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起卦
一念至此,開口便帶着幾分揶揄。
“聽說你會算命?哪兒學來的?怎麼以前的事一概想不起來,偏偏就記住個算命?”
陸凌雲暗道一聲不好,生怕離火說出什麼聳人聽聞的話來,連忙轉過身主動把話接了過去,“大夫說離火因為受了重大刺激,好多記憶出現嚴重偏差,所以我覺得,這次的事情就是湊巧了。”
說著看向離火,警察面前也不敢使眼色,只期待離火能從他灼灼的目光中體會到他的用心良苦。
離火果然沒有說話,只是乖乖打開飯盒取出還熱乎的蔥油餅開始啃。
濃濃的蔥油香頓時充斥整個車廂。
年長些的警官深吸一口氣偏過頭去,沒話找話地轉移注意力,“命如何能算的出來?如果命能,”
話未說完,便被伸到鼻子底下的粉紅色飯盒所打斷。
“請您吃。阿姨應該也算了您二位的量。”
他不該接的。
但他也是人,任誰看到跟自己兒子差不多大的孩子,這麼乖的舉着個飯盒眼巴巴的看着你,也說不出生硬的拒絕之詞。
前排陸凌雲長舒一口氣。
可事實證明,這口氣,他舒早了。
待左右兩位警官一人抓着塊蔥油餅開始啃,就聽離火接着道,“還有,人的命,天註定,既然已經註定,想算,自然可以算出來。”
年長些的警察立刻扳起臉教訓他,“誰教你的這些?小小年紀,怎麼可以學這些迷信的玩意兒?!”
“非也,”離火搖頭。
副駕駛座上的陸凌雲只恨自己胳膊不夠長,捂不住離火那張離經叛道的嘴。
“您以為那是迷信,是因為您不修易經。若您修過易經,便能通曉宇宙萬物的一切自然規律,而人的命,自然也是這萬千規律中的一種。”
年長些的警察眉頭緊鎖,冷冷的目光瞪向副駕駛位上無辜的陸凌雲,嘴上卻不忘耐心‘引導’離火,“易經?易經不就是算卦的么?”
“非也。”離火再次搖了搖頭。
“易經無所不包無所不含,天地萬物宇宙萬象,其自然法則皆在易經之內說的明明白白,可以說,它就是開啟宇宙密碼的鑰匙。而後世的算卦、風水、儒家、道學、乃至已經消失大半的諸子百家……都只是對易經極小的小用,且就是這個極小的小用,也在這千百年間,被一些別有用心唯利是圖之人操縱,變成了或面目全非或事實而非的,騙人斂財沽名釣譽之術。”
年長些的警官氣極反笑,“開啟宇宙密碼的鑰匙?這麼厲害?這麼厲害怎麼科學家們都不用?”
正常人這個時候就應該閉嘴。
但離火顯然不在此列。
所以他很認真的繼續解釋,“如何沒用?只是絕大多數人沒意識到罷了。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我們常說‘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中的這個太極,太,就是無邊無際的大,而,極,就是小到不能再小還可以繼續的小,現代科學也證明,宇宙就是無邊無際的大,而小呢,分子夠小吧?可比分子小的是原子,比原子小的是質子,比質子小的是夸克……聽說現在又發現了比夸克還小的中微子,誰知道不久后的將來會不會發現比中微子還小的?”仟韆仦哾
車上其他四人都直覺腦瓜子嗡嗡的。
年長些的警官更覺得這孩子比傳銷組織出來的還難纏。
但莫名又不忍對他像對真正的犯罪嫌疑人那般斥責。
“雖然我也知道易經是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瑰寶,我也很驕傲咱們老祖宗能有這麼長遠的目光,但,但就像你說的太極,那不過是一種理論,一種設想,而真正推動科技發展的,則是腳踏實地的科學的,實驗和運算。”
“就是。”另一側年輕些的警官也跟着一起糾正離火,“若命能算,那我們還努力幹嘛,奮鬥幹嘛,算算命,然後聽天由命不就好了?”
陸凌雲暗叫一聲不好!
果然就聽離火平靜無波的辯道,“人的命能算,是因為從我們出生起,我們的社會環境、智商健康,原生家庭等等,便已經決定了我們這一生的大致走向。就比如,出生在索馬里的孩子,就算再有天分又能如何?生存下來恐怕都困難。又比如同一時間出生在豪富之家的孩子,就一定用不着像我凌雲哥那樣,小小年紀便靠進山採藥維持家用,”
年長些的警官面沉似水地打斷他的話,語氣愈發不善,“那照你這麼說,窮人家的孩子也不用努力了,直接躺平擺爛,豈不是還省些力氣?”
離火好似聽不出來他的嘲諷之意,語調依舊平和地解釋,“決定人一生的,除了命,還有運。這就是我們一直掛在嘴邊的,命運。人的命,天註定。但人的運,雖貫穿於整個人生,卻是要靠後天努力才能抓住。而一旦抓住抓好這些運,那逆天改命也不是不能。”
“就比如,”
離火很不怕死的扭頭看向身邊這位年長些的警官,“就比如您現在眼前就有一道運,這道運,可以改變您的命,繼而還會影響到您家人的運勢,而您,卻對要不要抓住這道運,始終猶豫不決。”
那警官只覺嗡的一下,大腦一片空白,連警車是如何開進派出所,又是如何停下來的,都渾然不覺。
他說中了!
可他怎麼知道?
那件事,他對外人瞞得死死的,連他老婆都只略知一二,且沒抱任何希望。
一直等到和離火在審訊室裏面對面坐下,他才鎮定下心神,死死盯着離火的臉,淡淡開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難不成這也是你算出來的?”
話雖這麼問,但他心裏根本不相信離火能神機妙算到如此地步。
他有了個初步猜想。
也許這一個月裏,這來歷不明的小子已經和他的家人取得了聯繫。不管這小子當初怎麼會弄得一身傷,也不管這小子為什麼和家人取得了聯繫還躲在上程村不肯走,但能知曉他的事,就說明這小子家裏的背景不一般,也說不定,是拿這話在暗示自己什麼?
卻見離火從口袋裏不緊不慢掏出三枚乾淨鋥亮的金黃色五毛硬幣,“不如我們就您猶豫不決之事,來卜上一卦?”
古今中外,恐怕只有離火,膽子大到在派出所里給警察起卦算命了吧?
觀察窗外的陸凌雲緊張地十指死死摳住窗欞,一瞬間已經想到了回去后趕緊打聽打聽有沒有看守所方面的人脈,不求其他,只求稍微關照些這小傻子。
那年輕些警官從剛才就覺得這事態的走向好像哪裏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來,可眼下見離火掏出硬幣想算卦想到了白副隊頭去,忙不迭開口呵斥,“這什麼地方?哪由得你裝神弄鬼!”
“欸~”那年長些的白副隊卻擺手制止道,“咱們還是要以德服人嘛,就讓他當眾表演一番又如何?難不成你還怕咱們拆穿不了一個毛頭小娃娃的鬼把戲?”
若真如他的推測,那這孩子興許是想用這個方法給他傳達點什麼信息?
就比如……
那個大巴將出事的消息,他到底是從哪兒聽說的。
“請您凈手。”
正巧去年因為疫情審訊室里還留了大半瓶免洗的除菌洗手液。
於是白副隊當著離火的面,按照防疫標準,把手仔仔細細搓洗了一遍。
離火顯得十分滿意。
看向白副隊的眼底詭異地流露出兩分慈愛之色。
“起卦之時務必集中精神在心中默念你之困擾,切記,只問該不該,要不要,萬不能直接向上天提出要求。”
白副隊和年輕些的警官同時一怔,“怎麼,不需要說出來么?那你怎麼知道?”
“我不必知曉,天知曉即可。所以才要你集中精神,摒棄一切雜念。”
白副隊點點頭,“然後呢?”
離火伸出三指,分別摁在剛掏出來的那三枚硬幣之上,也沒見有啥大動作,那三枚硬幣便順着桌面,不偏不倚正正好好滑到白副隊面前,連硬幣間的距離都不曾改變分毫。
撇開封建迷信不談,就這一手,還是挺讓人佩服的。
“硬幣停下之前,萬不可人為撥動硬幣。最後,一鼓作氣,連拋六次。”
白副隊點頭。
隨即扭臉先和部下對視了一眼,這才坐正身子將三枚硬幣掃入掌心,掂了掂,隨手輕輕一拋。
兩花一字。
白副隊看了眼離火,卻見他面色平淡,看不出絲毫情緒變化。
白副隊原本打定主意偏不按離火說的做,但此時看着他一副超然於世外的模樣,不由自主在心中默念了一句:我到底,該不該去?
這次,他拋出前刻意轉了下手腕。
於是其中一枚硬幣陀螺似的轉了好久才露出花的那面。
竟然又是個兩花一字。
而離火坐在那兒依舊八風不動,似乎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所以並不在乎白副隊到底拋出個什麼結果來。
這讓白副隊覺得自己剛才在心中默念的行為有點傻,於是賭氣般的接着拋。
三花。
審訊室內的兩位警察並不知道這硬幣的正反面到底代表什麼意思,可觀察窗外跟着離火知道了一丟丟占卜皮毛的陸凌雲,卻緊張的屏住了呼吸。
眨眼間,又是兩花一字、兩花一字。
待最後一個三花塵埃落定,陸凌雲驚訝地仿若離水的魚般張大嘴巴卻不會呼吸。
乾卦。
這是個乾卦!
他玩似的拋過無數回都沒拋出來的乾卦,竟然就被裏面的這位警察叔叔隨隨便便拋了出來。
而裏面的離火,此時也終於動了,“六爻皆為陽,乾。”
“乾?乾坤的乾?”
離火輕輕點了點頭。
白副隊雙眼微眯,“那,應該是很好的意思嘍?”
離火又輕輕點了點頭,緊接着卻是一聲嘆息,“原本只想給您的眼前困擾之事做個參考,卻不想您在不經意間,竟拋出代表您這一生的卦象。離火學藝不精,敢問您剛才是否只在第二爻,默念過心中所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