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翠屏山鍾曉拜觀
原本只是三兩天的路程,誰知鍾曉未曾出過遠門,平日只在浮陽城裏晃蕩,即使鍾難偶爾帶她出去,也不會由着她四處亂跑,如今得了自由,無論雜耍的,說書的,賣糖人糕點的,一路上看見些新鮮玩意就非要湊上去好好瞧個明白,李夜墨雖然看慣了這些,卻也都處處依着曉兒,二人直走了五日才到翠屏山腳下。
翠屏山山勢極陡,不少大塊的石頭兀得突出,爬滿青苔,各色高低的植被遠遠看來不是長在山上,倒似和山並排而立,一簇簇直扎到山頂上,真的如同一面巨大的翠綠屏風!
一條兇險非常的石階不知是那朝那代修築,如同一條灰色細蛇爬在屏風上,一點也不曲繞,看得人心裏發怵!
“臭李夜墨快看!那裏有個好怪的人……”
鍾曉正驚異這好陡的山,好險的路,卻看見一個人左右手各提一隻木桶,踏着石階上山,每一步都要跨過七八個台階,身若柔兔,步履如飛,更奇的是這人看似是山上下來打水的,提的卻是兩隻破桶,水一刻不停的從桶底流出,走過的地方全都灑濕,想來從山腳一路上去桶里的水也不剩幾滴了。
李夜墨微微一笑道:“曉兒,你若是說那打水的怪人,這怪人我卻是認識的。”
鍾曉嬉笑道:“原來他是在打水呀,我還道他是在給這石階洒水除塵,要是那樣啊,這一路可真忙壞了他!”
李夜墨笑道:“只怕他寧願給這幾千、幾萬階石階洒水除塵,也不願打桶水呢!”
“哈,我知道了,這人是個笨人,桶壞了卻不捨得換個新的,只一天天自己沿着山路跑來跑去,跑斷了兩條腿,卻接不了一桶水!”
鍾曉說著攤手笑道:“桶里空蕩蕩,地上濕淋淋,哎呀呀,嗚呼哀哉!”
李夜墨笑道:“這麼一個嗚呼哀哉的人既然讓曉兒見了,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管,何不叫他停停腳,歇一歇,聽曉兒講講道理?”
鍾曉拍手道:“好啊好啊!只是不知道這人叫什麼,怕是喊不停他。”
李夜墨指了指山上人道:“倒不用非要知道他叫什麼,曉兒,你且瞧他像什麼?”
鍾曉見那人飛身上山,每一步都只是兩隻腳尖一起輕點,起落輕盈瀟洒,卻又有幾分古怪,道:“這人像什麼呢?倒不似猿猴攀枝,大鵬展翅,蜻蜓,蝴蝶點水掠風的?”
想了片刻,捂嘴大笑道:“呀!我知道哪裏怪了,這人起落總是雙腳一起點地,貼着地飛,活像只地雀!”
李夜墨笑而不答,山上的人卻耳力不錯,竟聽見了,回頭望向兩人,歡喜叫道:“大師兄!大師兄你回來了啊!”
說著提着兩隻桶又折返下來,這人上山已是極快,下山更是一躍十七八階,一時水桶上濺下漏,晶瑩一片。
“大師兄好福氣,師父就許你下山,一去又是這麼久,可氣死我們四個,不……我們三個了,哈,這位漂亮姑娘就是鍾曉鍾姑娘了吧?葛某給鍾姑娘行禮!”來人笑着躬身說道。這人輕功極好,提着兩桶水上山下山卻也只是微微有些氣喘。
“嘻嘻,是了!我是曉兒,還請問公子大名。”
曉兒也學着那人的模樣躬身行禮。
李夜墨笑了笑道:“這小賊姓葛,大名嘛上炳下輝,葛炳輝,在我們師門裏排名第三,練功是大大的厲害,師父要他去學鷹擊長空,大鵬展翅,他卻去學那地雀跳躍的神功,師父,師兄弟也只能佩服佩服。自號天下第一青眼神地雀的便是他了!”
鍾曉聽李夜墨打趣師弟,在一旁吃吃的笑。
葛炳輝苦着臉道:“師兄在旁人面前不要總揭我短,不然師弟將來出去怎麼光耀師門!”說完又是一笑道:“不過也不是外人!”
曉兒登時羞得兩頰通紅。
“老三,怎麼只有你?老二,老四今天不來打水的嗎?”
李夜墨瞧鍾曉一臉嬌羞的模樣,怕這雀兒呱呱又要說出什麼,忙開口問另外兩位師弟。
“二師哥,四師弟啊……他們也來了,應該就在我後面的。”
三人又隨便聊了幾句,就見樹叢里閃出兩道身影,一樣的身手矯捷,一樣提着兩隻木桶。
老三趕忙出聲招呼,幾位師兄弟感情極好,兩人一見師兄回來了,還帶着一位姑娘,都似老三那樣提着水桶,灑着水花就飛奔而至,好不歡喜!
翠屏山上五名弟子一時間四個都在山腳下聚齊了!
大師兄李夜墨自不必說,入門最早。
老二肖百川年紀最大,原是山下的樵夫,有一日見阮經亭輕身飄過,形如仙人,一時興起就拜在門下,山下卻是有妻子子女,常要下山照顧生計,因而雖已四十幾歲,功夫卻不及老三,更莫說李夜墨了。
老三葛炳輝與老四杜雨,倒是和李夜墨年紀相仿,葛炳輝性格跳脫,自號天下第一青眼神鷹,功夫使得卻如同地雀,怎麼也改不回來,師兄弟間就常以雀兒喚他。老四杜雨是師兄弟里最為穩重的一個,只是入門太晚,武藝平平。
李夜墨還有一位五師弟,五師弟與玄門有緣,不學武藝只學道法,年只十歲,卻是這翠屏山假道觀里唯一一個持戒的真修士。
聽說李夜墨和鍾曉要上山,三位師兄弟也不打水了,一定要把兩人送到觀里,一路上七嘴八舌的為曉兒介紹山上的事物。
鍾曉原還道李夜墨嘴碎,沒有高手風範,今一見,原來翠屏山上幾位師兄弟人人如此,只覺好笑,卻也沒有隔閡了。
六隻水桶擺在地上,兩兩一對,曉兒細看后不由暗暗咋舌。
六隻桶桶底都打了一個圓洞,洞的大小尚不相同,老四的兩隻最小,只有筷子尖大小,老二有小指粗細,老三的則足可以塞進一小顆葡萄,用來提水怕是到半山腰水就一滴不剩了!
杜雨師弟向她解釋道,翠屏山上練功除了內功修習以外,便只有提水,捉鈴,打酒三樣。
打水必須日日為之,幾人要一起用各自漏水的桶打滿觀里一隻碩大的水缸。
捉鈴就要看師父的心情了,哪日酒不好喝又或太好喝了,幾個師兄弟便倒了大霉,一夜都別想睡了。
打酒的話,若是平日為師父買酒倒也簡單,只要到山下三十裡外的桃花酒庄去,別處的酒師父是萬萬不喝的,若是偷懶了,晚上免不了又要捉鈴。
但要是想出師、下山闖蕩,還是買酒。和師父一起出觀,師父會先到離後山十幾里的癩頭那去買只燒雞,之後去桃花酒庄會面。想要下山就一定要比師父先到,打一葫蘆酒,擺上酒盞立在一旁。師父來了說一聲“師父請”,師父擺手讓你坐下,一起吃完這隻雞,喝一杯送行酒,今後就可以隨意下山了。
說著簡單,其實極難,輕功天下第一的阮經亭可名不虛傳,也正因如此,直到今日,眾師兄弟里也只有大師兄一人可以江湖行走。
杜雨師弟解釋着,其餘兩位也雜七雜八,一通誇大,倒也只能聽個大概。
李夜墨四個師兄弟常年提水上山,早就習慣了,一路上嬉鬧個不停,只有鍾曉輕功差四人遠矣,兩腿不住打顫。
幸虧這些假道士的道觀沒修在山頂上,爬到山腰又往上走了一大截,山路漸漸平緩,出現一大片坡地,鬱郁的密林里模糊能看到道觀頗為老舊的紅牆。
李夜墨解釋道:翠屏山山勢從山腳一直到這都極陡峭,偏生這裏有一塊如此大的空地,這空地再走過,山便刀劈斧鑿一般直直向上,再難攀爬了。
不知多少年前,山下的信人集資在此落了座道觀。不過日子久了,上下又太不方便,這道觀就荒廢了。
人跡罕至的破道觀,卻成了師父養性的好去處,在此落腳紮根。
肖百川,葛炳輝,杜雨把鍾曉,李夜墨送到觀門外便下山打水去了。
鍾曉抬頭一看,果然是座好小的道觀!
沒有掛匾,在門上一尺處用漆塗黑,又用筆勾金寫着“三仙觀”,過去太久,斑駁的已經有些難認,入門就看見幾個破爛蒲團,右手邊有個小的側門,應該是通向後院吧。
三尊眉目慈和的泥像並立在供台上,這道觀名叫三仙觀,想來供奉的是元始天尊,靈寶天尊、道德天尊這三位了,大廳里簡陋又有幾分莊嚴靈氣,香爐里的香才燒一半。
鍾曉心想:這三位大仙真是好福氣,這麼高險的山路,怕是多久也不來個香客,幸虧底下的徒子徒孫孝順,每日有香火受。
鍾曉四下看了一圈,沒瞧見一人。
“臭小子,多久沒回來了,我來瞧瞧你功夫可曾落下!”
突然,從右手側門的帘子裏閃出一道灰色身影,身形極快,伸手就抓向李夜墨的背心。
李夜墨倒似背後生眼,一個側身,探出右手反抓向那人的手腕,正是擒拿的手段,那人早有預料,身子一低,要抓李夜墨的腰帶。
李夜墨“啊”地驚叫一聲,向後連退兩步。
他退了兩步那人就欺身到了跟前,你來我往鬥了幾十招,李夜墨被直逼到了牆角,給那人一隻手扣住右肩,一拉一按,兩手捉住李夜墨後背衣料,哈哈大笑着把李夜墨提到空裏。
好好一個飛蒲草,卻是插翅也難逃!
這幾十招其實極快,鍾曉正想上前幫忙,只一愣神的功夫,李夜墨就已讓那人提在手裏,動彈不得了。
鍾曉仔細打量那人,穿着一身寬大的灰色道袍,整個人極為枯瘦,下顎蓄着幾縷鬍鬚,腰后綁着個油亮的葫蘆,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味道,此時彎曲兩足,伸直雙手將李夜墨拎在空中,倒好似一隻瘦鷹提着個高大的黑鷺。
李夜墨被制服也不惱,苦着臉道:“師父呀師父……曉兒還在這裏呢,今天就不要玩了吧!”
那道人嘿嘿一笑道:“那裏在玩?你個混小子總是出去鬼混,師父考較你的功夫丟什麼人!”
說著,道人將李夜墨兩隻手並在一處,左手一抓,竟能騰出右手來去摸李夜墨小腿的縛帶,疼的李夜墨哇哇直叫。
道人大怒道:“混小子竟然偷偷把沙袋解了,身為大師兄你不勤奮練功,底下的師弟怎麼看你,走闖在江湖上,天下的英雄怎麼看我!混小子我讓你解,我讓你解……”
說著,道人把手往高里一提,猛然向地上一摜,將李夜墨重重摔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鍾曉見李夜墨師父脾氣古怪,不敢說話,囁嚅道:“前輩就是一道鶴阮經亭、阮前輩嗎?”
阮經亭好像這才看到觀里多了個姑娘,抬頭盯着三仙,停住笑道:“你便是鍾曉鍾姑娘了吧,姑娘的名字貧道倒是常聽這小畜生提起。”
說罷,阮經亭看了李夜墨一眼。李夜墨還沒站起來,盤腿坐在地上沖師父傻笑,阮經亭氣不過,又在李夜墨大腿上輕踢了一腳,怒道:“小混蛋功夫沒長進,腦袋也摔壞了嘛!”
李夜墨賤笑道:“沒有沒有,我想看看師父第一次見曉兒會說什麼。”
阮經亭問道:“說什麼?你想讓我說什麼!”
李夜墨豎起兩個大拇指,在身前畫了個兩個大大的圈,笑道:“當然是要說你滿意,滿意,很滿意,然後誇曉兒是天下頂漂亮的美人!”
鍾曉的臉噗的變得通紅,暗罵道:“呸,不正經!”
阮經亭的瘦臉也如同火燒,原來一道鶴向來不善與女子搭話,平時有些女香客也都由徒弟們去接見。此時被李夜墨擠兌,一下子也是羞得老臉通紅。
唯獨鍾曉不知,還道阮經亭看李夜墨說話沒大沒小給氣紅了臉。
阮經亭憋了半天,又在李夜墨腿上踢了一腳,道:“出去玩了這麼久,不好好練功,嘴倒是厲害了許多!”
鍾曉怎麼也想不通,李夜墨剛才那幾句話那裏厲害了許多。
李夜墨委屈道:“師父,我只出去了十幾日罷了,你可冤枉了我,沙袋我也帶了的,一直放在包袱里,這兩袋鉛砂每個都這麼大一袋,綁在腿上如何行走江湖?弟子是怕丟了您老的臉。”
阮經亭用力一拍李夜墨的腦袋,道:“冤枉你什麼?無非出去時沙袋藏在鳥窩裏,回來又取下來,本想進觀就繫上,沒想我這老東西居然自己出來了,一時着急還沒系在腿上。”
李夜墨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稱讚道:“哈,師父果然聰明!難怪是徒弟的師父。”
“哼,不夠聰明那你做師父好了!小畜生。”
李夜墨和師父報告了江湖上新的變化,左右又挨了幾腳,阮經亭就擺手讓李夜墨帶鍾曉在翠屏山山上轉轉。
不多時葛炳輝三人也打了水回來,葛炳輝生性跳脫,說錯了話便被師父打發去買酒,順路捉些野味回來,其餘兩人則和李夜墨一起給鍾曉介紹山上物事,好不熱鬧!
只是沒見李夜墨僅十歲的五師弟,三人告訴她五師弟在參道,不理人的,只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