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俘虜

敵人撤退了。

靶壕里瀰漫著初戰告捷的喜悅之情。對於第一次上戰場的戰士們來說，還有什麼比打勝仗更讓人高興的呢？

琴心軟軟地靠在靶壕的水泥牆上，雖然整場戰鬥持續了不到十分鐘，但是琴心卻感覺自己好像被抽幹了一樣，整個人一下子軟下來了。琴心此時才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濕透，額頭上也有豆大的汗珠。真不知道是因為天氣炎熱，還是因為心理緊張。

就在戰士們在靶壕里為小小的勝利而雀躍時，若有若無的呼喊聲飄進了琴心的耳朵。

起初琴心以為是射擊造成的暫時性耳鳴，並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琴心發現身邊的戰友們好像也聽到了呼喊聲，靶壕里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側耳捕捉着這絲絲縷縷的呼喊。

聲音是從沙灘那邊傳過來的！沙灘上難道還有敵人嗎？戰士們的喜悅之情一掃而光，緊張的氛圍在靶壕中擴散開來。連長略一沉吟，對一班長說：“你們班去看看是怎麼回事，小心點。”

一班是連隊的尖刀班，歷來號稱“建制第一，天下無敵”。這次的任務自然也就落在了一班的頭上。一班長說了一聲“一班的，跟我來！”就縱身躍出了靶壕。琴心雖然心中忐忑不安，但是看着同班的戰士們一個接着一個跟着班長衝進靶壕外的黑夜裏，也只能硬着頭皮跟了上去。

琴心端着步槍，貓着腰緊緊跟着前面的老兵，小心翼翼的向呼喊聲靠攏。隨着一班沿沙灘向大海的方向走去，琴心耳中的呼喊聲越來越清晰，空氣中的海腥味也越來越濃重。琴心回頭朝靶壕的方向望去，靶壕已經完全隱沒在夜色中，完全看不出有幾十名全副武裝的戰士在暗中埋伏。

突然，琴心前面的老兵停下腳步，琴心一時躲閃不及，一頭撞上了老兵的後背。老兵沒有吭聲，回過頭來瞪了琴心一眼。琴心尷尬地點了一下頭表示歉意。琴心的目光越過老兵的肩膀向前望去，立馬明白了老兵停下腳步的原因，原來他們已經找到了呼喊聲的源頭：一個敵軍傷兵。

一班圍攏在傷兵周圍，誰都沒有說話。傷兵和琴心年齡相仿，稚氣未脫的臉因痛苦而扭曲着。淚水、汗水、血水混雜在一起，在他的臉上留下道道印痕。傷兵被地雷炸斷了一條腿，左腿膝蓋以下已經不翼而飛。傷口處在汩汩流着鮮血，把身邊的沙灘染紅了一大片。空氣中充斥着濃重的血腥味，刺激着在場每個人的喉頭。和琴心同批的一名新兵控制不住，已經跑到旁邊大口大口吐了起來。琴心強忍着胃部的翻江倒海，注視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傷兵。傷兵看到這麼多人圍攏過來，停止了呼喊，驚恐的眼神環視着一班全體戰士。

眾人還在發愣的時候，一班長最先緩過神來，他對身邊的戰友說：“別傻站着了，快繳了他的槍，然後給他止血。琴心，你問問他的情況，看看能不能問到有用的情報。”

琴心在大學選修過J國的語言，雖然不甚精通，但是最基本的對話還是不成問題的。傷兵顯然已經嚇破了膽，心裏防線已經完全崩潰，對琴心的問題也是有問必答。

經過簡單的詢問，琴心已經掌握了傷兵的基本情況。傷兵名叫佐木，是一名剛剛入伍不到三個月的新兵。本來這次登陸任務是輪不到佐木這樣的新兵上陣的，但是上級認為這座小島的駐軍已經全部撤離，登陸過程不會遇到抵抗，所以才派出了佐木這樣的新兵參與任務。

說話間，佐木的傷口已經被簡單包紮了起來，

斷肢處也已經不再流血了。每一名士兵都接受過最基本的戰傷救援訓練，可以進行簡單的自救互救。雖然手法不夠專業，醫療器材欠缺，但是在戰場上第一時間的搶救往往能挽救傷員的生命。

一班長決定把敵軍傷兵佐木帶回靶壕，作為俘虜暫時扣押，後續處置由連長定奪。一班長一聲令下，琴心和戰友們抬起佐木，向靶壕走去。

佐木彷彿明白了他們要做什麼，有氣無力地從口中擠出一句話：“放棄吧，你們的抵抗毫無意義，總攻馬上開始了。”

琴心還在組織語言準備向身邊的戰友翻譯，側方几十米處突然發生了劇烈的爆炸，爆炸巨大聲響震的琴心雙耳嗡嗡作響。總攻這麼快就來了嗎？！

在一個人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保全自己，這是刻在DNA里的生物本能。所以當炮彈在琴心等人身邊炸響的時候，誰還能顧得上一個俘虜的死活呢？抬着佐木的幾個人不約而同扔下佐木，向靶壕的方向奔去。

在跑出去幾步后，琴心突然意識到他們剛剛做了什麼：把一個身負重傷的人扔在連天的炮火里，這無異於間接奪走了他的生命。想到這裏，琴心一個箭步衝到佐木身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抓住佐木的衣服，把他抗在肩膀上，向靶壕的方向衝去。

炮彈不斷在沙灘上爆炸，爆炸揚起的沙子簌簌落下，打在琴心的頭盔上發出沙沙的聲音。琴心喘着粗氣，雙腿彷彿灌滿了鉛，每挪動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即便如此，琴心也沒有萌生放下佐木的念頭，只想着快一點跑到靶壕，快一點回到安全的地方。

就在琴心筋疲力盡，雙腿酸軟再也跑不動的時候，一班長突然出現在琴心的面前。原來一班長回到靶壕之後清點人員，發現琴心不見了，於是獨自一人返回沙灘尋找琴心。一班長默默背上佐木，拉起琴心返回靶壕。

看見靶壕了！近了，更近了…看着只有一步之遙的靶壕，琴心的心劇烈跳動起來，只要進了靶壕就安全了！就在這時，一枚炮彈在三人的身邊炸響。一片炮彈的碎片擊中了琴心的右大臂，琴心感覺右臂好像被馬蜂蟄了一下，隨即溫熱的液體就流滿了右臂。琴心還沒來得及喊出聲來，爆炸的灼熱氣浪就把他掀飛，重重地跌落在靶壕里。琴心隱隱約約看見只剩下半個腦袋的一班長軟軟地趴在靶壕的水泥牆上，鮮紅的鮮血順着水泥牆傾瀉而下。原來生與死的距離這麼近啊，琴心想着，慢慢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