴掌,一口奶不等咽下去全都噴了出來。他劇烈地咳嗽着,還沒緩過來,那復讀生從後面緊緊地勒住了常空的脖子,在他的耳邊低聲道:“看得起你才請你喝飲料,才叫你一聲小舅子,別太把自己當個人物。你乖乖告訴我蔣晴晴的qq號呢,我就跟你再客氣客氣,特么磨磨唧唧的,我就打得連你媽都不認識你,信不信?”
“108……”常空掙扎着說出幾個數字。復讀生使了個眼色,面前那個拿着便簽的小弟急忙開始記錄。見常空又不講話了,胳膊上的力氣又使了三分:“繼續說啊!”常空感覺呼吸越來越困難,他使勁拍着復讀生小臂上結實的肌肉:“喘,喘不過氣……”
復讀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鬆開了手。
常空扶着欄杆咳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蔣晴晴見常空真的開始報數字,瞬間怒氣值達到頂峰,轉換成“暴走形態”向著這邊怒氣沖沖地走來。徐萬里見狀趕緊跟了過去,生怕這一虎妞一傻蛋把這事兒鬧大了。
“108,424……46……6xxxx。”常空磕磕絆絆地報出這串數字。
復讀生皺眉,察覺到了問題:“怎麼13位?現在不就9位、10位的嗎?”
常空湊頭上去,指着兩處的數字,有些不好意思:“這、這兩處就一個……4和一、一個6,我、我結巴……”
“真他娘的晦氣,結巴報個數都報不準!”復讀生雖然嘴上罵罵咧咧,但看着小弟記下了正確的號碼,綻放的笑臉像極了爛漫的菊花,他拍了拍常空的肩膀,“以後在市裡有誰欺負你,就報我胡曉月的名字!”
常空垂着腦袋點點頭。
在一片歡聲笑語的慶祝之中,復讀生胡曉月回頭向著蔣晴晴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在小弟們的簇擁之下揚長而去。徐萬里小心翼翼地看向蔣晴晴,原本還是如烏雲般陰沉的蔣晴晴此刻是滿臉的古怪,徐萬里好奇地問道:“怎麼了?”
“常空報的……不是我qq。”
兩人走到還在低着頭的常空身邊:“常兒沒事兒吧?”徐萬里關切地問着。
常空聲音低沉:“走、走了嗎?”
徐萬里伸脖子瞧了瞧,那一大幫人早就沒了蹤影,就剩下他們得意猖狂的笑聲還在空中回蕩着:“嗯,沒影兒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常空突然發出了一陣爆笑,把徐萬里、蔣晴晴兩人嚇了一個激靈,兩人滿臉的疑惑和擔憂。
蔣晴晴小聲問道:“空空不會是傻了吧?”
徐萬里苦笑:“不太好說,看樣子有點兒像。”
常空搭上徐萬里的肩膀,他指着那些人離去的方向,笑得都有點站不穩了:“這哥們兒,這哥們兒叫胡,胡……曉月哈哈哈哈……小月哈哈哈哈哈……黑魔仙小月哈哈哈哈哈……古、古娜拉黑暗之……之神哈哈哈哈!”
常空捏着手指轉了個圈。
好像是在模仿黑魔仙變身。
兩人這才注意到剛剛那一副小混混樣子的那人,居然有這樣溫婉的一個名字,也忍不住偷笑起來。
“確實哈哈哈哈哈哈哈……”徐萬里加入了常空的爆笑陣營,但彷彿又想到了什麼更可笑的事情,更加樂不可支了,他指着常空對蔣晴晴說道,“你看常兒,自己結巴,還別笑話人,剛剛那個古、古……啊古娜拉黑暗之神更可樂!”
“古、古娜拉哈哈哈哈哈……”常空笑得沒了力氣。
蔣晴晴見常空沒事兒,也捂着嘴笑起來,緊接着臉色又板了起來:“喂,常空,剛剛你報的qq號,是怎麼回事?怎麼能背叛我呢?!”常空好不容易止住笑,扶着徐萬里,憨笑了兩聲,解釋道:“我沒、沒……報你qq。”
“那你隨便編了一個?不怕被他發現然後更變本加厲地收拾你啊?”蔣晴晴問道,言語中有些怒氣也有些擔心,“你是不是傻啊,考慮過編一個的後果沒有啊?”
常空撓了撓腦袋:“我還……還沒那麼蠢,報的是尹,尹大姐的qq。”
蔣晴晴皺眉道:“你記得住大家都qq號?”
常空點點頭:“徐萬里的是22……5、5、5、5、5……”
蔣晴晴連忙抬手制止:“好了好了,打住!我知道了……等你報完天兒都黑了,我知道你記性好也不是一兩年了,但沒想到這麼變態!”
徐萬里攬住常空的肩膀:“我們常兒只是說話不太利索,而且運氣比別人稍微差一點嘿嘿~”
常空垂下腦袋——沒錯兒,除了結巴,自己的運氣也確實比尋常人的差那麼一些。
“差那麼一些”的意思是,所有的事情他經歷的都是最差、最倒霉的結局。
比如幾乎所有的大型考試都會要麼忘帶了塗卡筆、要麼直接忘了帶筆袋,甚至還時不時准考證消失;再比如幾乎每天上學在門口車棚都要被絆一跤,大家一開始還總是聚到一起看熱鬧,到後來都習以為常,不少人還覺得常空這小子是故意在嘩眾取寵。
徐萬里突然想起了什麼,瞪大了眼睛問道:“等會兒,你報的qq是那個坦克級別的尹大姐尹晴晴的qq嗎?”
常空點點頭:“是。”
他最喜歡回答“是”和“否”的問題了。
似是還不太敢相信,徐萬里又問道:“是咱高一那會兒班那個……人稱‘校園惡霸剋星’的尹大姐嗎?”
常空再點點頭:“是。”
“我想起來了,高一那會兒常兒總是偷偷幫她開假條,她倆還差點兒拜了把子……”徐萬里好像明白了,捂着嘴偷笑着看向蔣晴晴:“啊,對,那也是個晴晴……不怕穿幫……”
“噗嗤!”三人一起笑出聲來。
“哎呀你好煩人啊……”蔣晴晴笑罵著打了常空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
球場那邊的女生一頭霧水,不知道大名鼎鼎的第一外國語的徐校草、蔣校花還有旁邊的那個不認識的男生在另一邊笑些什麼。
常空也早就習慣,在萬眾矚目的校草徐萬里和校花蔣晴晴面前,他的名字便只能是“旁邊的那個男生”了。
但他總覺得籃球架下的那個盲人大哥一直在觀望着自己,可他……不是個盲人么?
還有他那副表情,為什麼像極了老爸和爺爺看自己時的眼神啊?
常空皺着眉頭,把自己身子轉過去一些,背對着那個盲人。
籃球架下的盲人大哥雙目空洞,絲毫不知道某個小傢伙的心理活動居然如此豐富,他感受着四周的嘈雜,身上隱隱地像是泛起了神光,片刻之後,神光散去,他右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似是有些疲累。
那盲人的聲音很小,只能自己聽到,但可以看得到他臉上的喜悅。
“應該就是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