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一葉孤舟支小爐(四)
在一眾江湖漢嘴裏,三年時間,江湖中也起了滄桑變化:
在那場寧王撲殺天下輕功高手的浩劫里,天門、火船幫瘋了似得大肆搜捕。
翠屏山眾人不知所蹤,也許是死了,也許是畏懼寧王,在某個不見天日的角落躲藏起來。
東風惡被九翅天雷公唐璧護佑,唐璧不惜讓唐家堡避世不出也要保下東風惡。這種決心令江湖震動,誰能知道他們的關係好到此等程度?
畢竟唐璧是能在劍仙手下發出十一根雷公鑿的人物,唐家堡也素有威名,寧王給了唐璧這個面子。
自此,唐家堡和東風惡的消息都少了,只有紅酥手蘇歡偶爾為江湖人出手療傷。
據傳,蘇神醫去年生了個小子,江湖人都戲稱其為唐二少,至於大少嘛,不用解釋,自然是唐璧最疼愛的東風惡!
盜不走空宮神秀不滿天門、火船的行徑,作為江湖門派,反過來替朝廷權貴做走狗,迫害江湖人士,叫人不齒。
宮神秀接連出手,盜走天門、火船堂主們的武器,裝在便桶里,高掛在閬中城的城頭上。
最後一次失了手,被白袍銀槍趙無雙挑了,把宮神秀的頭也掛在閬中城的城頭上。
飛蒲草李夜墨曾經在三幫均掛過堂主之名,天門、火船顧念江湖情誼,不願向他出手,寧王親自帶着南昌護衛圍住了陽頂峰,李夜墨和他的伴侶倉促逃竄,墜落黑心崖,和七十年多前的血蝠魔君一般下場。
除開輕功榜上有姓名的幾位,其餘主要修習輕功的人,大都沒有逃過這場浩劫。
血蝠魔君一事,讓江湖中輕功一道被砍了枝幹,盜寶寧王府一事,讓江湖中輕功一道連根也拔了出來。
劍仙隕落一尊。
兩年前,天池劍仙赤鐵寒被神秘人約到青城山上相見,之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反倒是他的劍,不久后被人在京城售賣,西山劍宗以一萬兩白銀的天價買下。
神秘人是誰,赤鐵寒不曾告訴任何人。青城山上青城派被虎丘眾人滅門,虎丘眾人被三劍仙打散,數年間一直是座無主的山頭,也沒人看到赤鐵寒被誰、以何種手段害死。
按照江湖中的共識,“能殺死一位劍仙的,唯有另一位劍仙”,出手的不是羅氏劍仙、崆峒劍仙、就是紅塵劍仙。
崆峒劍仙天隨子在聽說赤鐵寒的劍成了遭人售賣的商品,崆峒派從此清修道法,不許門下弟子私自出山。
羅氏劍仙羅榮壽以好友身份前往天山,堅決不信赤鐵寒已死,要了天山派客座長老的職務,以劍仙身份庇佑天山派。只有一樣,赤鐵寒回來之前、或者他羅榮壽身死前,不許有新的掌門繼位。
江湖無不稱頌羅榮壽義氣,殺死赤鐵寒的惡名自然落到了紅塵劍仙張重明頭上。
寧王自己也不是完全順意。
三年前,安化王在寧夏叛亂,百官以此為借口,逼迫天子下旨處死劉瑾。劉瑾死後,朝廷窮治其罪,凡與其有牽扯的都被翻出來。
寧王與劉瑾交往甚密,早年間為恢復南昌護衛等事,多次向劉瑾行賄。
與此同時,清正公李冰聯合南京十三道御史羅鳳,一封朝奏九重天,將寧王近年的所作所為都捅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言稱寧王自與逆賊劉瑾暗通款曲后,愈發驕恣,在南昌所為多有不法,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勾結江湖草莽,私用酷刑,滅人滿門,以至於“商旅不敢出入,舟楫不敢停泊,民之受禍何可勝言!”,無法無天的程度只有漢王朱高煦、安化王朱寘鐇可相類比。
天子由是撤銷了寧藩護衛,改南昌護衛為南昌左衛。
寧王雖然不滿,也只能依照規制削減護衛規模。
然而,寧王府的軍士確實少了,天門總舵卻多出一批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江湖漢。
短短一兩年,兩江和巴蜀的江湖勢力幾乎被天門和火船掃清了,願意屈服的尚且活着,不願屈服於兩幫之下的,運氣總會變差,一不小心就碰上滅門的災禍。
火船幫的老龍王已經讓位給了小龍女,這小妮子位置坐得高了,手腕硬了,心也黑得厲害,經她的手已經造了挺多未見血的慘案。
一個大膽些的,面相醜陋的江湖漢壓低聲音說:不少江湖成名已久的門派,不甘心葬送在這一代,都攜家帶口逃到北方去了。
李夜墨挑着嘴角冷笑:北方難道就會好些?
這個江湖漢認真道:許是會好些吧,這句話我只在這裏與你說,出了門我可就不認了。北方的江湖人笑我們南方的江湖人,說的是有“寧”日,永無寧日!
李夜墨玩味道:小兒郎,誰告訴你天門和火船是寧王的?
江湖漢把聲音壓得更低:這還用誰說?天門的人嘴裏唱着“天下英雄入天門,天門有酒月照樽。”,這話聽着不耳熟嗎?就沒想起來洪武爺說過的“金樽共汝飲,白刃不相同饒!”,寧王分酒不分刀,江湖人皆知,所以才願意追隨他,火船也不過是天門的走狗。
李夜墨笑道:連你都知道了,金殿上那位難道會不知道?
江湖漢笑道:連我都知道了,金殿上那位還需要擔心嗎?
李夜墨拍着茶几大笑:有意思!事情做到如此漏洞百出,看來你是認為寧王成不了事。
江湖漢嗞着一嘴大黃牙,搖頭道:不見得,這位很蠢,但金殿上那位也不很聰明,兩隻菜雞互啄,屬實是難分高下!
李夜墨掏出一張二百兩的銀票給他,江湖漢滿臉詫異:老前輩,不是說只有一百兩嗎?
李夜墨兀自喝着茶水,擺擺手示意他離開:你比別人說得有趣,多的算是賞錢。
江湖漢粗着嗓子嘎嘎笑了兩聲,抱拳就要離開,臨出門時,李夜墨問了句:你叫什麼名字?知道這麼多,想來應該不是無名之輩吧。
江湖漢又一抱拳:不敢騙您,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人來自錦元城,姓包,包不平!
“我挺喜歡你的。”李夜墨輕笑。
“嘿,俺也一樣,看到您老的臉,我就覺得咱倆能惺惺相惜!”
這漢子走後,李夜墨手指摩挲着茶杯長嘆口氣,三年而已,怎麼就物是人非了。
外界的變化似乎和他面容的變化一樣大,他的臉,老朋友都認不出了。
包不平?呵,滿天星費霖臉都肯換,這假名字怎麼就不肯變一變……
反過來,如小龍女那樣的老朋友,他也不敢認了。
天地之間,難道沒有不變的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