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蒼蠅腿子也是肉
撈父親這檔子事,求到了吏部文選清吏司的一位陳主事。陳主事表情嚴肅的接過一百兩銀子,拿在手仔細查驗過後,人也就敞亮了許多,忙讓人用錦盒裝好。又往另一人嘀咕幾句,那人點頭哈腰的稱是后,轉頭便跑了。
王文興擔心銀兩交了,人卻是跑了一個,這難不成……遇到了騙子?母親也驚懼萬分,正神情緊張處,那主事又轉頭向母親看來,笑着用關中口音不停絮叨:
“下了幾天的雨,終於有好天,這人心情都好了,就跟你們說道幾句。你們放心,送銀子來辦事的也不是你一家,現在就去大牢那邊等着吧,說話應該就能放人!也都別怨恨誰,這世道,能活着就不易。這攤到你了,嗨,人沒事就好!人還在啊,什麼都還有個盼頭不是!你就說我吧,我拿着這銀子吶也得着急給上面送去,我也就是個跑腿的,也不容易不是?好了也不敢多說,我還得去下一家收銀子……”
母親十分感慨,畢竟也曾是錦衣衛百戶的官太太,那份體面不能丟,忙對陳主事襝衽施了個禮。在王文興張大了嘴巴,詫異於陳主事安慰人的水準時,母親快步將自己往刑部那邊拖去。她拉着王文興的手,邊跑邊回頭對他焦急地喊:“快點快點,去接你爹爹!”聲震瓦礫。
刑部和督察院都建在一起,對面就是大理寺,所謂的三司會審,就是指的這三司,順着西長安街一直向西走就到。
刑部門口,人山人海。五城兵馬司派了兵丁拿着長槍,刑部的獄卒手按着腰刀,凶神惡煞的把着門口一圈。又不時有人在特定的通道進出,並未受到阻攔。一個小吏拿個文冊,忙的滿頭是汗,一會衝到門裏聽裏面人說著什麼,一會又衝出來。出來后就站在門口石台上,對照文冊高喊犯人的名字,讓家屬來領人,並在文冊上勾畫著。看似匆忙卻又秩序井然,彷彿演練過千百遍。終於,那小吏喊道:“姓名:王志遠,原錦衣衛東城千戶所百戶,家裏人來了沒有,趕緊的,人帶走!”
說話間,父親一瘸一拐的被兩人扶着出來,眼神委屈失落,但又充滿倔強。母親衝過去哭喊着趕緊去接,哭喊的聲音引得所有人都看過來。王文興也跟在後面跑去,一家人抱在一起,哭喊着終是團聚。
一家人竟無處可去,先找個角落,靠到路邊。掀開父親的衣裳,看了他的傷,皮膚竟然沒有一塊是好的。
王文興站立起來雙手緊握,淚如泉湧,指甲嵌入肉里……自己才五歲,但是前世可不是白活了四十年,這明顯的栽贓陷害!
人未亡,家已破!
自穿越而來,父親雖然耿直,但是善良、果敢。母親雖然嗓門大,敏感又容易衝動。但他們眼裏只有這個家,更是將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這對便宜父母對自己的關愛,一點一滴湧上心頭,如蜜罐里蜜漿一樣濃稠。
現如今看到如此!王文興暴怒着……
小臉蛋第一次表情猙獰着,他暗暗地想道:“這該死的明末,官場腐敗,黨同伐異。以後還會有天災不斷,流寇遍地,民不聊生,建奴肆虐!大明朝實在太悲慘!既然只能靠自己,那就抓緊成長起來,保護好身邊的人。到時候讓傷害自己家人的人,也嘗嘗那煉獄之苦!”
父親看王文興憋屈的樣子,知道這麼小的孩子竟也知道為自己不平。忍者傷痛,笑着安慰道:“哈哈哈,沒事的,沒事的,家沒了,人在就好,沒了咱再掙回來!”
母親也跟着笑,
笑着笑着又大聲哭嚎起來,哭着哭着又笑了……
後來從父親那裏得知,從刑部大牢出來之前,他的罪迅速被改定為:“罪人王志遠,雖跟隨閹黨行不法,但均為奉命行事,並非本願。且心知深受國朝與陛下隆恩,余有良善之心,未造過多殺孽,又念其父輩功勛,改判罷職離京,回原籍安置。”
也就是說,回老家安心種地去吧!
此時,刑部西邊街角的一家普通茶館,二樓一間雅間推開了沿街的窗戶,露出那位吏部陳主事的腦袋。他張望了片刻又縮了回去,向對面之人拱拱手,憂慮的說道:“大人,這小魚小蝦的,也榨不出什麼油水。下官我可是跑斷了腿,也沒見得收上來多少銀子,這一家一家的,怕是得罪不少人。大人,這樣做是不是有點不值當……”
對面人是一個中年男子,典型的文人打扮,穿着圓領青布直身的寬袖長衣,頭戴四方平定巾。面容親和,氣質儒雅,舉止間給人一股如沐春風的感覺。只見他輕輕呷了一口茶,茶香撲鼻,笑盈盈的道:“哈哈哈,放心,抓誰不抓誰,提前都仔細查過。從摸底的,抓人的,上刑的,上門提醒的、登記的、放人的,除你我不說,還有上面的老爺們,這上上下下都打點過,你怕得罪誰?誰又敢放個屁!”
突然他眼眸一轉,對着窗外,似乎要看盡這天下興亡,一縷寒光閃過,接着道:
“這大明朝興大獄得多少年才能來這麼一遭,且等着呢!那幫子言官怎麼說的,你好好聽聽,也好好學學。
說現如今閹黨覆滅,聖天子臨朝,正是我輩讀書人眾正盈朝,匡扶社稷的大好機會,豈可錯失!
嘿嘿,聽到沒?既然讓咱們等到了,蒼蠅腿子也是肉,積少成多才是正理!”
他說話間,還向皇宮方向虔誠無比地拱了拱手。然後猛轉頭,口水四濺,憤恨的對陳主事問道:
“你可知,那些人在督察院、大理寺那邊截留了多少!你又可知,在昭獄那邊又截留了多少!都是你想像不到的數目,你我多少輩子都掙不到的銀子啊,怪只怪咱們夠不上那個層面。那邊的肉,咱們是吃不到了,老天爺對咱們不公啊!”
說著聲淚俱下,突然,站起身把腦袋伸向陳主事,恨不得貼在陳主事臉上。凶神惡煞般堅定地道:
“天字號牢房那幾條大魚,你給我派人盯死咯!不許別人再伸手,誰伸手弄死誰!開始抄家了讓李老虎他們那一隊人跟進,抄完后一成送宮中內庫房交差,剩下的按規矩分賬。王二狗那一隊就別摻和了,年紀輕暫時火候差了點,別誤了事,其餘人手你自行安排。
剩下的這些小魚小蝦,你更不需憐憫,他們想重見天日就得拿銀子來換命。要不然,哼,定叫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是!大人。”陳主事渾身戰慄,驚恐的立馬拱手回道。
果然對面之人頓了一下,很快恢復了笑容。坐下後面容儒雅,氣宇軒昂,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於是二人端茶對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