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盪世間紛擾鼎定太平（一）
李夜墨同即黎、楊虎災趕着三駕馬車返回吉安府，馬車上裝載着毛阿升四兄弟存留在黑心崖下的金銀。
進入府衙，陽明先生和清正公正同幾位官員議事，人人都是眉頭緊皺。
門外立侍着兩人，一個弔兒郎當，嘴裏叼了片柳葉，抱劍倚在牆上，一個面紅如棗、身材高大，捧着同樣巨大的鐵劍，立得筆直。
司徒盛看見三人，笑嘻嘻小跑過來，上來就先給李夜墨一個大大的擁抱，回頭又招呼着紅臉漢子過來。
這個紅臉漢子李夜墨認得的，曾經跟在顧三爺身邊，是顧家培養的高手，喚作鐵劍奴。
打過招呼才知道，顧家被瘋癲的九江門硬生生給掀了，顧家的產業，能搶走的全部被搶走，不能搶走的一把火化為灰燼，顧家的族人也幾乎都死在這場劫難。
鐵劍奴護衛着顧三爺僥倖逃脫，然而顧三爺已經心灰意冷，在一處小村落隱居，沒兩年就魂歸西天而去。鐵劍奴獨自四處遊盪，莫名其妙就跨入了劍仙境界，如今可以稱作鐵劍仙。
這番經歷，惹得司徒盛連呼嫉妒。
鐵劍奴近日聽到一些說法，當年的九江門背後的主子就是寧王，九江門三凶不過是被人黃雀在後還洋洋得意的可憐蟲。
冤有頭債有主，寧王既然想要接回九江門，改頭換面成了天門，這份恩怨就要找他了結，鐵劍奴隨着少林和尚們一起來了吉安府。
為避免寧王狗急跳牆，過來一巴掌拍死陽明先生和清正公，鐵劍奴和司徒盛一起留下做了貼身的童子。
閑話說罷，司徒盛告訴三人：即黎和楊虎災去陽頂峰這十幾日，他們也沒閑着，積極籌措人手，丐幫、少林、武當等江湖同道，以及各州府募集的兵員，足有兩萬三千餘眾，現已到位，全都駐紮在吉安府，等待陽明先生調配。寧賊被陽明先生的二十四萬虛兵唬住，在南昌城裏龜縮了幾日不敢繼續進兵，派出探馬四處核實，五六日前才發覺被騙，留了約一萬人守住南昌城，剩餘兵馬沿江向南京城去了。
李夜墨皺了皺眉，問：寧王已經發兵南京城，陽明先生難道沒有對策嗎？
司徒盛道：在攻打南京城前，還有一座安慶城，陽明先生說安慶知府張文錦是他的同年，是位忠正之士，曾經因為得罪老閹狗劉瑾被罷免回鄉，閹狗死後才再獲起用，陽明先生斷言張知府絕不會投降寧賊，更能保證安慶城不失。至於我們這兩萬人馬，去協助守安慶城或南京城都是杯水車薪，更可能被駐守在九江城、南康城的趙無雙抄了後路，腹背受敵，陽明先生說我們的人馬繼續積蓄實力，準備拿下南昌城，掀了寧賊的老窩。
司徒盛說著挑了挑眉：你們沒瞧見咱們人都不在吉安府了嗎？唐堡主、費霖、花子，少林的大和尚，武當的老道士，已經拿着陽明先生的手信，前往安慶府協助守城了。
李夜墨問：是否可以確定，寧賊如今是在南昌城，還是跟隨他的大軍一起去了安慶城？
司徒盛搖了搖頭：難說，南昌城裏進出都是幾萬人，寧賊也是狡猾，就是真的出了城，恐怕也不會大張旗鼓。
李夜墨又問：安慶府有多少兵卒？如何抵擋寧賊十數萬大軍？
要知道，寧王手下的士卒，不是臨時招募起來、前一日還拿着鋤頭的農夫，而是見慣了血的江湖漢，其中多的是奇人異士，一座高牆想要攔住他們恐怕有些難度，若是寧王親自去了安慶城，情況還要更糟，唐璧等人加起來也不是一個寧王的對手。
司徒盛撓了撓頭，嘆息道：你說的這些我們都知道，但眼下就是這個狀況，守不住安慶城，南京城估計也會落入寧賊手中，到時候局勢還要更加惡劣。
幾人正說著話，陽明先生和清正公走出來，看到李夜墨時陽明先生驚咦了一聲，有這些天司徒盛等人為他普及江湖見聞，大概也知道寧王這位武林盟主究竟有多厲害，而即黎和楊虎災離開時可是說過，要去找一位輕功極好的朋友，可是眼前分明是一位頭髮花白的獨腿老人。
司徒盛笑嘻嘻為陽明先生解釋，對李夜墨好一番吹捧，簡直要把他說成逍遙物外、地上神仙般的人物。
陽明先生不知是真的信了，還是故意逗弄司徒盛，頻頻撫掌、點頭、驚嘆，很是有趣。
李夜墨俯身行了一禮，問道：“陽明先生，如今想要剿滅寧賊是否存在什麼困難？”
陽明先生攤了攤手，“最大的困難就是敵眾我寡，江湖朋友和募集的新兵缺少甲胄，對比起寧賊的隊伍實力懸殊，想要正面擊潰斷無可能，但是寧賊又不是愚蠢之人，現在已經清醒過來，派兵攻打慶安城，我們如今只能祈禱他打不下來，等待朝廷的勤王軍一到，還能有些機會。”
“老天爺是個偏心眼，從不肯站在好人這一邊，祈禱若是有用，壞人早該死光了。”
李夜墨拱手道：“我聽司徒兄說陽明先生準備攻打南昌城，但若是寧賊還在城中，恐怕打不下來。我願立下軍令狀，前往慶安城，不但要讓寧賊止步，若他還在南昌城裏，我也能叫他出來，請陽明先生謀划。”
清正公問：“李少俠，你準備如何去做？”
李夜墨摸出九解，“清正公不用多問，只要我和我的刀在，沒有一個反賊可以越過慶安城！”
陽明先生聞言，向李夜墨躬身拜道：“李少俠若是可以做到，我替蒼生向你一拜。”
李夜墨微微錯開身子，他自認是個假英雄，不敢受真英雄的拜謝。
李夜墨示意楊虎災和即黎打開馬車上的鐵箱，霎時間金光奪目，三輛馬車上十幾口小鐵箱，裏面居然塞滿了金錠銀錠！
司徒盛簡直被金光銀光晃瞎了眼，“李兄，你這是給哪位千金入贅當了女婿，你發達了啊！”
陽明先生和清正公面面相覷，一時有些恍神。
李夜墨道：“諸位，這些金銀財帛是江湖前輩不講道理金刀馬太平、金山恨錢李去厄、目不識丁孫立三、清水蝠毛阿升留下的，四位前輩八十年前創建正一盟，意圖讓天下回歸正道，沒想到被江湖上的偽君子陷害，正一盟消失在過往歲月中，連一點影子也沒留下，他們四人也被誣陷成陽頂峰四大魔君。山谷里留下的財物，是正一盟的經費，讓我們正一盟扶天地氣象，盪世間不平，今天全拿出來，希望能夠磨滅寧賊的野心，讓天下免於戰火，這些錢才算用在了正途上，也最符合四位前輩的心愿。”
李夜墨說罷，不等眾人回過神來，踩着九霄踏術，向著慶安城而去。
清正公手指顫巍巍摸着箱子裏的金錠銀錠，轉頭看向陽明先生，“先生，有了這筆錢，至少可以為軍士們添副薄甲了。”
“我們去安排，把所有的工匠都拉過來，趕也要趕出兩萬件甲胄！”
伍文定同幾名他省的官員迴轉過神，小跑着就去抓緊佈置。
寧王造反是壞事，但也是件能看透人心的好事，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在這種時候不去攀附寧王的官吏，都可算是朝廷的忠良了。
“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財物、壽考、美人，被多少人當作畢生的追求，這位好漢談笑間千金散盡，為了蒼生可以用壽考換武功……”
陽明先生看着李夜墨消失的方向，嘴角噙笑道：“若是再不貪戀美人，簡直就是聖人了吧。”
即黎笑道：“陽明先生若是這麼算，他還不是聖人，他心中貪戀美人，只是唯獨貪戀那麼一位。”
“這傢伙出門不會喝假酒了吧……”
司徒盛一手抓起兩個金錠，另一隻手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抬頭沖眾人道：“咱們趕緊收起來吧，他回頭再反悔了！實不相瞞，我可知道他，從前比我還要市利，今天這麼大方估計是衝動了，相信我，把給出來的東西再要回去，他幹得出這麼不要臉的事！”
楊虎災拉着馬車向府衙庫房去，從司徒盛手裏奪過金錠，塞進鐵箱裏，咧着大嘴笑道：“敗劍仙，你可別誣陷咱兄弟，咱第一次見他時，他就已經是個英雄了。”
……
李夜墨來到慶安城，城下已經被寧王大軍層層圍住，抬眼看去，營帳扎了幾十里。
李夜墨飛身掠上女牆，並沒有刻意隱藏身形，立刻被幾名巡防的軍卒發覺，七八號人圍攏上來，提槍就刺。
李夜墨目光掃過城頭上的部署，有安排巡防的軍卒，滾木、擂石等軍械也都準備齊全，心中對這位不曾謀面的張知府有了些好感，是個能做事的好官，輕輕一躍，躲過刺來的長槍，這才開口道：“自己人，奉陽明先生的命令，協助慶安知府張文錦守城，唐璧、花子、費霖，這三人都認得我。”
“你要先繳了武器！”
巡防的軍卒顯然是這段時間被城下的江湖人折騰的草木皆兵了，上前收了李夜墨的拐杖，這才大聲呼喊花子。
“開飯了？”
某段有些塌陷的城牆下，一個睡眼朦朧的叫花子提着碗倏地站起來，看見李夜墨站在城牆上，喜滋滋迎上來，“你怎麼來了？我還以為你被寧王打怕了！”
李夜墨跳下女牆，軍卒見是自己人，把拐杖遞還到他手裏。
對這群前來幫助守城的江湖人，軍卒們還是心中敬佩的，要不是有這群人協助，寧賊隊伍里武功奇高的先鋒們一次就可以衝上慶安城，所以只要不違反軍紀，這群江湖人在慶安城中可以自由往來。
“官爺們，叨擾叨擾！這位不是壞人，是我們的朋友。”
花子恪守着乞丐的本分，躬着身子向每一位軍卒作揖，軍卒們也都客氣還禮。
花子領着李夜墨下了城頭，李夜墨有些好奇，“花子，你們還會安排巡城嗎？”
“我們巡什麼城，除了你李夜墨，天下還有誰能一步跳到城牆上？”
花子翻了個白眼，搖頭道：“張知府很客氣的，給我們安排了住所，距離城牆很近，只有那群王八蛋攻城的時候，我們才上去幫忙。”
李夜墨瞬間懂了，花子是睡不慣有屋頂的房子，就喜歡睡到街角，這傢伙在乞丐中也是個怪胎。
李夜墨問：“這群王八蛋攻了很多次城了嗎？”
“很多次，而且寧王這個王八蛋真是招攬了不少好手。”
花子氣呼呼說著，已經來到一排新建的屋舍，“不只是慶安城的守軍快頂不住了，我們也快頂不住了。”
花子從第一個門，一個挨一個，逐個敲過去。
只是片刻，前來協助守城的江湖人都從裏面出來，手裏拿着武器，嘴上罵罵咧咧，“沒完沒了，這群王八蛋又來了嗎？”
花子撓了撓頭，大笑起來，“沒有沒有，是咱們來幫手了！”
安慶城的防守確實很艱難，李夜墨看到好幾個人身上都帶着傷，就連唐璧左手上都纏着繃帶。
“天下第二的夜先生！果然是厲害的幫手！”一個武當派道士撫須笑道。
“老乞丐果然沒有看錯，我丐幫堂主是有擔當的。”丐幫的喬幫主雖然對李夜墨突然變老感到吃驚，但還是滿意的拍着他的肩膀。
“夜先生，你的‘長夜終曉’四字，我猜測是在天放曉時沐浴晨光修行內力，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至於‘望斷東山’四字，大概是要在山中磨礪，鍛煉體魄，夜先生，我說的對不對呀！”一個面容粗獷的漢子扯着李夜墨追問。
“臭小子，回來就好！”
唐璧雙眸帶淚，抱了抱李夜墨，在他後背上用力拍了拍。李夜墨這一去，本就蒼老的面容，又肉眼可見的變得更加蒼老了。
眾人寒暄了一陣，慶安城知府張文錦收到通報，又來了一個江湖人，也趕忙過來查看。
李夜墨看着這個身上披甲，腰間挎刀的中年漢子，無論如何也沒辦法把他和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聯繫在一起，那模樣分明是個馳騁疆場的老將。
眾人走進一間屋舍，張文錦從眾人口中聽說了這位夜先生的事迹，尤其是眾人都將他奉為江湖中天下第二的高手，喜不自勝，拉着李夜墨的手連聲道謝。
李夜墨聽了張文錦的介紹，這才知道，慶安府中並沒有多少守軍，滿打滿算也不過一千人，加上這一陣招募的鄉勇，攏共不過三千人。
以這三千人抵禦攻城的十萬大軍，簡直像是一隻小雞仔被狼群盯上。
張文錦告訴李夜墨，慶安城建於南宋初年，原本是為了在長江北岸防禦蒙古兵團從海上來犯，易守難攻，江西巡撫孫燧曾多次寫信，要他加強安慶城的防禦，因此各類工事、器械都十分完備。
花子表揚張文錦道：“張知府真是厲害，動員了安慶城所有百姓，有錢出錢，有力出力，讓每個登城者攜帶一塊大石，要不是這幾日的消耗，簡直快堆成山了，人員安排也很得當，每人只防守一個時辰就可以輪換，食物也不短缺，如果守軍能再多些，倒是不怕寧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