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章 小酒館虎災助陣

第一一章 小酒館虎災助陣

這天底下有這麼幾種人耳朵最靈,碼頭上的船夫,酒館裏的夥計,接送往來過客的娼妓和城腳下的乞丐。

這些人每日裏看着各色人物,聽着八方事迹,看似只是江湖裏微末的小角色,其實卻正是這些人構成了偌大的江湖。

“曉兒,你若是想看英雄,都不必走遠,只要找一家酒館走進去,點一壺小酒,眼睛一掃,滿眼裏都是英雄!”

錦元城裏,李夜墨帶着鍾曉走進一家酒館。一樓的七八個桌子都坐滿了,店家在三面牆上都圍起約兩步寬的懸廊充作二樓用,加上圍欄扶梯,又多了五六張桌子,二人挨着欄杆尋了個位置坐下。

鍾曉搖着手裏的杯子,撇撇嘴道:“那怕是你喝多了黃湯,灌暈了腦袋,這世上哪有這麼多英雄!?”

“欸——非也!曉兒你知道嗎?那些個禿和尚,看街上隨處都是光頭,那些個臭道士,聽人人嘴裏都唱着天尊,英雄啊,也是隨處可見,只要你想見,在這家小酒館裏一掃,就有不少的英雄呢!”李夜墨道。

鍾曉嘻嘻笑道:“那你給我指指,這酒館裏那個是英雄好漢。”

李夜墨壓低身子,得意地指了指樓下正北貼牆的桌子。

一個白衣勝雪的年輕公子,身邊立一桿白槍,槍頭用牛皮套裹着,正和兩個蛟眉虎眼,豪爽不羈的中年漢子使海碗拼酒。

李夜墨悄聲道:“曉兒你瞧,那白衣的便是蓉城趙家的白袍銀槍趙無雙,祖上是漢昭烈帝手下的忠勇將常山趙子龍,一手七探盤蛇槍迅猛輕靈乃是槍中之王!聽這裏的童謠唱‘將門虎子入江湖,一桿白槍使人服。’,說的就是他。”

“那兩個穿褐色衣服的好漢是他的結義把兄,左邊的是大哥金眼豹薛成,右邊的是二哥鎮江蛟郭奉,便是童謠下半首唱的‘金眼豹子摘虎鬚,鎮江蛟能踩龍頭!’,這三人在江湖裏鼎鼎大名,算得上英雄吧?”

鍾曉笑着搖搖頭道:“這童謠威風是威風,但願不是他們自己編的才好,還不如你飛蒲草的大名,簡單又不遭人妒忌,不然若剛好碰上叫鑽山虎,翻江龍的聽見這童謠,莫名其妙發現自己就被拔了鬍子踩了頭,還不找金眼豹,鎮江蛟他們大打一場。哈!看看誰拔誰的鬍子,誰踩誰的頭!”

李夜墨也笑起來,道:“曉兒,你這話真正在理,江湖裏的名號倒是真有好些是自己編來的,只為報上名號時威風凜凜,也不妄人家說兩聲‘久仰大名‘。”

“曉兒,你是沒見過那些個初出茅廬的,一連給自己起上十幾個名號,今天告訴別人是輕身草里飛,明天是瀟洒水上漂,後天又成了俊逸雪無痕,有旁人不巧一連見了他兩次,還詫異提醒他,咦,你哪日不是叫插翅飛虎禿毛鷹嘛!”

“所以說如果非要按名號排英雄,聽童謠論好漢,這英雄才真是隨處可見哩!”鍾曉說著,一指李夜墨撲哧笑道,“還有……哈哈——好哇!我可是知道了,原來你以前叫做插翅飛虎禿毛鷹!”

李夜墨一臉怨苦道:“呸呸呸!曉兒,這可就冤枉我了,這個人是我胡編來的,我可從沒起過這麼不要臉的名號。”說罷又嘿嘿一笑,“不過我家雀兒的名號——天下第一青眼神鷹倒是這個調調……”

“哈哈,到了外面就編排起自己的師弟,下次再見到一道鶴前輩,看我不告你的狀!”

“千萬別啊曉兒!雀兒要知道了非和我拚命不成。不過曉兒,有些人的名號確實會誇張些,不過這三個人可是真正的英雄好漢,我在江湖上可沒少聽他們的傳聞。”

“那些傳聞?”

李夜墨舉起一支筷子,搖頭晃腦道:“扶弱助困,義薄雲天,天下英雄,莫不如是!”

“嘻嘻……若能莫不如是,真是天下幸事!”

“那是自然,壞人各有千秋,英雄如出一轍!曉兒,我也是真沒想到,這一家小酒館裏竟能遇到這麼多江湖好漢,曉兒你瞧那一桌穿雲紋的男女,是你母親家西山劍宗的。”

李夜墨指了指樓下正中的桌子,鍾曉一瞧,那是對和他們一般年紀的少年男女。

小酒館裏都是四張長凳圍一面方桌,那對師兄妹分坐在桌子兩邊,面對面坐着,師兄面白身長,此時正眉飛色舞地給女孩講些什麼,師妹清瘦秀麗,靜靜抿着嘴偷笑,兩人身上都配着短劍,看起來又是一對江湖俠侶了……

鍾曉腦袋裏突然想到:別人恐怕也是這麼看李夜墨和自己的呢!不由得俏臉一紅。

李夜墨還在對着樓下指指點點,“那一桌穿烏麻長衫應該是碧血堂的人,他們總是鬼鬼祟祟,不知道想干點什麼,哦……對了,那一桌背九環刀的應該是虎刀門,那一桌帶寬劍穿道袍的該是泰山派……”

“他們都有各自的地盤,料想平日裏也不會聚在一起吧?”

李夜墨壓低嗓子,神秘道:“摘星玄葉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夜墨和鍾曉都覺得一說出這五個字,就有目光從四面八方射來。

“小二快來,找個好位置,黃少爺給你們賜賞錢來了!”

門口招招搖搖走進來五六個人,簇擁着一個形貌醜陋,弱不禁風,卻渾身錦繡的貴公子,就是說話人所說的黃少爺了。

黃少爺臉色發白,早讓酒色掏空了身子。

黃少爺旁邊貼身跟着的,是兩個身材高大,步伐穩健的中年漢子,兩隻手厚的像饅頭,明顯是練家子出身,另外還有三個奴僕裝扮的跟班。

李夜墨指着其中兩個練家子低聲笑道:“曉兒你瞧,又來了大人物,那兩個傢伙是嵩山派上一輩的高手,九尺松魏齊縉,蓋雲柏陸齊空,藝成后就留在了錦元城,也算得上一方英雄。”

鍾曉好奇道:“那他們怎麼和那小少爺混在一起?”

“誒!咱們習武之人也要養家餬口的,從師父學得一身好武藝,出來以後或是街頭賣藝,或是鏢局走鏢,或是開武行做武師,或是入個幫派在風月場當打手,還有這樣進一些大家族裏保護這些小少爺,都是些謀生的出路。”

“黃少爺您來了,快、快裏面請!我可給您在二樓留了個通風的好位置……”小二一聽是黃少爺急匆匆從樓上跑下來,在樓梯上就招呼起來。

“呵!你們是嫌今天生意好了?敢這麼隨便安排起本少爺了,平日裏的賞錢可都喂到狗肚子裏了。”黃少爺帶着一行人大步走了進來,搖着扇子四處張望。

“哎呦……小的怠慢誰也不敢怠慢黃大少爺您啊,不過黃少爺您瞧這一樓都是人,又酸又臭的,二樓我給您留了雅位,桌子早都給您擦亮了!”小二媚着笑臉迎了過來。

黃少爺嘿嘿笑了兩聲,把扇子別在腰裏,擺擺手道:“那可不必,我自個尋了個雅位。”

說著,黃少爺走向西山劍宗那對師兄妹的桌子,拔腿就坐在了那瘦師妹的左邊,用手扯起瘦師妹的衣袖,輕浮道:“嘿嘿,西山劍宗的武功也就一般,不過這衣服是真好看,尤其是穿在他們漂亮女弟子身上,鼻子湊近一聞……呀……哎呀……我不行了……好妹妹一股子蘭花子香!”

那瘦師妹厭惡的蹙着眉頭,猛扯回自己的袖子起身想走,魏齊縉抬腿就坐在她右邊的長凳上,腳不歪不斜正踩住她的裙子后擺,裙子後面被巨力拉扯,讓她又跌坐回長凳上。

這次任她怎麼用力也站不起來,魏齊縉腳上用了暗力,彷彿一座山壓在了裙擺上,瘦師妹用力扯了幾次也不能扯出。

鍾曉遠遠瞧見瘦師妹似乎對着黃少爺低聲討饒,又罵了些不怎麼難聽的話,左右的江湖眾人始終一言未發,急得她眼淚在眼眶裏滾來滾去,只能抬眼看向自己師兄,左邊的黃少爺又乘機抓住的她的手。

“瞧瞧!瞧瞧!哈哈——我的小美人都要急哭了!快讓大爺疼疼。”

那師兄自從黃少爺坐在他們這一桌,就一直渾身顫抖的低着頭,此時忽然瞥見瘦師妹的一雙淚眼,身子抖的更加厲害,咬着牙,手一點點去摸腰間的短劍。

可惜劍還沒拔出,陸齊空就坐在他旁邊的長凳上,用手壓住他的劍柄,低聲耳語道:“不關你的事,還是不要管的好。”

師兄霎時臉色煞白,身子抖如篩糠,幾乎要從長凳上掉下去!悄悄抬頭,看了眼被黃少爺抓着手,拚命掙扎、哭得梨花帶雨的瘦師妹,又趕快低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這……這就是天下英雄!?”鍾曉用力捏着杯子的手都捏白了,從牙縫裏恨恨擠出這幾個字。

李夜墨乾笑兩聲:“不……並不全是這樣,江湖裏……江湖裏還是有英雄的。”

鍾曉深深望了眼李夜墨,冷冷道:“那他們算不算你的英雄?”

李夜墨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半晌才答道:“九尺松,蓋雲柏為了各自生計,也是不得已做了些惡事,趙無雙還有其他江湖同道,與那九尺松,蓋雲柏都有些江湖情分,礙於情面不方便出面制止。事出各有緣由,雖然都不能算十分的英雄,但也都是七分的英雄了。”

鍾曉聞言一怔,隨即譏諷道:“哪有什麼七分的英雄!一些是學得一身武藝,最後卻是為虎作倀的真惡棍,一些自己編出童謠和一堆英雄事迹留在江湖傳唱,結果真正見到孤弱蒙難,卻一言不發,置若罔聞的偽君子!還有些是只能口頭彼此恭奉,逢高踩低的同道兄弟,若他們也算七分的英雄,那偷雞摸狗也有一分的英雄!奸淫擄掠也有三分的英雄了!那瘦師妹的師兄又,又……”

鍾曉突然盯着李夜墨,緩緩滾下兩行清淚,繼而以一種無比絕望的聲音輕聲道:“墨哥——若今日被欺辱的人是我,你也只是低着頭嗎?”

“轟——”李夜墨胸口彷彿實實挨了一錘,腦袋都炸開了,曉兒問了我什麼?

若是曉兒我也要低着頭嗎?我怎麼會低着頭!

曉兒啊!難道你還不懂我的心思?若是你受欺辱,縱他是天王老子又算個逑!

低頭?低什麼頭!好男兒平生只點兩次頭,一是出生謝父母,二是死後拜閻羅!曉兒啊!難道在你眼裏我也成了個遇事龜縮的小人?

哈哈——哈哈——一點不錯,我就是個小人!見慣了為錢財折眉俯首,與一堆偽君子虛情假意還自詡風流!我算什麼英雄好漢?算什麼英雄好漢?!

“那位黃少爺收收手吧,這事——我管了!”

李夜墨翻身斜坐在二樓的欄杆上,手止不住的顫抖,他聲音不算大,可整個酒館都為之安靜下來,連黃少爺一桌都不做聲了。

為了兩個無名小輩得罪成名已久的九尺松,蓋雲柏實在是不值得,怎麼還會有人出頭?蠢,實在是蠢啊!

李夜墨心裏也罵了自己一千遍蠢!可李夜墨餘光里,分明瞧見鍾曉絕望的眼睛裏慢慢展開的淡淡欣喜。扶危助困,行俠仗義,這才是曉兒愛的英雄啊!李夜墨終於又還是李夜墨了!

魏齊縉眯着眼,細瞧欄杆上坐着的人,二樓窗口的光,恰巧給這人身上加了一層耀眼的光韻,把他包裹進光明裡。

陸齊空笑着附耳對黃少爺說了幾句,黃少爺明顯鬆了口氣,用扇子敲着桌子,張口狂笑道:“我還說、我還說是那個不開眼的,原來是輕功第四的飛蒲草!哈哈……今天太有意思了!一個小賊跳出來充英雄!”

“難道飛蒲草——你想試試九尺松和蓋雲柏的功夫,還是你要威脅我們——那個,啊!今天要是不放人,以後——嘿,以後我們是不是每天都要看好自己的錢袋?可別讓飛蒲草摸了去!”

酒館眾人都笑做一團——輕功只是末流武學,飛蒲草委實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恐怕你們要看好的不是錢袋,而是脖子上的腦袋!”

酒館門口推門走進來一個身高足有九尺,肌肉崢嶸的黑臉巨漢,眼大如牛,滿面絡腮鍾馗樣,一身陽煞可逼神!

手提一把烏漆漆的猙獰鐵槍,槍頭槍身皆一體澆築,沒半點鋒芒,足有成人手腕粗細的長槍怕要有三四百斤重,舞起來,稍沾點的便是傷筋動骨,正打着的非叫你魂死道消!

陸齊空起身喝道:“楊大眼你也要趟這渾水!”

“路見不平,就是渾水咱才非要來趟趟!渾水?咱看看到底有多渾!”

楊大眼一瞪虎目,開口如同炸雷,嚇得坐在裏面的趙無雙也下意識的握緊手邊的白銀槍。

李夜墨正愁沒法對付這九尺松和蓋雲柏兩人,一看來了厲害幫手不禁心中暗喜,長嘯一聲,飛身從二樓的欄杆飄到黃少爺面前的方桌上。

好個飛蒲草!身似鴻雁,無羽而飛!

背對黃少爺單腳立定在巴掌大的茶碗上。魏齊縉見機一掌遞來,李夜墨單腳向後一錯,恰恰避開這一掌,腳尖一踩碗沿,一大碗熱茶剎那間就泄到空中,宛若一道流虹。

李夜墨身子向後一翻,這一碗熱茶眼見着就要飛到黃少爺的醜臉上,黃少爺也趕忙鬆開瘦師妹,抱頭蹲在地上大喊:“別打我!我不要她了!我不要她了!”

魏齊縉一見緊急,也來不及再打,連忙探身將手擋在黃少爺身前,以肉掌擋下這一碗熱茶,燙得咬牙切齒,狼狽不堪,湯湯水水流了一地。

瘦師妹趁機拉起師兄跌跌撞撞從正門逃去。

鍾曉也從二樓下來,大聲拍手叫好道:“墨哥燙的好,好一招熱水燙豬!”

“飛蒲草!”陸齊空適才被桌子擋住不能助陣,此時看魏齊縉一時落了下風,惡狠狠大叫一聲,搬起桌子做兵器就要來砸李夜墨。

鍾曉連忙運起大開山掌,與陸齊空相爭,所幸桌子大又沉重,陸齊空用來不甚順手,鍾曉堪堪能勉強支應。

魏齊縉也復衝上來,和李夜墨斗在一起,李夜墨最厲害的功夫就是疾馳如飛,輕靈如羽的輕功,拳腳功夫並不擅長,剛才能佔上風全賴魏齊縉護主心切,此時魏齊縉這樣的高手正面對上,只幾招就已是險象環生。

“好英雄!咱來助你!”楊大眼大喝一聲,鐵槍在身後一橫,霎時捲起一振陰風。

李夜墨急道:“楊大哥別管我,先幫曉兒!”

楊大眼爆喝一聲,邁開虎步,鐵槍無招無式,平平刺向陸齊空。

鍾曉見來了幫手,側身一閃,幫着李夜墨對付魏齊縉去了。

陸齊空正想追這好對付的女孩,聽見身後的大喝聲,回頭一看,只見一桿猙獰鐵槍直衝着自己挾風而來,不由地發出一聲驚呼,趕忙一翻桌子,握着兩條桌子腿,用桌面來擋這一槍。

楊大眼這槍重足三百五十斤,中平一槍力道更不下千斤,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桌子被戳的粉碎,陸齊空倒射出足有十幾步,撞在牆上吐出一口血水。

李夜墨與鍾曉兩人左右夾擊,也斗的魏齊縉分身乏術,黃少爺和三個小奴趴在一張桌子下面,眼見陸齊空已經敗下陣來,大叫道:“不打了!不打了!我們不要她了!”

魏齊縉左支右拙,也邊打邊道:“飛蒲草!都是江湖裏舔血爬刀子的,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欺人太甚!”

“嘿,咱今天還就是要欺——你這沒卵蛋的慫閹貨!”

楊大眼張開蒲扇大的手掌,一巴掌抽在魏齊縉的臉上,魏齊縉原地打了七八個轉兒,眼裏金星亂冒,直接昏死在地上,從嘴裏滾出兩顆牙來。

眾人皆是一陣喝彩。

黃少爺的三個僕人爬出來,衝著楊大眼磕頭如搗蒜,黃少爺自己抱着桌子腿,褲子都濕了大片,可惜瘦師妹和她的師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逃了,苦主已經不在,再爭鬥也沒了意義。

“呸!滾吧!助紂為虐,妄論英雄!”

三個僕人,一人扶着傻了的黃少爺,兩人架着重傷的陸齊空,連滾帶爬離開了小酒館,李夜墨趁魏齊縉還沒被背走,又在魏齊縉的胸口多踩了幾腳。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摘星踏斗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摘星踏斗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一章 小酒館虎災助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