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撞向地獄

紫羅城。

古老的祭壇從天而降，懸浮在高空之中，瘋狂吸收着城中的血氣、死氣，意圖將黃金棺中枯萎的巫王復蘇！

城中妖魔、戰士的無數殘肢斷臂，都在被無形的妖力牽引向祭壇，以祭壇為中心旋轉，毫無規律可言，上下沉浮，左右搖擺不定。

所有被拉扯向祭壇，飄浮在空中死者，都是面容朝外。

有的只剩下頭顱，少有完整的遺體，有的只有半張臉只剩一隻眼睛。

他們不斷旋轉飄浮，時而與地面的戰友目光相接，眼神無助、驚恐、絕望。

這一幕，讓無數戰士頭皮發麻，渾身冒冷汗。

城市大街小巷的血液，都在向祭壇流淌而去，抵達祭壇下方后逆流而上，如同倒流的瀑布！！！

血光染紅了天空，並在源源不斷的擴散開來！彷彿血色的潮汐！

祭壇上主持復活儀式的巫師狂笑，手舞足蹈，對所有拚死抵抗，想要阻止儀式的法師猙獰道：“巫神是死亡黑暗與混沌的化身！它即將蘇醒！重新主宰這片大地上的一切生命！血霧將會籠罩世界！你們的科技、你們的魔法統統都是笑話，在邪神的黑暗與巫術面前何其渺小！永夜將至！！！”

如巫師所說，無數魔法師真切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與渺小。

身處戰爭，在生死之間遊離徘徊，讓人明白，原來自己從來沒有對生命的主導權。無論是強大還是弱小，都只能聽天由命。

攻守交換！

這一次，進攻方變成了紫羅人和秦軍。

在城外的巨獸，全部頂着炮火開始推進。

洪水抵達紫羅城，從城牆缺口湧入。

炮彈連綿成線，灑滿了天空，如雨般密集，場面極其震撼。密集的爆炸和巨獸的移動，使得地面在劇烈顫抖，對人造成的心理視覺衝擊超越了所有戰爭電影！

紫羅戰時指揮中心。

老帕特憤怒道：“神州軍隊呢？為什麼還不來？為什麼？！”

“他們遭到大妖阻擊。最快也要半小時。”

“半小時半小時，又是半小時，我聽夠了！”

城市之中，有法師徹底喪失了戰鬥意志，轉身逃亡：“逃吧，逃吧，我們沒有希望了！跑啊！”

沒有人阻止他，咒罵他，強迫他留下。

因為這確實是一場沒有希望的戰爭。

他們看不見希望了。

犧牲變得毫無意義。

一棟高樓頂部，維特自嘲：“人時常笑蟬，可在這些長生種眼裏，我們又何嘗不是轉瞬即逝的蟬？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此刻落下的雨是血雨，風是陰風，凄涼入骨，林修白平靜道：“一個地底種族能在生命最後七天飛上天空，足夠了。古人云，朝聞道，夕死可矣。”

“你說他們還活着嗎？”維特目光平靜，微笑道。

來的路上，他好害怕看見那些小小戰士的面孔，看見他們浸泡在血河之中沉浮。

林修白搖了搖頭。不是否定生命的消逝，而是不知。

“莫離，請將死神斗篷交給我。”維特轉身，將手搭在了林修白的肩頭，以一種平靜平和的語氣道。

每一秒都有成百上千的炮彈從二人上空飛過，林修白回眸，拉扯他們斗篷的是腥風，落在他們臉上肩頭的是血雨，既浪漫又悲哀。

炮彈墜落在巨獸的背脊之上爆裂開來，炸開了外甲，使得巨獸無比憤怒，心臟壓力陡增，為了宣洩怒火，巨獸族群更加野蠻地沉重踐踏大地。

巨獸族群的咆哮震耳欲聾，炮彈炸裂的聲音響徹天地，兩種巨響兩種威力混合在一起，動搖着整座城市。

林修白沒有猶豫，沒有懷疑，沒有多想，將死神斗篷甩到了維特的肩頭上。

“死神斗篷，如果只能用來藏匿，那它就不配被人稱之為古神器。”維特後退三步拉開距離，眼中有對離別的不舍。林修白想挽留，可她做不到，為了心中的信仰無怨無悔的奔向死亡，是理想主義者的浪漫。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還能回來，我們能夠活到明天，和我一起走遍千山萬水吧，再去極地看雪。”

維特不等林修白回答，轉身的瞬間雙眼沒了似水柔情，變得鋒利、堅定！

他跳下高樓，從九樓墜落到八樓后突破音速，筆直衝向高空。

林修白望着他的背影，長袍在惡臭腥風、密集血雨中高速翻滾，獵獵作響宛如一道血墨色的殘破軍旗。

高空之上，維特雙眼爆發妖異的紫黑色光芒，張開雙臂的同時身後斗篷豁然舒展至極限！仿若吸血鬼之王降臨！

恐怖的威壓，豁然爆發，浩浩蕩蕩席捲半座城市。

天空中的烏雲消失了，天空的一切都消失不見！

此刻天空漆黑無光！彷彿永夜降臨！

天空之上的男人，瞬間吸引了城中幾乎所有法師的目光。

維特昂首挺胸，張開雙臂的姿態彷彿一名虔誠的信徒，在迎接即將降臨的奇迹！

原本奔向祭壇的血水，猛然調頭湧向維特。

飛向祭壇的黑灰色濃郁死氣，拒絕了祭壇的召喚，就因為死神斗篷爆發出的氣息更加純粹，更加黑暗！

彷彿是無比強大的冥界統治者死神此刻真身降臨！！！

維特披上死神斗篷，進行死神儀式，無異於放棄了光明陣營，背棄了曾經的信仰，投入黑暗混沌的懷抱！

每一縷亡魂鑽入身體，維特都會感受到刀斧加身的痛苦。每秒成千上萬的亡魂帶來的痛苦已經超出了他的承受極限。以至於讓他快要喪失自我意志，疼得他想在地上打滾，像個男孩一樣撲到媽媽懷裏嚎啕大哭。

每一縷殘魂鑽入頭顱，男人的腦海都會出現死者慘死的畫面。十幾萬縷死氣，代表着有十幾萬種不同的死亡方式在他腦海之中反覆上演！！！

男人的大腦，已經被亡靈的怨念徹底充斥了，十幾萬亡靈在男人大腦內哭訴不公、抱怨自己死得凄慘，讓男人感覺頭顱快要炸裂開來，讓男人恨不得撞破自己的頭顱終結生命，結束這場彷彿無休無止的折磨！

亡靈在男人的腦海之中哀嚎，他們的怨氣滔天，恨意洶湧澎湃，他們為自己的死感到無比憤怒，為自己的死感到至極的悲哀！只有把這個世界拖入地獄，讓所有生者陪葬才能平息他們的怒火！

祭壇中心黃金古棺中的黑暗巫王震怒，爆發出驚天妖氣，提前破棺而出，男人卻失去了自己身體的支配權無法迎擊。

亡魂厲鬼，在嘲笑男人。

嘲笑他的脆弱。

嘲笑他的過往。

嘲笑他的國家。

嘲笑他的一切，否定他的一切，質疑他的一切。

質疑他的愛。

瘋狂嘲笑他這個可憐男人想改變世界，卻因為經歷種種殘酷只能深藏心底的夢想。

十幾萬張扭曲猙獰的面孔，充斥了男人的精神世界，他們相互擠壓，盡情哭喊、哀嚎、譏笑，把男人折磨得在高空之上不停翻滾。

直到男人，在茫茫鬼海中看見了那幾張熟悉又陌生的年輕面孔，才停下了痛苦的嚎叫，流下了第一滴眼淚。

茫茫鬼海中那幾張渺小不起眼的猙獰的面孔，讓男人感到了無與倫比的悲哀，讓他感覺自己的心支離破碎，疼得他快直不起腰弓下身軀，疼得淚如雨下：“帕丁先生......”

在趕來的路上，男人幻想與他擊掌相祝的年輕人能夠倖存，路上他無比害怕在街上的血泊之中看見他們的面孔。

現實終究還是無情的擊潰了他可笑的幻想。

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沒能改變。

那些曾經向他求助的可憐人，他沒能為他們伸張正義，因為他沒有奢侈的玉石俱焚的決心。

在平民窟長大隻能仰望藍天的孩子，他也沒能拯救，只能在他們出發前拍下對他們而言可有可無，讓他們父母痛苦的照片，對他們說上幾句無用的祝福語。

記住他們的名字，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多麼悲哀。

“羅科先生......”

“冬妮小姐......”

“傑克......”

“你們每個人的名字，我都記得，我都記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你們不該這樣，也不止這樣的。”男人聲音沙啞，淚如斷線珠簾滾滾落下，與雨水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如果腳下是大地，那男人會為無法拯救無法改變的一切跪下，再一次向神明祈禱。

“我曾注視着你們的背影，看你們奔赴戰場。”

“你們怎變得如此。你們已經用生命向這個世界證明了伽羅人亦有死戰不屈之勇，你們洗刷了屈辱，回應了那些嘲笑和謾罵，你們是最忠貞不屈的戰士......”

男人臉皮抽搐，怒火翻騰，緩緩抬起頭，目光變得如最初那般堅定，如最初踏出國門，決定改變世界時那般堅定：“如果說一死不夠，如果一死不足以向世界證明伽羅人之勇武，不足以讓質疑聲止歇，不足以告訴全世界伽羅亦有不屈不撓之人，不足以告訴全世界伽羅民族不會滅亡，那就讓我們再戰一次！再對這如浪如海的妖魔鬼怪發出一次咆哮！！！再對這個世界發出一次怒吼！！！”

一千一百多年前，曾有一人對大秦王朝天王、百萬大軍發出怒吼。

我已無家可還，不死當如何？

身死道消又如何？

魂飛魄散不如何！！！

林大，求死！！！

今朝，高空之上，金髮男人朝復蘇的邪神怒吼：“身死道消又如何？”

“魂飛魄散不如何！！！”

“如果這就是我們的命運！！！我們拒不接受！！！”

“約翰求死！！！伽羅戰士！求死！！！！！”

“屠龍？！！！與我屠神！！！！！”

約翰爆發出來的應該是邪光，而不是如此聖潔，如此明媚的金光！！！

金光漫天，席捲蒼天。

巫王暴怒，爆發衝天血光！

一金一紅，衝擊着天地，將世界從一劃分為二！！！

男人撲向了巫王邪神，身後跟隨着千千萬萬被金光暈染的英魂！！！

巫神狂怒，他身後是血海，是千千萬萬被血光污染的冤魂厲鬼！！！

男人抱住了巫王，他渾身燃燒着的金色火焰，將巫王灼燒得無比憤怒。巫王並不在乎烈火焚身之痛，他絕無法容忍渺小的人類挑戰一位古神的尊嚴！！！

巫王抬起手，握拳砸碎了男人的脊樑，男人依舊憤怒，依舊能發出不甘的怒吼：“死神！我已捨棄曾經的信仰，請施捨憐憫打開地獄之門！！！！！”

巫神身後千米，虛空破碎，出現了一道如峽谷的通往冥界的裂隙！！！

巫王震驚、暴怒至極，一拳砸碎了男人的顱骨，可男人身後是千千萬萬憤怒的英魂！他們給予了男人無窮無盡的勇氣，賦予了他撞破黑暗，跌入地獄也無怨無悔的決心！！！

男人笑了，他並沒有感到後悔。

踏出國門后，他丟掉的最寶貴的東西，是那個曾經的自己。

還好，還好，還好那個英勇的少年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數以百萬計的亡靈，從冥界伸出了魔爪，他們緊緊抓住巫王的身軀和法袍，也抓住了男人死死鎖住巫王的雙臂。

巫族想要拯救巫王，不惜燃燒生命。

城中所有魔法師，同樣將自己點燃。

在這即黑暗又光明的天幕下，化作飛蛾撲火！甘願做那最無畏的愚者！！！

此刻，紫羅城上空無限輝煌！

莫離，抓住了已經深陷黑暗的男人的手。

“莫離......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十幾雙漆黑的手掌，覆蓋了男人的身體，也覆蓋了他的眼睛，現在的他只能隱約看見東方少女那雙溫柔的丹鳳眸。

男人並沒有感到痛苦悲傷，他只感覺欣慰、平靜。原來死，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是莫離......莫離別。”少女面無表情，也無落淚。

冥界的亡靈失去了人性，他們如鐵鉤的利爪刺破了少女的手臂，勾住了她的血肉。

“請告訴我的母親，對不起，我背叛了曾經的信仰。”男人笑道。

“放開我，求你了，放開我吧......”

一隻小手，堅定地握住了男人血跡斑斑的手掌。

“孩子，你並沒有背棄你的諾言和信仰。”

璀璨的金光，照進深淵，使得無數冤魂發出哀嚎。

這只是曾經讓他們感受到溫暖的陽光，僅此而已，並非具有毀滅性的光明神咒。

男人看清了小手的主人。

輝煌的深藍色羽翼，大天使，拉斐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