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二天一早,聽着鬧鐘噠噠噠地響,景星川不情不願地從被窩裏鑽了出來,睡了一晚上的頭髮不太乖,在頭頂上翹起來了一小撮。
好不容易翻身起床洗漱完后,他對着鏡子壓了半天,那一小撮呆毛始終頑強地翹在頭頂,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
一直到手腕上的手錶開始振動,提醒他應該出門了,腦門上那根呆毛都沒壓下來。
景星川對着鏡子做了個鬼臉,從衣櫃裏翻出了一頂鴨舌帽扣上,抱着書走出了家門。
為了直播方便,也為了不打擾室友,他在宿舍住了一個學期后就從宿舍搬出來,在學校不遠處的一個小區里租了一間一居室,這個小區幾乎都是學校里考研考公的學長學姐或者校內的一些年輕老師,整個小區的環境和治安都挺好。
但畢竟是校外,從小區走到教室要花上將近半小時,所以每每到周一,景星川都覺得痛不欲生。
踩着鈴聲進了教室,莫名的,景星川覺得四面八方都有視線落在他身上,他總覺得有些心虛,低下頭貓着腰坐到了之前室友給他留的位置上。
“小景你是不是又沒吃早飯?老大買了麵包,我給你掰點。”見到景星川鬼鬼祟祟地坐下來,坐在他旁邊的孫航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景星川,小聲地開口。
景星川是宿舍里最小的,又長了一張人見人愛的臉,室友們都挺寵着他,尤其是家裏有個妹妹,如今卻不在他身邊的妹控孫航。
景星川貪睡這個事兒他們宿舍幾個人都是知道的,大一的時候每周一都有升旗儀式,早上六點就要到操場,好幾次景星川都是昏昏沉沉被他們架着過去的,最離譜的一次還被輔導員問是不是中暑送去了醫務室,鬧了個好大的烏龍。
也正因如此,每次的早八課,景星川總是餓着肚子踩點進的教室。
孫航說完話后就湊到宿舍老大秦光旁邊,將他正在吃的麵包從尾端揪了一大塊遞給了景星川。
另一個室友對這操作都已經見怪不怪了,秦光甚至還從口袋裏掏出了一袋純牛奶遞給了景星川。
景星川哭笑不得地接過了麵包和牛奶,道了聲謝后,低下頭像個小倉鼠一樣偷偷摸摸吃早飯。
“我昨晚看到你直播了。”孫航湊到景星川的耳邊開口,“你和那個誰誰的直播熱度登頂上了喵咪直播的首頁,我一點進去就看見了。”
“啊?”景星川嘴角還沾着麵包屑,聽着孫航這句話,有些呆愣地抬起了頭。
他昨晚只顧着和郗原鬥智斗勇拚命周旋去了,還真的沒有關注自己和郗原的直播熱度具體衝到了多高。
“還看見你哭了。”孫航說,“咱哥仨都看見了。”
景星川:……
“我不是……”他抬手抹掉了嘴角的麵包屑,“我真沒想哭,我那時沒忍住。”
“哭了也沒事,誰說男人就不能哭了。”孫航慈愛地拍了拍景星川的腦袋,“為了哄哄你,老大悄悄買了個鍋,中午一起去買菜回宿舍煮火鍋吃不?”
“買鍋跟哄小景沒有半點關係嗷。”秦光吃完了麵包拍了拍手,又從另一邊口袋裏掏出了一盒牛奶噸噸噸地喝了起來,“不過火鍋可以有。”
“好呀。”雖然景星川前一天已經和解遠他們吃過了火鍋,但和只住了一年的室友感情還能這麼好是十分不容易的,景星川自然不會駁了他們的面子。
說起來他昨天直播還沒看郗原直播間的狀況來着,景星川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偷偷摸摸戴上耳機,將聲音調小了些,找到了郗原昨晚的錄播。
不得不說的是,郗原真的生了一副好皮囊,那張臉沒有一點瑕疵,所以即使他長了一張狗嘴,喜歡他的女粉依舊很多。
又帥遊戲玩的又好,景星川實打實地羨慕。
郗原直播間的彈幕畫風和他直播間的不一樣,不是在勸他向善就是在說他不當人。
景星川看着彈幕,咧着嘴趴在桌上笑得一抖一抖的。
直到看到彈幕上的老婆論和心動論,景星川幾不可見地撇了撇嘴。
他才不要被這樣的人喜歡呢,多可怕呀!!!
·
周一一上午都是專業課,從八點直接上到中午十一點半,下課的時候景星川腦瓜子都在疼。
“走了,先把書放宿舍里去。”孫航拍了拍景星川的腦袋,“等會去超市買菜。”
景星川傻愣愣地點了頭,跟着室友們往宿舍樓的方向走。
即使他帶着帽子,但在回宿舍的這一路上他總能聽見來自周遭的竊竊私語。
“這人好眼熟啊。”
“欸,是不是昨天跟原狗連麥的那個小主播?”
“叫什麼,沉星是吧?居然是我們學校的嗎?”
“沒注意過,不看娛樂遊戲區來着。”
景星川壓低了帽檐,不動聲色地躲在了室友們的身後,一直到進了宿舍關上了門才松下了一口氣。
“小景這是出名了啊。”秦光將手中的書放在桌上,從抽屜里翻出一個一次性口罩遞給了景星川,“等會還要出門,要不?”
“謝謝哥!”景星川接過口罩戴上了,他的臉小,又戴了個帽子,只露出了一雙大眼睛露在外面。
校外的超市每逢這個時間都人滿為患,畢竟不想吃食堂在宿舍開小灶的學生比比皆是。
秦光和另一個室友推着推車在前面買菜,景星川和孫航跟在他們倆身後邊逛邊聊天。
“航哥。”景星川從貨架上拿了兩包薯片抱在懷裏,偏過頭看向旁邊的人,“你知不知道什麼聯機不會挨罵的遊戲呀?”
孫航:?
“為什麼會挨罵?”話音落下,他瞬間就反映了過來,“哦哦哦昨天那個跟你一起的人說話好怪,我想想哈……”
“要麼你們試試糖豆人?這個雖然是聯機遊戲,但隊友之間不會影響。”孫航說,“就是可能會碰到神仙*。”
對呀!糖豆人呀!
景星川怎麼沒想到這個呢!一定是因為他玩了小半個月都沒有登頂過一次所以一怒之下把遊戲卸載了的緣故!
玩糖豆人總不至於挨罵了吧!!
景星川眼睛都亮了,他看着孫航眨巴眨巴眼,小聲雀躍:“航哥你真聰明!!”
今晚,他將不再是會被一通嘲諷的菜比,他將和郗原井水不犯河水,做一對毫不相干的遊戲搭檔!
景星川被點透了,心情極好,買單的時候搶在秦光前面付了賬。
看着宿舍老大哥不贊成的眼神,景星川彎起眼角笑了笑。
“你們對我都這麼好,就讓我花錢買一次菜嘛!”
媽的,怎麼有人搶着付賬還撒嬌的啊!
·
【wayway:原狗,你昨天直播不對勁】
【wayway:那個沉星不就是你的擇偶標準嗎,你不會真心動了吧?】
郗原接到了媽媽的電話,讓他回家吃個中飯,回家路上手機不停地響,之前隊伍里的隊友像個小八卦精一樣問東問西。
等紅綠燈的時候,郗原摁下了語音鍵:“我什麼時候擇偶標準是這樣的了?”
【wayway:別狗叫】
【wayway:之前慶功宴的時候你自己說的,喜歡軟軟糯糯的可愛小男孩】
【wayway:轉頭就忘了是吧】
郗原看着wayway發來的消息,抿了抿唇。
之前還在隊伍里的時候,慶功宴上這群隊友一個兩個的都在互相灌酒,喝完之後就開始扒對方私隱,他被迫知道了wayway高中的時候就談了八個女朋友,也在神志不清的時候說出了自己喜歡可愛又嬌氣的小男生。
但隊友們不知道的是,他的可愛嬌氣並不是一個大類的形容詞,只是單純用來形容某一個人的。
【wayway:我看沉星長得就很可愛,你不還狗一樣的鑽別人直播間去了?】
【wayway:你都沒來看過我的直播!!!】
“沒喜歡他。”郗原說,“你想太多了。”
【wayway:信了信了】
郗原翻了個白眼:……
傻逼。
回到家中,郗原打開門,衝著裏面喊了一聲爸媽。
“回來啦,洗個手吃飯吧,你爸今天做了好多菜。”郗原的母親很漂亮,早些年間眉眼裏的無神與疲憊也幾近消失殆盡了。
但手腕脖頸處的傷疤卻無法復原。
“好。”郗原點了點頭,走進廚房,看着穿着圍裙在廚房裏做飯的這個男人,彎起嘴角喊了一聲“爸”。
“誒誒。”張榮仰起頭看着郗原,面上帶着慈祥的笑,“回來啦。”
“嗯啊,媽讓我回來吃飯。”
“那坐着吧,你在外面一個人住吃飯哪有在家裏吃的好。”張榮說,“做的都是你愛吃的。”
即使只是平凡的一天,但桌上的菜式依舊豐富。
“小原啊。”郗曉給兒子夾了一筷子菜,斟酌着開口,“你下午忙嗎?”
“沒什麼事,怎麼了?”
“今天……那個人忌日,十年了,你如果不忙就去給他燒點紙,忙就算了,不去也行。”郗曉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一下後頸處的傷疤,“但我就不去了。”
郗原抬眼看向了掛在牆上的日曆。
對哦,今天是他親爸死了那天的好日子。
“你不說我都忘了。”郗原沒什麼情緒地勾起了唇角,“我吃完飯去吧。”
“辛苦你了啊。”張榮看向郗原的眼神中滿是感激。
“不辛苦爸,你在家陪我媽就行。”
吃完飯後,郗原剛準備出門,張榮悄悄地走到郗原身邊,給他塞了五百塊錢,郗原搖了搖頭沒有接。
“知道你能賺錢,但做父親的給兒子零花錢也是理所應當吧?就跟小時候一樣,拿着吧。”張榮不由分說地把錢塞進了郗原的外套口袋裏。
郗原沒再拒絕:“行,謝謝爸。”
在他還叫談沉的時候,並不是住在這個城市的,而是在隔壁市的一個小縣城裏。
他一路開車回到了那個承載了他幼時回憶的小縣城。
他對自己的親生父親可以說是沒有一點感情,如果不是郗曉提起來,他連這個忌日都不記得了。
十年來,母子二人都沒有來看望過這個早亡人。
公墓的位置偏僻,郗原兜了好大一圈才找到了談學坤的墓碑。
墓碑簡陋,周邊滿是雜草泥土,就連碑上也一副長久沒有人打理的樣子,落滿了灰塵泥點。
郗原點了根煙站在墓碑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塊冰涼骯髒的石板,眼底沒有一絲情緒。
“活着的時候作惡,死了自然沒人看你。”
他抬腿在墓碑上踹了一腳,落下一片灰塵,也露出了墓碑上他和郗曉的名字。
“嘖。”郗原蹲下身,看着墓碑上刻着的“妻:郗曉,子:談沉”這幾個字,笑出了聲。
想着自己小時候挨的打,母親身上褪不去的疤,他從墓碑旁邊撿了一塊兒尖銳的石頭,將自己和郗曉的名字劃得面目全非后,方才滿意地站起身。
“郗曉不是你老婆了,談沉也不是你兒子了。”郗原將石塊兒砸在墓碑上,“你一個人死着吧,沒人會再來看你。”
上香燒紙是不可能的,郗原沒把這座碑踹了,沒把裏面的骨灰盒端出來揚了都算他對這個父親的最後一點憐憫了。
從公墓出來后,他沒急着回到S市,而是開車去了小時候住的那個小鎮裏。
他抬起頭看向了那扇熟悉的窗戶,有個扎着小辮子的女孩兒撐着腦袋看着窗外,看到郗原的時候,抬起手揚了揚,脆生生地喊“原原哥哥!”,邊喊邊往樓下沖。
小時候景星川也是這樣,嘟着嘴夾着支鉛筆,撐在窗台上沖他喊“沉沉哥哥”。
“跑慢點吧你。”郗原看着奔向他的小姑娘,抬手拽住了她的小辮子,“也不怕摔了。”
小姑娘嘟起嘴:“別揪我辮子!”
“病怎麼樣了?好點沒?”郗原不僅沒有鬆手,還拽着她的辮子扯了扯。
“哎呀!!”小姑娘被扯了辮子,氣的直跺腳。
“小原今天怎麼來了?”屋子裏走出了個淳樸的婦人,“剛好最近櫻桃熟了,我去給你摘點兒。”
“行,謝謝姨。”郗原倒也沒客氣。
“謝什麼,我們家姑娘能治病還得謝謝你。”婦人邊說邊往後屋走,“況且這棵樹我們搬過來的時候就在這裏了,怎麼說也不算我們的財產。”
“原原哥哥,你快撒手!”小姑娘抬手直拍郗原的胳膊。
郗原鬆開手后,瞧着小姑娘準備跑路的動作,眼疾手快地伸手再一次揪住了她的辮子。
“你又欺負我!!”小姑娘呲牙咧嘴地看着郗原,“你小時候也這麼欺負原來住在這裏的哥哥嗎?”
這一戶人家為了給家裏的小女兒養病剛搬過來的時候,正巧碰到站在家門口發獃的郗原,一來二去間知道了郗原以前也是這個小鎮裏的住戶,而他們搬來的這一戶正是郗原在鎮裏最好的朋友的家。
他想起來景星川小時候也是為了養病搬來的這個小鎮,對着這個小姑娘便起了惻隱之心,從拿着張榮給的零花錢給小姑娘買糖,到拿着職業選手的工資給小姑娘找醫院,明裡暗裏接濟了不少。
“那倒沒有。”郗原鬆開了她的辮子,“我哪裏捨得欺負他?”
“那你這麼大個人了欺負我算什麼呀!”
郗原一個二十來歲的人,對着一個六七歲的姑娘絲毫沒有罪惡感:“你好欺負唄。”
“略——”小姑娘對着郗原做了個鬼臉,一溜煙地跑上了樓。
婦人拿着一袋櫻桃走出門差點和小女兒撞上,她無奈地看了一眼女兒的背影。
“小姑娘不懂事兒。”婦人將手中的櫻桃遞給郗原,“別生氣啊。”
“她挺活潑的,精神挺好。”郗原接過櫻桃,笑了笑。
“你最近怎麼樣,找到想找的人了嗎?”
郗原輕輕搖了搖頭:“沒呢。”
當年他因為父親酗酒過度意外死亡后,跟着母親改嫁到了別的城市,換了姓名重新生活,等他能夠獨自回到這個小鎮時,那個會乖乖喊他“沉沉哥哥”的小嬌氣包已經搬了家,至此消失在了他的生命中。
“沒關係,有緣人總會相見的。”婦人露出了和藹的笑容,“回頭找到了願意故地重遊就帶他來我們家玩,姨做一大桌好菜給你們吃。”
“好。”
他抬眼看着重新趴回了窗檯的小姑娘,輕聲開口。
“總會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