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一別多年
（四十五）
一席話說得老傅夫婦無言以對，羞愧難當，這樣的對待舊友，確實說不過去。
汪建軍又繼續感慨地說道：「現在大家都老了，我兒子都快三十了，我們還有什麼事情需要藏着掖着，盯着防着的嗎？」言下之意是，傅國強你擔心我還惦記你老婆，你也太可笑了吧！
果然，傅國強鬧了一個大紅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
看到兩個人被自己說動了，汪建軍乾脆推着傅國強出門，對汪醫生說道：「走吧走吧，飯店我都訂好了，咱們好好聚一聚。」
汪醫生只好跟上他們的步伐，三個人去飯店聚餐了。
他們出了寒酸的醫生宿舍，來到醫院外面，不遠處，一輛超長版的車亮起了燈，然後一個男人恭敬地小跑過來，朝着汪建軍恭敬地點點頭，叫了一聲：「汪總，這邊請——」
傅國強愣了愣，一瞬間才想起汪情敵是集團老總，有司機有豪車的。
他的老臉漲紅，耳根子發燙，無比慶幸夜色如同礦井，別人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他想着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年輕時外表比不上情敵，本事也比不上情敵，怎麼分開幾十年，如今大家都老了，他還是在各方面都比不上情敵呢！
唉，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司機在前面帶路，將他們引到一輛勞斯來斯面前，汪建軍坐在副駕，老傅夫婦坐在汽車後排，汪建軍在前面微笑說道：「飯店就在不遠處。」
傅國強看了看車，他是男人，男人都喜歡車，勞斯來斯他認得的，豪到出現在馬路上就會引人注目。這個牌子好，不坑窮人，專坑富人，他們坐在車裏，車子還沒有發動的時候，外面已經有不少人駐足圍觀了。傅國強感覺自己不是坐在車裏，而是坐在舞台中央，所有的光線都打在身上，他苦澀地心想着汪情敵真是富可敵國啊！開了醫院，創辦了綜合性的集團，如今豪車司機都有了，老了也還是一表人才，不，確切地說，他既是一表人才，也是億表人才。
天吶，上帝是多麼不公平！
傅國強心裏酸酸的，如同食了半瓶子醋，偷偷地看了一眼身邊的老妻，想着她年輕時，拋下帥氣多金一往情深的遠房表哥不要，選了他這個窮小子，是不是瞎了眼呢？
到現在，傅國強都不明白，妻子為什麼沒有選表哥，而是選了他這個山溝溝的窮小子。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他與妻子的第一次見面，那個時候，他是雞屎村裏的窮小子（沒錯，他們村就叫這個名字，村名和他人一樣不太大方）父親病逝，寡母帶着他，他一邊放牛一邊讀書，而她是上海城裏來的大小姐，暑假到鄉下親戚家來度假的，就這樣認識他了。
往事如同流水，讓傅國強內心五味雜陳。
幾分鐘后，車子到了飯店，三個人進了包廂，吃飯間說起這二十幾年的事情，十分感慨。傅國強問起汪建軍現在幾個孩子。
汪建軍愣了愣，才收回聚焦在表妹身上的視線，回到現實中來：他己老邁，早有家室。過去的事就是過去了，再也回不了頭。
他笑了笑，心頭一陣悲涼，緩緩回答道：「兩個，一個男孩一個女孩，老大是女孩。」歲月不饒人，再有錢也買不回青春。唉，萬丈紅塵愁緒多，千金難買青春少！
汪醫生鬆了一口氣，笑了笑，想起剛才自己的緊張和難堪真是不可理喻，如今他們的孩子都談婚論嫁了，她居然還以為表哥會有別樣心思，她和老傅真是太無理取鬧了！
不但今天可笑，甚至昨天晚上的胡思亂想心情煩惱也是極度可笑的。格局和視野為什麼不能打開呢，看人看事就像針眼那麼小，是行不通的。
汪醫生微笑道：「我和老傅只生了一個兒子，今年也結婚了。」
汪建軍因為回到現實中來，知道他們都老了，不可能回到從前，反倒是有些傷心，他落寞地說道：「你們的兒子結婚了，唉，時光不饒人啊，我女兒也在兩年前結婚了，現在有一個外孫女，我兒子還沒有結婚，但女朋友換了好幾批，是個混世魔王敗家子，現在我和我老伴最大的心愿，就是那個不聽話的兒子早點成家。」
聽到他說起自己的妻子，傅國強又問道：「你妻子是哪裏人啊？」
汪建軍笑了笑，回答道：「廣州人，當初，我來這裏創業，有一次生病了，病得很嚴重，無親無故的，她是我的房東，一直很照顧我，病好了之後，我們兩個就結婚了。」
傅國強鬆了一口氣，總結道：「建軍，你和你妻子也是患難見真情，唉呀，今天我們三個聚聚哪夠呢，應該把你的妻子孩子叫過來的，咱們兩個家庭來一個大聚會。」
汪建軍看了一眼傅國強，總覺得他說話處處都在提醒：已經老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他笑了一下說道：「下次吧，孩子們比我們還忙，叫他們出來見我的朋友，他們不一定願意，再說了，你兒子不還沒來嘛，下次等你們的兒子來廣州了，我再帶着內人和孩子們與你們聚聚。」
老傅夫婦點點頭。
三個人繼續聊天喝酒，說起年輕時候的故事，汪建軍哈哈大笑，拍着桌子，指着傅國強，汪建軍雖是請客吃飯，自己卻坐在首席，舉手投足間，充滿氣場，自帶一股威風。
汪建軍聽得哈哈大笑，與傅國強碰了一杯酒，得意洋洋地說道：「這剛好說明啥，說明任何時代，都需要資本的運作！國強啊，你就是太憨了，當年我們一起在國營廠子，上面要升你的職，你給拒絕了，說你當不了官，只想搞技術，你是不是傻?再後來，大家都下了崗，改革開放了，我邀請你與我一起來深圳創業，那個時候，有膽量的人都下海經商了，可是你說什麼，你說你只會畫圖紙，搞技術，不想經商，結果怎麼樣，幾十年後，我成了資本家，創辦了綜合性的集團，你呢，你有啥，你讓你老婆退休了，還要返聘打工！你得到了啥？！」
一席話如同晴天霹靂，傅國強臉上都是五雷轟頂的表情，他不明白汪情敵怎麼說著笑着突然罵起人來了，他內心委屈難受，可想起來是他先諷刺汪情敵這個世襲資本家的，現在指責他欺負他這個貧下中農好像說不過去，他用大手抹了一下臉，心裏痛苦地想，汪情敵說得對啊！他是個沒本事的，讓妻子退休了還要出來打工，而且自己明天還要出去找工作，以前他在上海的時候，為自己擁有正高職稱，是一級建築師高興驕傲來着，可是現在，坐在情敵面前，和他擁有的比起來，自己這輩子得到的一切好像不值一提。
人啊，一輩子選擇比努力重要多了！當初要是和汪情敵一起下海，也許今天，就不用為還不起兒子的房貸着急犯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