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淺兒溝之戰(一)
雖說本部尚有數千殘兵,可實則大多負傷,能夠再戰的已不足一幢。
望着頃刻間就人滿為患的傷兵營,看着一名名醫士奔走其間,縱然是曹宗庚這等宿將亦不免心有餘悸。
他忽然有感而發:“爾朱天寶雖為國賊,不過一契胡寇,可當真亦是極善用兵之人,着實不容小覷!”
斛律金沉聲道:“不錯,大都督昔日有言,爾朱榮乃當世名將,自其起兵以來未嘗一敗。
麾下契胡兵多是兇惡悍勇之輩,兼之輕入京師斬殺王公貴胄無數,更是使其蓄起狂傲之氣。
這等氣勢實為常時所不可得,放之于軍伍可令其儼然天下強軍!”
這般說來幾人都有些心情沉重,斛律金瞥見左毅衛軍主陽季倫、右翊衛軍主穆階也已趕來,此刻正站在三人身側,於是話鋒一轉又道:“不過我家大都督曾力退柔然,生擒破六韓拔陵、又先後格殺杜洛周、葛榮之流,如此功業豈會比之遜色?
安北軍十衛更乃經制之師,非是如爾朱榮麾下諸將那般魚龍混雜、個個心懷叵測!
而這淺兒溝沙多地軟、沼澤遍地、葦草與溝壑足可在阻敵之際一併掩蓋我軍行蹤,在此阻敵我軍足可以寡擊眾!”
十衛之中驍騎左右衛、鎮北左右衛以及武威右衛皆設衛將,餘下五位則暫以軍主分統,因為在安北軍中已是隱隱有前五衛、后五衛的說法。
尉遲俟兜、陽季倫、曹宗庚、穆階均任后五衛軍主,而斛律金則是驍騎右衛衛將,又乃僅次於王彬等寥寥幾人的元從老將,因此無論地位與權勢皆在眾人之上,也當是此地諸部之統帥。
此刻聽他這般說來,四將都紛紛頷首稱是,言說定可藉此大破敵軍。
只是斛律金觀瞧間卻能發現幾位軍主神情仍舊凝重,甚至說是緊張。
這等大戰非得大都督親自方能安定人心!
正在此時有飛騎馳至轅門,其上信卒翻滾下馬快步來到眾將跟前,氣喘吁吁道:“衛將斛律金何在?!”
斛律金立即應道:“我便是斛律金!”
信卒見斛律金甲胄血污重重,面容已是被灰土所染,一時有些猶豫。但他終歸是極善察言觀色之輩,發現周遭幾位將領並無異色,於是當即跪倒奉上漆好的密信:“軍府有令,驍騎右衛衛將斛律金親啟!”
斛律金接過密信,四將正要默契後退以避嫌,不料信卒見狀又連忙道:“軍府亦有令,此信無需避人!”
“哦?”
斛律金稍稍挑眉,既是明令自己親啟又無需迴避諸將,他倒是愈發感興趣密信中的內容。
信卒自有親衛領其記錄、歇息,斛律金則與四將迴轉大帳,他先是以濕布擦去掌中血染,而後鄭重拆開密信凝神察看,片刻后神色便從凝重轉為欣喜。
只見這位敕勒大將揚起密信,對四將朗聲笑道:“大都督不日就將領兵至此!”
“當真?!”
陽季倫失聲驚呼,旋即意識到自己舉動的唐突不妥,又立時要俯身告罪。
斛律金卻顧不得許多,伸手將他托起的同時遞去密信。
“這是自然!眼下大都督不僅攻破雁門、寧武兩關,阻塞山西,還盡收恆、雲二州,如今正率部朝此而來!”
四將傳閱信紙之間,斛律金喜不自勝,他能夠清楚感知到此前瀰漫在眾人心中的沉重壓力已是悄然散去。
誠然,儘管斛律金自忖並不欠缺統兵禦敵之能,可面對把持朝廷,柄國近年的爾朱榮,他卻是有着失衡之感。
這無關於才幹,而是由於身份、權勢上的全面落差所導致的底氣缺失。
四將有此感,麾下將校士卒亦有此感。
無論如何,對於這場自安北軍成軍以來的最大規模作戰,總是要有張寧本人親自坐鎮,全軍上下方才會人心安定,聽令死戰。
“大都督命我等先閉寨不戰,若敵軍大舉而來,則於葦深土濘處佈陣,以應賊眾,介時當自行臨機應變,以待破敵之機!”
陽季倫興奮地不斷甩動信紙:“大都督作此安排…看來是要憑藉奇軍突擊,趁兩軍交戰之際一舉潰敵!”
此言雖是振奮人心,可曹宗庚稍作沉吟后微微搖頭。
如今卜蘇牧雲擁兩萬軍守樂陽城,己方亦有兩萬餘眾扎於淺兒溝,看似已有一戰之力。
然則卜蘇牧雲麾下多是郡兵、青壯,守城有餘而夜戰不足,爾朱榮只消遣一支精銳就能將其牢牢釘死在樂陽城中,就如此刻冀州刺史高歡所部做的那般。
再觀己方,雖能湊足兩萬戰兵列陣出擊,可亦需面對數倍於己的敵人,這般情勢下恐怕很難做到能夠擾亂敵軍,已使張寧所領的奇軍有用武之地。
當他提出這一點后,帳中眾將都不禁沉默。
以兩萬力敵近四倍的敵軍,確實難以製造出足夠的混亂。
出乎意料的,斛律金卻很是沉着,他一邊喚來親兵為自己卸甲,一邊冷笑道:“自爾朱榮進兵以來,其先破義台再奪盧奴,我軍可謂屢戰屢敗,若非諸位率部趕到恐怕我已是成為其階下之囚。
既是如此,其麾下各將必然頻生驕橫之心!”
待親兵抬着甲胄退出帳外,斛律金又才從懷中掏出一封染血的信函:“此乃前番黑衛所送,其上言說梁軍西迫洛陽兩百里,東已入青徐,情勢危急!
由此可料定爾朱榮集大軍而來也必然為速戰速決,如今我軍既至,他自然也不會再作耽擱。”
聽到此處,曹宗庚不禁接口:“若其繼續穩紮穩打,我軍難有勝機。
但要是其大舉進攻而諸將又狂妄輕敵,我軍坐擁地利…未必不能予之迎頭痛擊!
一旦其前軍潰敗,陣腳必亂,介時便是大都督出擊之時!”
“不錯!”
尉遲俟兜也開口說道:“我軍當以結寨死守之勢迷惑賊軍,再暗地增存糧草於營中。
賊軍見此必會遣精騎繞襲唐縣,意圖切斷我軍糧道,待到那時我軍再結陣出戰,賊將必會以為我軍乃是無計可施,可輕易擊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