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氣吞滄海千杯酒

第二三章 氣吞滄海千杯酒

只有初生的嬰孩才是純潔的,是全新的,在出生的剎那,對世界既不曾起善心,也不曾有惡意,是沒有善惡的空洞之人。

但即便是嬰孩,這種空洞的狀態只是轉瞬而已,當他的心意開始流轉,就變成非善即惡的了。沒料想,楊虎災一個堂堂九尺漢,竟然也是空洞無物,猶如赤子?

陰風收斂,許湯手中窺心鑒也變回銹跡斑駁的模樣。

伊籍抬起頭瞟了眼師父,又趕忙低下去。

“許前輩,楊某是善是惡?”

“窺心鑒,善人照出一朵白雲,惡人照出一團黑霧……”

“咱好像什麼也沒照見。”

“確是什麼也沒照見。”

楊虎災皺眉道:“許先生,那咱究竟算是好人,還是惡人?”

“算善人,功德全被抵凈,算惡人,罪孽都已償清……”

楊虎災緊盯着許湯的兩片薄唇,是生是死,判官的判詞就要從那裏出來。

“不好也不壞,算是人間一新客!”

伊籍趴在地上小聲嘟囔道:“未有先例啊!怪啊怪,不好也不壞,只消動一絲善念,不就成好人了。”

楊虎災大喜道:“前輩,您這判官可否為咱這新客出手?”

許湯不情不願道:“屠夫交了好運,不知在何處積德,新客不善不惡,你落個半善半惡,我救卻不全救,也救你一半。”

“前輩既然答應要救,救一半是何意?難道要治個半死不活!”

楊虎災撲通跪倒在地,“咱攜老母到此只為救老母性命,若得許前輩出手,咱必定感恩戴德,要咱做善人又算得什麼!”

許湯冷笑道:“你這屠夫懂些什麼?既然答應救,出手必定治好,難道要你出去敗壞我的名聲嗎?救一半,是我答應救,但能否救活,不在我——而在你!”

“在咱?”

“正是。小籍,叫歡兒他們進來……”

蘇歡與李夜墨等人一直在門外靜候,許湯話音剛落,幾人就小跑進來,一一向許湯行禮。

伊籍看見眾人進來,想到自己狼狽的樣子,不由得臉一紅,乖巧的站在許湯身後。

蘇歡道:“師父,不是小籍的錯,是弟子受人之託,又沒有起死回生的本事,這才想到帶楊虎災來您這辨一辨善惡。”

許湯沒好氣的‘哼’了一聲,看向李夜墨背上的老人,一指道:“這便是你的母親?”

楊虎災微微頷首,“正是家母。”

許湯探了下楊母鼻息,笑道:“憂思過度,七情內傷,難活三日了。”

幾人心下一沉,竟連陰司陽判也這麼說!

楊虎災問道:“前輩,你可能救?”

“難有救命之法,唯有續命之法……”

“前輩續命,能延幾日?”

“但有藥物,三年無礙!”

楊虎災大喜道:“夠了夠了,楊遠望先謝過前輩了!”

許湯一捏鬍鬚,冷笑道:“謝得早了,尋常藥草我也不為難你,只是有一味葯,需你去取來。”

“前輩還需要那味葯,咱這就去買!”

“買是買不到,”許湯板著臉,一字一頓冷冷道:“我要的是藥王谷——金鳳花!”

“什麼!”眾人皆是一驚。

金鳳花是何物,且看:

人間異草金鳳花,青鸞仙子鬢上插。

雲頭顛簸西風過,紅塵零落只三顆!

延壽白首生新發,回生枯骨放光華。

莫道垂憐天有意,謹記神佛最無情!

金鳳花,世所罕見,僅有三朵,都在藥王谷中,每七年開花一次,結花一朵,卻從來沒有新芽,藥王谷精心照料數十載,也還是三朵而已,原本就不該是人間之物。

許湯冷笑道:“三日內,你能取來,我便救,延壽三載不難。三日內,你取不來,我也回天無術,你只能怨你自己,殺你老母者,正乃你——楊虎災!這便是我的救一半之法。”

楊虎災站起身,咬咬牙道:“救救救,取取取!咱這就去藥王谷討葯!”

伊籍臉色難看,“細細算來,這一批的金鳳花也該開了,只是三天取來……恐怕不易。”

楊虎災滿臉疑惑地看向他,伊籍嘆息道:“藥王張素問娶親,大宴江湖朋賓,藥王谷閉谷七日,難道你們不知?”

李夜墨一挺身,“大哥,我也去幫你!”

許湯皺眉:“你又是誰?”

李夜墨支支吾吾不敢回答,殺虎的楊虎災是屠夫,練輕功的李夜墨如何不是小賊!難道也要用窺心鑒一照?

蘇歡道:“師父,此人便是輕功天下第四的飛蒲草——李夜墨。”

許湯呵呵乾笑兩聲,道:“那你便去不得。”

“前輩,這是為何啊?”

許湯道:“你若去了,我如何知道你們是偷來的,還是求來的!”

“糟老頭的眼還不如一面銹跡斑斑的鏡子!”

李夜墨怒極而不敢言,只在心裏暗罵,兩隻拳頭握得煞白。

楊虎災拍拍李夜墨都肩膀,寬慰道:“無妨,有兄弟你替咱照顧老娘,咱也去得踏實!”

……

藥王谷中種植、收集世間各類珍奇藥材,有這些藥物相輔,藥王張素問也算的上回春妙手。

張素問與陰司陽判許湯的“只救好人不救惡”、以及紅酥手蘇歡的“醫者仁心,是病皆苦”儘是不同。

張素問的葯貴,用的是天下少有的珍奇,救的是世上罕論的貴人,不是王侯將相,就是江湖名流。武功要高,天下第一那是最好!錢財要多,堆到天上也尤顯不足!

藥王谷和唐家堡同處巴蜀,南北相望,離得並不算遠,加上楊虎災向唐璧借了匹日行八百里的龍駒,當日便抵達藥王谷。

天空捲起濛濛細雨,楊虎災勒馬駐足,遠遠就聽到喧鬧的鼓樂之聲。

往年的金鳳花,三朵里藥王只留一朵,朝廷顯貴要一朵,還有一朵就贈給前來的江湖同道,若是有心於此,早早就掐算着日子來了,這次婚宴,恰逢金鳳花開,打着祝賀的名號,意在金鳳花的人絕不在少數。

藥王谷前,一個麻子長臉,小眼塌鼻的醜陋漢子正拄着扁擔,嬉皮笑臉的和護衛打岔。

“老兄行行好,你就高抬貴手,放我進去吧,這那有婚宴攔着不讓客人進的道理!”

護衛也站得乏了,不但不趕他走,反而笑着和他打岔,“婚宴當然不攔客人,可也不是什麼人都算藥王谷的客人!”

“我也不曾空手來做個吃白食的,這不是挑着兩筐禮品嘛。”

丑漢子沖地上兩個籮筐努努嘴,笑道:“咱要祝藥王早生貴子哩!”

護衛嬉笑着去挑蓋在筐上的藍布,只見一筐是紅棗,一筐是花生,撿了顆棗丟進嘴裏,咂咂嘴道:“棗我見了,花生我也見了,可這桂子呢?莫不是讓你小子自己吃了?”

“那裏話,”丑漢子大笑:“貴子自然在新娘的肚子裏,怎麼找我要?可不是我的!”

藥王的貴子當然不會是你這丑東西的!

護衛一笑,踢了丑漢子一腳,這丑東西佔便宜來了。

丑漢子跳着躲避,苦着臉道:“老兄,都說貴子與我無關了,怎麼還要打?”

護衛淬了他一口,“狗膽不小,誰的便宜都敢占啊!”

丑漢子呵呵傻笑。

楊虎災牽馬走向前來,把禮物呈上,是一隻半尺玉麒麟,品相只是下等,放在玉器鋪子裏只值十三兩二錢銀子。

護衛在手裏掂了掂,也見怪不怪,笑着收下。

江湖裏不缺一擲千金的豪客,也有些窮困潦倒的浪人,這門前二位正都屬後者。可若真有通天本事,沒錢又有何妨!

“不錯,藥王的貴子找着了,”丑漢子搭着楊虎災的肩膀,指了指兩個籮筐,又一指玉麒麟,道:“老兄哦你瞧,我們哥倆剛好湊一對,祝小藥王早生麒麟子!”

護衛笑了笑,婚宴已經開了兩天了,這祝福來的真夠晚的。

“報上姓名,也好替你們去通稟一聲。”

楊虎災抱拳道:“錦元城楊遠望。”

丑漢子也抱拳道:“錦元城包不平!”

楊虎災看了他一眼,並不眼熟,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報錦元城的名號,卻也不聲張。

等護衛閉門進去了,楊虎災才道:“包兄不是錦元城的人吧?”

丑漢子大方承認道:“我不是。”

楊虎災道:“所以你也不叫包不平?”

丑漢子撇嘴道:“包不平這個名字是有夠難聽的。”

楊虎災疑惑道:“那又為何要通報錦元城包不平的名字?”

丑漢子樂不可支,“藥王谷今天是不是來了許多英雄?”

楊虎災輕輕點了點頭,巴蜀之間的英雄恐怕已經盡在園中了!

丑漢子笑道:“是英雄當然要打‘包不平’!”

楊虎災一愣,轉又咧嘴笑道:“所以你是來討打的了?”

丑漢子搖頭晃腦道:“只怕他們不肯打我!”

護衛信步走進去,本想藉著通報的機會,到廚房偷些吃食。不曾想,剛進去就遇着了藥王谷的管家。

歷來都有水漲船高的說法,大戶人家出來的家丁,似乎都有幾分貴氣,脾氣似乎也都不大好。

護衛捧出玉麒麟,說門外有楊遠望與包不平,來恭賀藥王新婚,祝藥王早生麒麟子。

管家接過玉麒麟,道:“做磨牙棒也粗糙了。”說罷,隨手丟給一隻雪白的長毛哈巴狗兒。

“知道他們的心意了,宴會已經開場,人就不必進來,拿着些酒肉出去,讓他們吃了,然後儘快離開。”

護衛連連稱諾,轉身正準備走。

管家又把他叫住,“切記,不要丟了藥王谷的體面,酒肉管夠!”

護衛暗罵了幾聲倒霉,這才提了兩壇酒,揣着兩包小菜出來。

“舞姬你們看不到了,不過酒水管夠,過個酒癮,早點回去吧!”

楊虎災扯住護衛,急道:“老兄,難道藥王谷我們進不去了?”

那護衛歉意一笑,“今天的宴會已經開了,藥王可沒時間搭理咱們,實在不能再進去了。”

丑漢子坐在扁擔上,悠哉地翹着腿,轉頭對楊虎災道:“瞧兒,治病救人的藥王谷竟比害命傷人的唐家堡還要難進!”

那護衛道:“我還是第一次聽人說唐家堡好進。”

丑漢子嬉笑道:“我有些心得,不走正門,進去反而容易些。”

護衛聞言向身後一指,冷笑道:“那你也不妨試試,不要走藥王谷的正門,看看是唐家堡機關暗器厲害,還是齊聚藥王谷的諸多英雄厲害?”

丑漢子連連擺手,“不敢不敢,當然是藥王谷的英雄厲害!”

嘆口氣,又沖楊虎災道:“黑牛,我不着急,明天再想辦法進去,你呢?”

楊虎災當然急,進不得藥王谷,如何得見藥王?見不到藥王,如何求得金鳳花?求不得金鳳花,又如何救得老母?

楊虎災早已是心焦如焚,可世上大部分的事都不能順從人的心意,這時一定要記住:脖子上的腦袋絕不只是發愁用的!

沉吟片刻。楊虎災掂起一壇酒,道:“藥王谷酒水管夠,是真是假?”

護衛拍拍胸脯,道:“如假包換!”

“咱的酒量可是大得很!”

“再大又能怎樣?現在從這出去,方圓三十里內,我保證你找不到喝酒的地方,因為所有的酒,都在藥王谷里了!”

護衛的話有些誇張,但卻不算假,為了藥王的婚宴,這次藥王谷提前兩個月大張旗鼓地搜羅美酒,如今,附近的酒價翻了三四倍不止。

藥王谷購來的酒,都要再蒸上一遍,五壇變作一壇,重裝起來,壇壇都是三杯醉倒馬!

藥王谷東、南、西、北四座酒窖,都裝得滿滿當當,想要走進去非要有七八斤的酒量不可!

不然,恐怕光是聞到酒香都要把人醉倒了哩!

“好哇,能讓咱喝個痛快,藥王倒也是個爽利人。”

楊虎災提起酒罈,給護衛和包不平一人倒了一碗,把酒罈放在腳邊。

包不平不滿道:“黑牛,來也來了,你難道想不喝?”

楊虎災道:“咱使不來小碗,用酒罈就好。”

“黑漢子,別說大話!你當藥王谷的酒也是小肆里糊弄客人的米酒?”

護衛哈哈大笑,“這的酒——三杯醉倒馬!拿兩壇是我想藏一壇,你還真當能喝得光?”

包不平自認酒量不錯,“三杯醉倒馬”的誇耀之語是斷不肯信,湊上去先滿飲一大口,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忽然,包不平只感覺一團火從嘴裏肆虐到胃裏,霸道非常!醜臉上的一對眼睛當下就紅了,扯着胸口的衣襟,捶胸頓足,止不住的咳嗽!

這那是喝酒,這是咽了把刀子!

護衛笑得肚子痛,拍拍包不平的肩膀,“兄弟,這酒要小口小口的喝,像你這樣莽,是嫌命長的喝法了……”

他話音未落,對面的楊虎災已經提起酒罈,不喘氣地仰面豪飲起來。

聽着咕咚咕咚的酒水下落的聲音,護衛傻了眼,不敢置信看了看手裏的碗,提錯酒了?

小嘬一口,噗……看着是一碗水,到嘴裏是一團火,一團熊熊燃燒的火!是三杯醉倒馬啊!怎麼到黑漢子這,酒都成了水了?

楊虎災一壇酒下的飛快,倒沒覺得這酒烈,只是醇香得厲害,越喝越是神清氣爽!身體裏的靈魂此時才醒過來,好似枯木遇了甘霖!

一壇酒盡,楊虎災將酒罈向地上一摔。

護衛和包不平都來扶他,“老兄,沒事吧!”

“咱是千杯的酒量,這一壇酒算得了什麼?”

楊虎災哈哈大笑,“讓咱能喝到好,藥王谷總要空出一座酒窖來!”

護衛心裏一驚,拍拍楊虎災的肩膀道:“只要你能把另一壇也喝了,我馬上再取酒來!”

楊虎災搖了搖頭。

護衛和包不平都長吁一聲,說能喝一座酒窖,着實把人嚇了一跳,原來已經是醉話了。

“酒是好酒,可惜少了股生氣,這麼喝倒是糟踐了。”

撇下二人,楊虎災走到一棵海碗粗、丈許高的大柳樹旁,用力晃了兩晃。

包不平來拉住他,笑罵道:“這黑鬼還說能喝,結果還不是一壇酒就發起酒瘋來了。”

楊虎災推開他,“既然藥王說給咱喝夠,咱先做個酒具再好好喝個痛快!”

護衛也來攔他,“黑兄糊塗,這是棵樹,要做吸管總是麥稈才合適,沒有麥稈,這棵草擼了皮也是不錯。”

護衛拔了棵草,遞到楊虎災手裏。

楊虎災啞然,“你們都以為咱醉了?”

兩人一起點頭,烈酒一壇,誰能不醉?

楊虎災又問:“你們都覺得咱不能拿這小樹做個酒具?”

兩人先是連聲稱是,樹當然不能做酒具。

接着又是一起搖頭,這棵樹可不是小樹了。

楊虎災衝著樹深深作了個揖,“樹兄啊樹兄,酒過於乾澀,咱借你身軀一用!”

蒲扇大手驟然張開,一掌抽在樹榦上,只聽“呼”得一聲巨響,樹葉紛紛墜落,晃得包不平與護衛都睜不開眼。

護衛看得膽寒,“黑兄好大的掌力!”

楊虎災划步下蹲作了個金剛式,回道:“想喝好酒,自然要肯花把子力氣!”

握掌成拳藏腰后,勢同流星攜風走!

只聽“砰”的一聲,大柳樹給打得歪歪斜斜,樹根從土壤中爆裂出來,樹枝七零八落,如同流矢飛濺!包不平與護衛驚叫連連,抱頭遠避,後退了十幾步才停下。

護衛拍打着衣袖,沒好氣道:“見過被一拳打死的人,被一拳打死的樹今個兒才瞧見!”

包不平苦笑着說:“說實話,我原本最討厭自己是人,今天才真的慶幸這個。”

護衛疑惑的看着他,包不平一點自己的鼻子道:“幸虧是人,他若來打我,我還能跑!”

護衛哈哈大笑,“是條狗豈不更好,四條腿還能跑得更快些!”

有時候,不必立着挨打就是幸事了,尤其是要對上那對拳頭。

楊虎災沒聽到二人的話,他正矮着身子,半蹲在樹倒下的方向,用肩膀頂着樹榦,就好像要把大樹背在背上,雙手環過頭頂,箍在離樹梢較近的一段。楊虎災深吸口氣,雙臂陡然發力!

“起!”

碗口粗的樹,碗口粗的根!

密密麻麻的根須早就與大地融為一體,它紮根在地下時,似乎只有歲月能讓它得見天日,只是可惜,那兩條手臂比歲月更快、更威武!噼噼啪啪盡數斷裂開了。

一掌震散零星殘葉,一拳斷裂上下枯枝,一撬就讓根從大地的懷抱里掙脫出來,看着這行雲流水的動作,包不平道:“看來黑兄是個慣手,以前也沒少這麼干。”

護衛苦笑着點頭,門前一左一右兩棵柳樹,如今讓人拔了一棵,怎麼和藥王解釋呢?

客人想自己做個酒具?

包不平可沒這顧忌,唯恐天下不亂地繼續慫恿道:“黑兄,這樹已經給你拔出來了,酒具準備怎麼做?”

楊虎災亮了亮拳頭,道:“你們又不肯給咱斧頭,咱也只有這個了!”

“捶開!”二人瞠目結舌。

拔出柳樹已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現在還要捶開!

“捶開!取它一段樹榦,劈成兩半,樹心中間扣出一道酒溝來。”

楊虎災笑道:“這酒夠淳,可惜太淳了就少了絲生氣,如今生剝棵柳樹做酒器,酒水經過酒溝就帶上一股柳木心的生香!那滋味,嘖嘖,才稱得上美酒哩!”

包不平古怪道:“那你又何必推倒這樹?取它兩撮葉子泡酒也就夠了。”

楊虎災一臉認真:“包兄差矣!如今到了深秋,枝葉都沒了生機,拿它泡酒,喝進去也是一肚子死氣,非拉肚子不可,要想滋潤惟有那樹心的一段。”

護衛苦悶道:“也只有這一段能配上我們藥王谷的美酒。”

楊虎災騎跨在柳樹上,瞄準一點,揮拳便砸。

碗口粗的柳樹,要想砸開談何容易?樹榦應着鐵拳的鼓點,規律的撞擊在地上,發出一聲聲巨響,佟佟嗒嗒……

與谷內奏樂之聲相和,綿延不絕,樹榦卻完全沒有要開裂的意思。

護衛與包不平靜靜看着,眼巴巴等着樹榦被砸個稀巴爛。

這時,門被推開了,幾個廚子雜役侍女之流從裏面出來,“是誰在我們藥王谷門前打鼓?”

護衛連忙走上去解釋,“不是誰在打鼓,是這黑漢子在做酒具。”

眾人見一個黑鬼坐在橫着的柳樹上,鐵拳雨點似地打下。

“做酒具為何要用柳樹?——咦,這黑蠻子怎麼把我們的迎賓柳都推倒了!”

護衛苦惱道:“他喝了我們一壇醉倒馬,不僅沒倒,還嫌我們酒少些生氣,一定要用這棵柳樹來喝!”

聽到有人能喝一整壇醉倒馬而不醉,還要接着用柳樹來喝,現在更是要使一雙肉拳生劈柳樹!雜役侍女紛紛趕來圍觀,轉眼就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生劈柳樹,這可比街頭開瓦劈磚精彩得多!

“黑漢子醉了,耍酒瘋打柳樹,明天手要腫得像發開的饅頭。”

“我倒覺得不像饅頭,一定是血糊糊的,像個漏了的豆沙包!”

楊虎災出拳不斷,似乎全沒看見周圍的人越聚越多,連裏面喝酒的英雄也都出來不少。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有人等不及了,問道:“黑漢子,你到底能不能劈開?”

楊虎災一愣,環顧一圈,又看了看自己的拳頭,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該用劈的,捶怎麼能捶開呢!”

眾人笑成一片,醉漢!果然是醉了!

人群正要散開,各自歸位,只聽身後“空——”的一聲巨響!回頭再看,大柳樹已經被打作兩截。

居然……劈開了!

楊虎災的手似乎比斧子還要有效,迅速又劈一掌,便拿到兩尺長的一截,豎起來再補一掌,柳木乖乖從正中分開。

眾人啞然片刻,之後紛紛叫起好來。

楊虎災拿起半邊柳木,放在鼻頭嗅了嗅,臉上綻放出笑容來,“已是深秋,這柳木還是這麼新鮮!”

包不平道:“黑兄,這就是你的酒具?”

楊虎災道:“再給咱拿塊瓦片來。”

不消包不平動手,一個雜役小跑着撿了三四片過來。楊虎災接過碎片,頂在柳木樹心上,兩指按在底部緩緩挪動,後面赫然留下一指深的溝槽。

那雜役叫道:“這是要挖個盛湯的盤子嗎?”

眾人都笑:“這麼大的盤子可以放八斤重的鯉魚了。”

包不平則是暗暗心驚,手劈柳樹,藉著瓦片生挖木心,這黑漢比傳聞里似乎還要厲害!

眾人見楊虎災越挖越深,把前後也給挖通了,手裏留下的似是個漏水的破瓢。

“拿酒來!”

楊虎災大喝一聲,雜役跑着把酒提來,“黑漢,倒讓我們見識見識你的酒量!”

楊虎災道:“若想見識就該多去拿些酒來,只這一壇還差得遠!”

有幾人正準備回去取酒,護衛把眾人攔住,“諸位且慢,先問問他能喝幾壇再拿也不遲。”

楊虎災叼着剛掏的柳木瓢,雙手捧着酒罈,翻倒進瓢里,順着就流進咽喉。僅剩的一壇酒眨眼間一飲而盡,楊虎災道:“只管去取,問多少作甚?”

好哇!酒量很好,酒膽也不小!

“王管家說了,酒水管夠。”

護衛招呼道:“兄弟們,取酒去!”

一伙人烏泱泱進去取酒,不多時,酒罈就鋪了一地。

包不平在一旁揣着手看熱鬧,如此多的酒,就算是真的是天賦異稟、千杯不醉,這一壇酒總也抵一壇水了,一壇又一壇,多大的肚子才能盛下?喝到後面不看酒量,倒是比較肚皮的大小了。

楊虎災扎了個結結實實的馬步,左右各提一壇酒,劈去酒封,嘩嘩的傾瀉進柳木瓢,入了喉嚨不見蹤跡。

手裏兩壇剛盡,圍觀的又遞上兩壇。楊虎災喝的快,兩壇酒喝光才重重地喘上一口氣,旁邊的遞酒的跑馬燈似得忙個不休,背後的酒罈碎片已經堆成一座小山。

“怪了,他喝了的酒倒在一處,該比他這個人還要大,這酒都喝到那裏去了?”

有雜役驚道:“聽人說過酒囊飯袋,這人便是個酒囊吧!”

包不平笑罵道:“有這等酒量,勝過裏面的裏面那些酒囊飯袋百倍。”

楊虎災喝了三十七壇酒仍未停止,難道酒——好酒就不脹肚了嗎?

楊虎災確實沒感到腹脹,喝進去的酒都不知去了哪裏,只覺得神台清朗,生機勃勃,側畔有鸞飛鳳舞,有蒼龍駕輦,有麒麟捧樽,靈魂輕飄飄的跳起舞來……

我醉了,可似乎醒時才是醉的,醉了才見了真我!

嘻!凡夫俗子莫笑我酒話瘋癲,怪這肉身太沉重,肉眼看不穿——醉了肉體,才終把心眼洞開!你該看清這世界,大道在此,流轉不止,千年未變!

“沒眼力的,現在是什麼時候,還聚在門口看熱鬧?”

王管家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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