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家
12樓，高度36米，超出消防氣墊的安全高度21米……
陳智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方不遠處從窗口中噴射而出的火焰，13樓以上的樓層全都湮沒在了火海中。
災難就在一瞬間不經意的發生了，一台違規在樓道里充電的電動車短路燃燒起來，接着從7樓開始蔓延，消防特勤一中隊趕到的時候，火災已經蔓延到了15樓，樓層里的大人們趁着火勢不大的時候已經紛紛跑了出來，唯獨留下了一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困在大火中，火災發生的時候，他的父親在上班，而母親正歡天喜地的到樓下去取剛網購的化妝品。
陳智帶着他的兵李鋯冒死衝到18樓，找到孩子的時候，整棟大樓的火勢已經扼制不住了……
向下的通道已經完全被封鎖，而往上也幾無立錐之地，張牙舞爪的火焰很快就要吞沒這棟大樓僅存的18樓，四條水龍此時無法阻止火焰的蔓延，更多的消防中隊還在趕來的路上。
陳智和李鋯唯一的選擇只有快速索降，從空中穿過火焰包裹的大樓外牆，在十秒之內，陳智和李鋯把消防繩扣在了大樓中的樓道樓梯上，用樓梯作為保護站，分從兩個窗口躍出了大樓，希望在火焰沒能燒斷消防安全繩之前，到達安全的高度……
陳智把孩子裹在消防毯中，用安全帶把他護在了胸前，他快速的下降着，他那好像上了彈簧的小腿，閉着眼睛蹬出的每一步都精確的落在下一層樓的窗戶上沿，而那幾乎兩秒一層的步速，足以讓他在30秒內落地。
雖然如此，但樓下的消防員們還是按照救援標準快速的展開氣墊，雖然消防繩內帶有鋼絲，特殊的外皮層也能短時間經受高溫，但在這樣局部火焰超過1000°的情況下，隨時都有斷裂的可能。
此時陳智帶的兵李鋯，剛剛通過了13樓的火場，堪堪落後陳智一層樓高度，李鋯低頭看了一眼陳智，卻驚訝的發現牛角八字環下捋下了一層黑色的焦糊物。
陳智也發現了這些焦糊物，這說明在下降的過程中，消防繩的外皮已經被烈火烤糊了，很快包裹在內部的鋼絲也會被燒成紅色，失去應有的強度，陳智抬眼在濃煙濃煙中尋找相隔不遠的另一根消防繩上李鋯鮮黃色的身影，在通訊器里說了句：“鋯子，快點，繩子快撐不住了！”
剛剛背負着防火服，消防斧、氧氣罐等加起來足有50斤的裝備衝上18樓，又揮舞着消防斧砸開防盜門，讓這個22歲的精壯小夥子體能消耗太大，李鋯已經沒有力氣回答，只是伸出左手豎起大拇指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很明白現在的處境，
“蹬蹬蹬”幾腳，陳智又下降了好幾層樓，很快能到達安全區域了，李鋯也不敢耽擱半秒，就在陳智上方一點的地方快速的下滑着。
“陳智，消防繩可能撐不住，在8樓落地……”中隊長肖凌峰一直在監控着火場情況，大多數情況下都不需要火場索降，但這場火的兇猛程度，讓在指揮崗位上幹了5年的他有些許緊張。
等不到其他消防中隊增援，這棟大樓已經要完全被大火吞噬了，四台消防車的水龍對這場暴怒的烈火只是杯水車薪，只要人都安全，肖凌峰覺得就已經是勝利了。
消防氣墊還需要10秒才能完全展開，肖凌峰覺得要上一個雙保險，萬一消防繩支撐不住，陳智能在8樓窗台上落腳，7樓、8樓已經過了火，又經過消防水龍降溫，只要能到達那裏拆開保護器，陳智和李鋯能帶着孩子通過消防通道安全跑下來，沒有必要冒險繼續索降，而陳智和李鋯此時正在9樓窗台上沿，只需要一蹬腳就能安全的落進8樓的窗戶里。
“明白……”陳智話音剛落，突然覺得身子一沉，火場的爆炸聲夾雜着一陣陣尖叫聲，風聲灌進耳朵里，陳智眼看着李鋯徒勞的朝他伸出手，滿眼的火焰正以自由落體的速度飛離而去，他下意識的把孩子抱在懷裏……
8個月後，陳智拿着自己的出院通知書，有些發獃，李鋯在給他收拾東西，一個黑色手提包上，印着黃色的“消防特勤”幾個大字，手提包裝完了陳智所有的家什之後，還留下不少空位。
“班長，你看人家住院大包小包的，你這點東西，真寒酸！”李鋯打趣道。
陳智這才把目光從出院通知書上挪開，帶着不信任的語氣問道：“鋯子？這次不會再把我抓回來了吧？”
“班長，要麼您再住一陣子，我看着有幾個護士妹妹對你挺有意思的！”李鋯哪能不知道陳智在打什麼心思。
“你丫的回去了給我提消防水帶跑5公里！”陳智怒道，但隨即笑：“這他媽總算是熬出院了！”
陳智早就想出院了，出事三個月後，陳智覺得自己能拄着拐活動活動的時候，就開始了第一次出院申請，奈何上到院長，主治醫生，下到護士，一聽到陳智要出院腦袋都搖成撥浪鼓——以陳智的狀態出院，萬一出了什麼問題，誰都不敢擔責任！
陳智送進來的時候，驚動了消防總隊長，他還親自來醫院仔細的詢問過陳智的情況，這種情況下，誰敢放陳智出院？
所以陳智在稍後的恢復期，跑了8次，但每次不是被醫院抓回來就是被消防中隊親自給送回了病房，這也讓陳智在醫院裏得了個外號：陳八次！難怪這次出院通知書放在他手裏的時候，他還有些不相信。
邁着輕快的步伐，陳智有一種出獄的感覺，這8個多月醫院跟看賊一樣嚴防死守，陳智的活動範圍就剩下康復科的一層樓，要不是16樓太高，陳智都想跳樓跑了！
“恭喜恭喜，出院了，這下你不用再跑啦！”路過護士站的當口，陳智的主治醫師看到他和李鋯，主動打招呼道，後半句引起護士站里那些小護士們掩面輕笑。
陳智有些不好意思，趕緊應到：“陳醫生，咱們好歹都是本家，找個時間請你喝酒啊！”
“你這狀況還不能喝酒啊……”
得，陳智知道這天被聊死了，索性也不再答話，朝護士站里擺擺手，當做道別了，陳醫生和護士妹妹們分明從他眼神里看懂了一點：爺從今兒起，再也不受你們擺佈了！
“陳智，康復訓練記得每天做啊……”陳醫生眼看着陳智沒答話，直接朝電梯間奔去，在護士站里大聲提醒了一句。
“走樓梯……”看着那電梯慢慢往上爬，陳智恨不得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班長，您那腿，悠着點……”李鋯話音未落，陳智已經推開了緊急通道的防火門。
……
又是一年新兵訓練季，陳智站在班房窗口后看着訓練場上的新兵提着消防水帶一圈又一圈的訓練體能。
若是平時，陳智會為這些新兵的體能迅速進步感到欣慰，但此時卻無論如何高興不起來。
那一摔，給陳智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遠不是剛出院的時候，右腿短了那麼三厘米那麼簡單！陳智本以為經過加強恢復訓練，增強大腿、膝蓋肌肉群，讓肌肉強度加大，幫助骨骼支撐，那短的三厘米沒什麼大不了的，但現實卻是，經過了半年的恢復鍛煉，陳智反而出現了脊柱側彎，生理彎曲變直等慢性病。
醫生警告他，不能再進行高強度大負荷的訓練了，甚至連慢跑都要控制距離，簡單而言，最好卧床養着！
這個結果對於陳智而言，比剁了他的腳還難以接受。
“班長，中隊長問，下午的聯勤保障你有譜兒沒？”李鋯推開門進來嚷嚷道。
“鋯子，你說，我複員是不是會更好一些？”陳智問道。
“複員？！班長您這是腦子有病了吧？”李鋯差點沒蹦到班房的天花板上，要說這中隊裏，想複員、退伍的消防員不少，但這話從陳智嘴裏說出來，誰都不相信。
“回去告訴中隊長，保障的事情我有譜。”
“成！不過班長，你真的想複員？”李鋯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陳智，想搞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說真的。
每年這個季節，都是新兵消防綜合演練的時間，消防總隊長是必然不會缺席的，經過幾個月的訓練，剛入伍的新兵要在這一天完成基礎技能考核，其中包括備勤速度，出勤速度，水帶展開等等消防員最基本應掌握的技能，在接下來的更長時間裏，這些新兵會正式編入的消防備勤單位中繼續學習。
聯勤保障是保障考核中新兵們安全和調度的重要一環，通常都是由經驗豐富的老兵擔任，但這個崗位也被消防員們戲稱為“養老院”，在聯勤保障里呆久了，也就該複員轉業了……
陳智其實考慮了很久了，只是瞞着李鋯他們，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比誰都清楚，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特勤中隊最好的救援班班長，他現在穿着防火服爬8樓甚至都有些受不了了。
當新兵綜合考核完畢的時候，陳智向總隊長要求自己單獨考核一次，當他氣喘吁吁的站在總隊長面前的時候，總隊長看着這個堪堪達到新兵及格線的老兵，問道：“有意義嗎？”
“總隊長，我的複員報告，你還是批了吧！”陳智喘着氣，說道。
中隊長肖凌峰搖了搖頭，一個月前，肖凌峰就收到了陳智的複員申請，但他壓了下來，他的本意是想留下陳智這個經驗豐富的消防員，就算他不想在聯勤指揮部獃著，想法子給他調到調研室也好，陳智是特勤中隊中這麼多年來最好的一個火場救生員，這樣的優秀人才，肖凌峰肯定是不想放的。
肖凌峰也並非因為自私想留下陳智，他還有其他考慮，按照國家政策，再過兩三年，陳智就可以達到安排工作的要求了，這個時候陳智回社會，重新創業談何容易？
但肖凌峰沒想到，陳智竟然已經把複員申請遞到了總隊長手裏，還在新兵考核的這一天，鬧了這麼一出。
“去更廣闊的天地飛吧！既然想好了，我也不留你了？”望着底下一群群黑壓壓的新兵，他們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和陳智身上，總隊長只能這麼說。
“是！”陳智朝總隊長敬禮。
但總隊長遲遲沒有回禮，盯着陳智，半晌問道：“想好回去幹什麼了嗎？”
“我會想到的。”陳智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