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短短几日,北狄議和的消息傳遍整個都城。
北狄使臣進都城的那日,都城城門口至鴻臚寺驛館的那條路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個個義憤填膺望着北狄使臣的車隊。
這簡直猶如冷水滴入沸油鍋,不知是誰率先朝那北狄馬車隊扔了個臭雞蛋,隨後各種爛菜葉子大蘿蔔全往北狄使臣身上扔,場面失控,幾個北狄使臣險些被百姓們拉下馬生吞活剝了。
直到有大隊的官兵趕來驅逐百姓,才將北狄使臣送進鴻臚寺驛館,由鴻臚寺少卿江瑛接待安置。
江瑛領着大隊的侍衛夾道歡迎北狄使臣的到來。
看着這群北狄使臣身上的爛白菜葉子臭雞蛋,江瑛笑眯眯道:「本官乃是鴻臚寺少卿江瑛,奉命招待各位,各位在我大周若有什麼需要,都可以來找本官,各位長途跋涉遠道而來辛苦了,本官為各位準備了歇腳驛站,各位跟我來吧。」
北狄使臣十來個人,個個灰頭土臉,敢怒不敢言,咬牙切齒跟着江瑛先去驛站清洗歇腳。
鴻臚寺驛館就在鴻臚寺屬衙一側,門口有重兵把守,驛館內十步一崗,侍衛隨處可見。
不等北狄使臣發問,江瑛兀自解釋:「陛下對這次北狄議和極為看重,一早便下了命令讓我等好好招待各位,其他的我倒是不擔心,就擔心各位的生命安全,所以派遣了大量的侍衛駐守驛館,別說賊人,就是一隻蒼蠅,也飛不進這驛館,各位可儘管放心,好好安寢。」
走到一幢小樓前,江瑛站在原地,「這便是這次為各位準備的歇腳之地。」
北狄使臣團為首之人是個看上去頗為粗獷的大老粗,臉頰一道從眉下至下顎的刀疤,一路走一路觀察着驛館四周。
「江大人客氣,我等長途跋涉來到你們大周都城是為了議和而來,這等重要之事耽誤不得,我聽聞我們五皇子現下還在大理寺的監牢之中,我們北狄可是帶足了誠意而來,不知能否讓我們見見五皇子。」
「五皇子?」江瑛看了身側侍衛一眼,恍然大悟,「哦,你說呼延頡?誰和你們說他在大理寺監牢?你們五皇子現下好得很,吃得好睡得好住得好,各位無須為他擔心,等各位休息好,陛下有了召見各位的旨意,本官定第一時間知會各位,時辰也不早了,各位今日好好歇息,本官還有政務處理,就不相陪了。」
說完,江瑛客氣轉身離開。
「赫連將軍……」
赫連烈抬手止住要說話的屬下,「進屋。」
「是。」
一行人上樓進屋,可即便是在屋外長廊,亦是十步一侍衛駐守。
有屬下憤憤不平,「赫連將軍,他們這是把咱們當階下囚!」
赫連烈走到屋內窗邊,窗外走動的侍衛看在眼底,沉聲道:「咱們來大周是為了議和而來,大周的皇帝也是為了咱們性命着想,這樣的話以後不許再說了。」
「是。」
—
就在北狄使臣進都城之時,一張聖旨將衛琎召進了宮,明鸞聽聞此事後腳便跟着進了宮,明德殿裏陛下,皇后,長公主與三皇子都在,衛琎跪在大殿中央,見明鸞進來,皇上不自然咳嗽一聲,沉聲道:「先起來。」
聽到明鸞輕快的腳步聲,衛琎沉默片刻,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一側一言不發。
「兒臣參見父皇母后。」
「起來吧,無須多禮,今日怎麼突然進宮了?」
明德殿裏氣氛凝滯尷尬,明鸞卻毫無察覺般兀自笑道:「我一早去武安侯府找衛琎,沒想到他被您召進了宮,所以我就進宮來瞧瞧,您找他有什麼大事,說完了嗎?」
「你這孩子,整天就知道貪玩,還和小時候一樣,總拉着衛琎一塊。」明帝緬懷曾經,看向皇后,「明鸞小的時候也只有衛琎能哄得了她,當時朕就覺得這兩孩子相配。」
衛琎站在一側,雙唇緊抿,下顎線緊繃著。
陛下這話明擺着就是想點鴛鴦譜,可惜在場之人沒一個接他的話,皇后冷着臉一言不發,長公主坐在一側低頭喝茶。
好在三皇子笑着打圓場,「是啊,兒臣也覺得,這天地下能配得上明鸞的,也就衛琎了。」
「再過幾日便是明鸞的及笄禮,等及笄之後,朕便為你們賜婚如何啊?」
明鸞心底不由得嘆息,北狄議和的關頭卻故意提及她的婚事,是什麼意思昭然若揭。
「父皇,四皇姐都還沒嫁人呢,兒臣不急,更何況兒臣還想多陪陪您和母后。」
陛下笑道:「你啊就是貪玩。」
「我哪貪玩了,最近我都沒怎麼出門,日日待在公主府,不給父皇添麻煩。」
三皇子說道:「我聽聞京中那些世家子弟最近要舉辦一個詩會,七皇妹若是感興趣可以去湊湊熱鬧。」
「我才不去呢。」明鸞耷拉着臉,滿臉寫着不高興。
陛下奇了,「這是怎麼了?你平日不是最喜歡湊這種熱鬧嗎?」
「上次平陽郡主邀我參加她的百花宴,宴會上那群世家子弟說都城中有許多家族,百年前不過是他們世家門下的奴僕而已,覺得我們沒有教養,自視甚高,我才不去湊這個熱鬧,平白讓人看不起。」
聽明鸞這話,三皇子臉上儘是尷尬,「七皇妹莫不是誤會了……」
「我親耳聽見了還能有假,當日衛琎也在,哦對了!」明鸞似乎想起了什麼,滿臉憧憬看着陛下,「父皇,我那日才知道衛琎祖上竟是魏申王,我幼時聽母后說過魏申王的英勇事迹,說這魏申王乃魏王胞弟,為魏王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戰功,一生從未有過敗績,這樣的人物若是能親眼見上一面該有多好,只可惜……所以今日我一早去找衛琎,一則是想祭拜魏申王,二則,過幾日便是武安侯忌日,我也想為侯爺上一炷香,以表哀思。」
明鸞這番話說得桌案后的明帝臉色難堪不已,「魏申王聲名赫赫,是該去祭拜一二。」
沉默已久的皇后沉聲道:「明鸞,你先與衛琎退下。」
「是。」明鸞笑着遞給衛琎一個眼神,衛琎拱手:「微臣告退。」
待到兩人退出明德殿後,皇后將面前茶盞狠狠摔在地上,厲聲道:「這就是你們父子乾的好事!明鸞都知道的道理你們父子不聽不聞!武安侯父子二人是怎麼死的,死在誰手裏的你們比誰都清楚!你們今日與北狄議和,是覺得從此之後再無戰亂,用不上朝中這些武將,所以一味的踐踏這些武將的心,是嗎?」
明帝頓時慌張無措,「皇后,九微!若朕還有其他辦法,又怎麼會選這下下之策,朕難道不知道愧對武安侯嗎?朕也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所以你就用明鸞的婚事安撫衛琎?」
「朕也是想着成人之美,顧全大局。」
「大局?什麼大局?你所謂的大局就是為了那區區小利,放虎歸山?」
「區區小利?」陛下無奈勸道:「九微,北狄的議和條件可是足足翻了五倍,還承諾了,釋放所有關押在北狄的將士,那足足有幾百人,而且往後絕不會再踏入我大周疆土一步,你是不知道,最近這戶部整日找着朕說國庫空虛,又是旱災又是山洪,實在是騰不出銀子了,這筆銀子剛好能填補國庫,還能讓百姓喘口氣,咱們大周如今的賦稅已經夠重了!」
「國庫空虛,百姓賦稅沉重是這一日兩日的事嗎?十六年了,咱們咬牙十六年都過來了,百姓也都為你的江山撐了十六年,眼看就能徹底戰勝北狄,你卻要放虎歸山讓一切付之一炬,李肅,但凡你出宮門走一走,聽聽百姓們是如何看待此次議和之事的,就會知道民心所向,百姓真正要的是什麼!」
「九微!」
三皇子拱手下跪,「母后息怒!」
長公主也勸道:「母后息怒,其實此事也並無兩全之策。」
陛下眼前一亮,「何來的兩全之策,昭兒快說。」
「北狄要的不過是呼延頡,讓他死在回北狄的路上不就行了。」
陛下皺眉,「這……是否有些出爾反爾。」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長公主瞥了明帝一眼,「陛下,兩國之爭還在乎這些,太過小家子氣了。」
明帝頗有些尷尬,「此事,朕再考慮考慮。」
—
從皇宮出來后,明鸞與衛琎一路策馬揚鞭來到城外的九安山,山道上馬蹄踏踏,震耳欲聾。
兩人策馬不知跑了多久才堪堪停下。
衛琎牽着馬兒沉默朝前走,在一條溪邊停下。
「今日陛下召我進宮是想與我商量與北狄議和之事。」
「我知道。」
「他說此事要以國事為重,應當顧全大局。」看着眼前的山清水秀,衛琎苦笑一聲,「陛下說得沒錯,將軍征戰,不過是為了百姓能安居樂業,我父兄鎮守北境不過如此,所以我不能有任何反對的話,否則我就是不顧全大局,不以大周百姓為重,我就是大周的罪人,我或許應該聽你的,早早將呼延頡殺了。」
「其實是有辦法的,北狄要的不過是一個呼延頡而已,只要他死在大理寺……」
「你知道北狄的條件是什麼嗎?歸還潼關,百萬兩白銀,千匹牛羊,以及數百名關押在北狄,我大周將士的性命。」
「可是北狄不會遵守承諾,一旦呼延頡回到北狄,他們必定會捲土重來!」
「明鸞,你見過西州的災民嗎?」
明鸞微怔。
衛琎的話幾近微不可聞:「從北境回都城的路上遍地都是,一路上樹皮野草都被啃食殆盡,餓殍遍野,即便是在北境的戰場上,我也從未見過如此多被活活餓死的人。」
「西州乾旱,江南水患,國庫空虛,以一人之身,換取千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