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華夏教練
王艾琳早已經辭去了羅馬體育報的工作,如今專心作為達文西家族在華夏投資的負責人之一。但她仍然和羅馬體育報保持着合作和良好的關係。
這次國足的優秀髮揮也激發了她身為記者的獵奇心態。
她通過羅毅飛和謝暉約好了獨家採訪。在世界盃結束前她在羅馬體育報發表了這篇專訪:
《謝暉——非典型華夏人》
謝暉是一個典型的雙重人格:一方面,他有着傳統華夏人恃才傲物的氣質;另一方面,他的骨子裏又帶有喬德人對於足球的熱愛。
這種交融了東西方的複雜性格造就了謝暉作為傳統華夏足球文化“公敵”一般的存在,也如同一條鯰魚激活了被折騰得奄奄一息的華夏足球。
一,要聊謝暉這個人,繞不過去的就是他身上八分之一的英國血統。
謝暉的家世極其特殊。他性格的形成,最早可以追溯到他的曾祖父謝瑞英——一個來自湖南衡陽的孤兒。
謝瑞英自小在一個英國人辦的育嬰堂里長大,受益於庚子賠款來到德國,最終來到英國的紐卡斯爾學醫。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之後,包括尚未成為主治醫生的謝瑞英在內的所有在紐卡的醫生都被派到戰地醫院。如果在平常時期,謝瑞英沒有資格給病人開刀。
但這是在戰爭時期,為了救死扶傷,謝瑞英破例走上手術台,並在戰爭結束回到紐卡之後獲得了升任主治醫生的機會。
1918年,30歲的謝瑞英和出生於紐卡的18歲英國護士朱莉婭·特拉弗結婚。1920年,他們的第一個孩子謝棣華降世——這就是謝暉的爺爺。
紐卡斯爾人又被稱作喬德人。在很多人眼裏,喬德人被視作英國最友好的人。他們有三大驕傲:酒吧、足球、醫學生。
可見,謝暉的曾祖母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喬德人。
1924年,拒絕家庭規劃像妹妹那樣嫁給一個銀行家的茱莉亞再次決定違背家庭的意志,選擇和回國“科學救國”的謝瑞英一道踏上回鄉之旅——是的,為了謝瑞英,茱莉亞放棄了英國國籍,成為了一名華夏公民。
90年後,當謝暉有機會回到了他的曾祖輩離開了近一個世紀的紐卡斯爾時,他的家人們依然對這個“家”念念不忘:
“我也從來沒有去過,家裏人聽說我這次能去英國這麼久,也希望我能去看一看那個‘家鄉’。不過,目前行程里沒有安排,到時候再看有沒有機會。”
二,在紮根上海51年之後,本文的主角謝暉出生了。
謝暉的父親、孫海平的師兄、田徑教練謝若水在接受採訪時曾經說過:
“從我的祖父開始,謝家只有我和我兒子謝暉倆人是搞體育的。我從前是搞短跑的,其餘的均是知識分子,我父親是工程師,二叔是醫生,三叔是生物學家,父親生了我們兄弟三人,我哥哥是科學家,我弟弟是醫生,二叔和三叔的兒女們也都是知識分子,所以大家就都特別關注謝暉。“
跟父親的“叛逆”一樣,謝暉也同樣沒有像父親期望的那樣去當個大學生,反而是選擇了足球這條路。
在家人的支持下,1986年,謝暉加入XH區少年體校,正式開始他充滿爭議的足球生涯。
三,1993年12月10日,上海申花隊在東江灣路444號出生。
作為滬上足壇的領軍人之一,徐根寶受命組建上海人的第一支職業球隊。
18歲的謝暉被徐根寶選中,成為了老申花的一員。
從1994年5月1日申花在主場虹口足球場迎戰八一的比賽、謝暉替補出場到2009年2月8號申花在主場虹口足球場與悉尼FC的友誼賽中身披45號迎來自己的退役儀式,上海人謝暉一共為申花隊出戰了165場,打進43粒聯賽進球——直到2017年,這個紀錄才被申花的另一位名宿莫雷諾給打破。
作為當年申花的“三劍客”之一,謝暉在上海灘的人氣是非常高的。但是,他身上那種活潑的性格是軍人出身的暴君根寶在帶球隊時所不能容忍的。自然,根寶特產的“毛栗子”謝暉也沒少吃。
成為職業運動員的謝暉始終沒有安分過。有一日,他如往常順着宿舍雲梯溜下,一看沒人,照着車的後視鏡整理頭勢,未曾星島,車燈突然打開,刺眼的燈光中,只聽得警察出身的周領隊一句“爬回去”,他正好乖乖地爬回去。第二天,他就被主教練徐根寶罰了1萬元。
若干年後,當謝暉再度回憶起職業生涯初期徐根寶“矯路子”時的嚴厲,他說道:“沒他就沒有我。”
自然的,徐根寶的戰術秘訣“搶逼圍”也或多或少地影響了謝暉如今的戰術思路。
四,2017年的時候,謝暉作為上港的助教曾經接受過一個採訪。
在採訪里他提到了一句話:不要把我們看做崇洋媚外的一批。
1999年底,在華夏隊前任主教練施拉普納的運作之下,謝暉去到了那個今後他談論足球三句不離的地方——德國。
亞琛位於德國的最西部,是一座工業城市——德國著名的亞琛工業大學便坐落於此。
在謝暉剛去的時候,亞琛的人口不過20萬人;但是,常年在乙級聯賽征戰的亞琛卻擁有一座能夠容納21300的主場,蒂沃利體育場。每當比賽日時,整個小城都會被“馬鈴薯甲蟲”們填滿。
謝暉回憶道:“去了德國我才理解了足球的真正含義。”
2013年,謝暉擔任97-98年齡段梯隊主教練時接受採訪就表示:“每個教練因為人生經歷、性格的不同,教學風格都會有所不同。我是比較偏德國與荷蘭的教學風格。當然只是教學風格,不是技戰術風格。
國內的某些教練太喜歡一拍腦門就來個發明創造,自以為很新鮮、正確,其實人家(特指歐洲足球)早就有了正確的方法,照搬就夠了。”
2017年,作為上港助教的他再次重申了這個觀點:“足球是舶來品,希望很多的這種理念也好、經驗也好,能夠帶給華夏足球更多的東西。”
五,那麼,謝暉帶給華夏足球什麼東西呢?
首先,最重要的一點:
個性。
謝暉所有的爭議都來源於他的個性——長期以來,上海人都有着非常鮮明的刻板印象。同樣作為一個上海人,從小到大,大家覺得對我最好的誇獎就是:
你一點都不像個上海人。
在2017年的採訪中,謝暉曾經提到過關於球員個性的問題:
作為球員,我覺得性格應該有一點點個性。如果你能夠跟別人不一樣,其實在球場上你踢球的各種風格會引起別人的注意,我覺得這是足球的一部分。
在球員時期,謝暉就是一個個性鮮明的人——在申花時,他留着前衛的莫西幹頭、穿着Gautltier、戴着墨鏡,吃牛排喝紅茶,聽林肯公園;
在亞琛時,他跟德國人一起喝咖啡,跟德國人徹夜秉燭長談,同德國女孩約會。
到了教練時期呢?
“就壓着打。”
六,“我覺得我是個特例,我不是那麼上海。我五湖四海走得比較多,不在德國也待了很久。從某種意義上說,並不是那麼本土化,從性格上也不太像一個上海男人。我覺得不要這麼去框,我對地域這方面(沒什麼特別的感情)。”
謝暉如今的戰術思路非常符合現代足球的發展理念。簡而言之,就是:
1,通過更強的壓迫感來提升攻防轉換的效率;
2,通過人數上的局部優勢壓縮對手空間的同時為自己創造更大的空間;
3,利用更加勤勉的跑動來擴大球場的覆蓋面積,從而彌補天賦上的差距;
長期以來,中超在聯賽層面上有這幾大缺失:
1,無球跑動的強度不足;
2,缺乏動態移動和高強度跑動;
3,缺乏進攻的侵略性。
尤其是在攻防轉換這一塊,做的非常差。具體原因即是在高強度跑動時做決策需要更快的思維速度,而這種決策是需要大量的實戰來積累的,大量的集訓反而是次要的。就像今天謝暉做賽后採訪時說的那樣:
“如果都能練,那麼華夏足球不會是現在的水平。希望同仁們能把練放在邊上,要從比賽中獲得進步。不要以為什麼都可以練,這是一個誤區。”
具體到場上球員的表現,中超聯賽最大的問題就是踢法過於簡單:
1,隊員出於保險心理,會更多採用長傳沖吊這種簡單粗暴地踢法
2,同時,大量的中超球隊在進攻端過於依賴外援。最為典型的例子,莫過於謝暉的老東家海港隊。
如今,在金元時代逐漸遠離華夏足球之後,有能力改變比賽的節奏與結果越來越少,中超各隊的差距相對縮小,也就為謝暉的戰術實現提供了可能性。
中超聯賽,很少有球隊在前場使用高壓逼搶的戰術,反而更多會在中后場採取深度防守或者密集防守的策略。
高位壓迫除了需要意識和陣型移動的緊湊性以及整體性之外,更加重要的就是體能——而這,恰恰是開賽初期的一種優勢。
華夏隊球員林錚在接受採訪時表示:“世界盃開賽前半年,謝暉就挨個通知我們,要求我們練體能,儲備體能。”
按照謝暉的說法:只有打得快才能適應快,才能更快,打得慢你就越來越慢。我們每場都要比前一場更快。
其實這就是一種節奏的變化——謝暉通過把控團隊的節奏,迫使對手進入自己的比賽節奏中,從而佔據場上的優勢,進而將優勢轉換為勝利。
除此之外,謝暉還非常在意數據統計:數字是客觀的體現,我比較習慣用這樣的方式,切入論述的主題,這是我個人的風格。
世界盃的數據收集並不落後,很多數據公司提供的足球數據服務,並不比歐洲五大聯賽差,但很多華夏本土足球人很不重視,“只是我們還不習慣面對數據,-不習慣用數據闡述問題。
這兩點,完全動搖了華夏足球長久以來的思維定勢。
七,長期以來,本土教練給大家的印象是什麼?
過於求穩。
由於華夏足球的落後,本土教練的生存環境十分艱難,成績壓力十分之大。因此,深度防守成為了一種本能;此外,球隊派系問題嚴重,如果盲目追求快節奏和高強度,容易觸發“反彈”。
因此,老好人成為了第一選擇,業務能力反倒沒有那麼的重要。
然而謝暉的性格卻不是這樣。激進、有力、敢於突破,這些品質俘獲了羅毅飛、石炎等球星。
從這個角度來看,謝暉成功了。
八,
“在我們的文化里,不喜歡有個性,不喜歡出頭鳥,不喜歡去冒險——這些其實都是反足球的。
足球即戰爭,富貴險中求。
如果永遠畏懼強敵、不敢冒險的話,那麼足球場上就永遠都不能獲得成功。
唯有想盡辦法將戰爭節奏納入自己熟悉的領域中,打出自己擅長而別人又不擅長的東西,成功的可能性才會更高。”
總的來說,謝暉的“出圈”對華夏足球的戰術發展來說依然是一種正向的推動。隨着投資熱情的退卻、老一代本土教練早已不符合時代版本的戰術思路。
圈子足球該死,業務足球當立。
如謝暉這種現代派教練的出現,總是能如螢火一般在黑暗裏發出一點光的。
畢竟,華夏隊,最終還是要擁有先進理念的華夏人才帶的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