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會議
省城,國營大酒店三樓,正在召開全省農業部署大會。現在,整個地區都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重新安排農業生產,提高農業產糧量是領導們商討的主要問題。但是,西北黃土高坡的貧瘠是有目共睹的,想在這樣的土地上做出一片好文章來,的確有些難呀!各個縣的代表都吐露着自己的苦水,不是山地陡峭無法耕種,就是天旱少雨,種上莊稼難以生長。聽這下屬們的這些問題,抓了十來年農業生產的省農業廳副廳長周正斌面露難色。
“是這,最貧困的四個縣領導留下,其他人都回吧,回去抓緊領導生產,別錯過春種的好時機。”
這位面色黝黑消瘦,頭髮花白走路有些駝背的中年人,才剛到五十歲,可看他蒼老的樣子,好像都六十多歲了。是呀,一個好的領導都是為民操心,哪有一臉的油膩,胖乎乎的挺着個大肚子的。
“走,大家都累了,咱去食堂吃飯,邊吃邊把問題說一下。”周正斌從椅子上起來,拍拍自己僵硬的腰桿說。
“周局,要不要中午歇一下,下午再商討。”身邊的秘書關心的問。
周正斌一笑說:“我倒是想搬個椅子像老太爺一樣曬太陽去,可擔子重責任大,還不到歇的時候。啥時候家家養上豬,吃上白面饃我再歇。”
周正斌說笑着和劉景川四人往食堂走去。
“景川呀,你們那邊化學肥料分下去了沒有,有沒有專門搞一個實驗田看看效果?”周正斌問身後的劉景川。
劉景川上前一步,笑着說:“肥料是發下去了,可人們一聞那個臭味,都嫌把種子臭死,沒人願意用。”
“哈哈,還有這事!那農家肥就不臭啊,要會開導人們。他們多數種了一輩子的莊稼,都是用的草灰和農家肥當肥料,讓他們改變思想,得慢慢來。還有,這肥料不能多撒,還要撒勻稱,不然會燒死種子的。記得要給種地的人說明白。”
周正斌也是一把種地的好手,這位大領導可不像其他領導,每天端着茶缸子在舒適的辦公室辦公,而是一有時間就扎在田間地頭,對種莊稼的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四個縣領導點點頭,說記下了。
“那現在農村最大的種植困難是啥?你們說一下。”周正斌又問。
“缺水,缺幹活的大牲口,缺農具,缺好種子。”
“山區降水量本來就少,種莊稼都不長,坡地也留不住水分,不能保墒。”
“大牲口是種地的根本,山裡人沒有牲口沒辦法勞作,人力是有限的,靠肩挑背扛的也不是長久辦法。市面上牲口價格一漲再漲,多數人能養的起可是買不起。”
“公社時期大家一起幹活,農具大家一起用,現在分開了,農具也就不夠用了。”
“缺好種子。咱的這種子不適合在這地方的土壤,產量不行,抗寒抗旱性不行。要是能引進和研發出適合咱這地方土壤新的種子,那才是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
周正斌聽完若有所思,沉吟了一會說:“那你們覺得有什麼好辦法解決這些困難?”
“如果能將山地修成平地,就能保墒。天下雨是天爺的事,可地上的水分也不至於流失,耕種起來也省時省力。”
“關於牲口的事,可以給農民申請兩年的低息貸款,讓他們去買來牲口搞生產,等秋收後庄稼賣了錢,再還給銀行。這樣也能提高農民種地的信心,也能解決很多問題。”
“農具這事只能靠當地自己解決了。
至於種子,還得麻煩周局長想辦法了,我們實在是沒轍。”
周文斌點頭,這些事看似是小事,可對一個農民來說就是大事。現在除了不斷的改革創新外再沒有其他辦法,時代要進步,自然少不了各種問題和麻煩。可他就是負責解決這些麻煩的,所以他心裏也有對策。
“你們說的都合適了,我回頭把文件寫出來,你們回去立即實施,老百姓的事是大事,可不敢一刻耽誤。吃飯吧,咱們邊吃邊說……。”
一度頓飯下來人們都將自己縣區的各種問題和困難都說給了周正斌聽,周正斌心裏也有打算,該是下鄉去走走看看的時候了,不然他這個農業局局長當的就不合格了。
飯後,劉景川拉住周正斌,兩人又聊了一會私話。話題是關於教育上的,雖然他們農業和教育是兩個不相干的事,但出於私心,劉景川希望周正斌能給他引見一位管理教育但領導,向他們反映一下真實的情況。
“景川,這教育問題雖然不歸我管,但既然你說出了,這事也是民生大事。我也是山區走出來的,知道上學的困難之處,沒有文化知識就很難在社會上立足。你和你這位好兄弟的想法是正確的,我可以給你引見一個人,你去問問,要是實在不行,咱再想其他辦法。”
看周正斌答應,劉景川一陣開心,拿着他的介紹信,就打聽去了教育廳。
城市的發展永遠是站在時代前頭的,沿海地區發展怎麼樣劉景川不知道,反正就省城來說,這變化可是大的不得了。他一邊欣賞着城市的熱鬧,一邊想着怎樣才能將在農村建立學校的事說明白說清楚。但他又知道,如果一些人守舊,那這事就很難辦成。前段時間他特地跑到縣教育局去說這個事,可人們還是那副以前的樣子,不符合要求,沒有文件批示,這事情就是不能辦的。陳起福說的對,現在的家庭少說都有三四個娃娃,有的還更多,雖然說計劃生育實施了,可已前出生的人口還是很多的,十一二歲的娃娃滿山都是,眼巴巴的渴望着有學上。以前的過往就不提了,沒能力上學的自然只能當一輩子農民。但現在的這一波娃娃們,真的再不能託了,再拖下去就沒有出頭的機會了。
或許對一些人來說種莊稼成為農民是安守本分,可貧瘠的土地上能秀出什麼樣的花來讓這些人們心甘情願的成為農民!
哎!劉景川吃力的低下頭,有些心煩意亂。他下了公交車,在黃河邊上吹了會風,讓自己冷靜下來,整理了一下思緒,大步朝着教育廳去。
劉景川拿着介紹信找到了王平主任,劉景川也不知道這人的脾氣如何,就先試探性的將自己的來意說明。
這王平主任四十多歲,一個矮個子,禿頂,帶着一副寬邊眼鏡,給人一種不好說話的感覺。他聽着劉景川的話,將眼鏡往鼻樑上推了推問:“劉局長,你一個管農業的咋插手上了教育的邊,這可不是你的工作內容呀。”
劉景川尷尬的笑笑說:“王主任你說的對,我也是看農村裡那些滿地跑的娃娃們心疼,你說都不念書,當一輩子農民,那多可惜呀!”
“這有啥可惜的,人都有命,該是農民的他一輩子就是農民,不是念書就能改變的。我在教育行業獃著這麼多年,都看的一清二楚。啥知識能改變命運,這是哄人的話。你還是不要折騰了,這種事不是你我能決定的,回去管你的農業吧。”
劉景川碰了一鼻子灰,儘管這個結局他實現心裏有所預料,可還是被王平這人的幾句話說的不舒服。什麼叫他都看的一清二楚,知識改變命運是騙人的。說的這話還不如放屁嘛。這樣的人也能當上領導,真是好位置都讓狗佔了。
劉景川憤憤不平的將這事回去給周正斌說了,周正斌臉色微沉,他讓劉景川先回去,這事他再想辦法。
劉景川是個聰明人,領導的一句再想辦法說不定得到什麼時候了,但他又不能多說什麼,畢竟這事不在他們的職權範圍內。
已經是陽春三月了,距離劉景川答應陳起福的時間已經過去兩個月,這個陳起福眼裏的希望,並沒有給他希望。或許真的時機不成熟,就像劉生軍說的,一切都要一步一步來,是他操之過急了。
一大早陳起福出了門,帶着一包肉和白饅頭往東山北面的車路溝里走去。單幹了也就沒那麼多事,他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教學上,也能兼顧一下親情友情。前幾年自己沒給親戚朋友們幫上一絲忙,是因為自己的確忙,現在有空了,自然該幫的忙還得幫,人情世故還是要講究的。
前兩天他丈人康彪帶話說讓他來一趟家裏有事和他商量。自從他當了支書後老丈人家大小的事都沒和他商量過,怕給他增添麻煩。現在找他商量,一來他的娃娃們都很小,二來康彪老漢也年歲大了,很多事情轉不過腦筋來。
車路溝大隊這兩年在新隊長康軍的帶領下也把產量提高來,多數人起碼不用餓肚子。在陳起福看來,一個大隊有個能耐的領頭人,那光景會好的。
路上陳起福碰見康軍,兩人聊來一會,康軍感激陳起福交給他當隊長的好辦法,硬要拉他去家裏喝茶。陳起福說下次,這才脫身往丈人家來了。
“哎喲,福娃來了呀,趕緊到屋裏坐,我給你生火你喝茶。”
陳起福的丈母奶奶八十歲來,是這裏最高壽的人,每次陳起福來她都要親自伺候他喝茶,不為別的,就因為認可他的為人。
“奶奶我不喝茶了,我丈人說有事找我,我來看是什麼事兒。”陳起福笑着扶老人坐在院子裏。
“哦,那屋裏坐吧,我給你做飯去。”陳起福剛想阻攔,老奶奶又站起來挪着小腳進了灶房裏。
“福娃來了,你丈人在後場裏填土了,你先坐一會兒我給你叫去。”陳起福的丈母娘說著往外面喊人去了。
“不急,讓丈人忙完了再說吧。”
陳起福在屋裏坐了一會兒,丈母奶奶已經快速的做好了烙油餅,端到了他跟前來。
“福娃,趁熱吃。“老奶奶笑着把碗遞給陳起福。陳起福接過便大口吃了起來,每次只要來丈人家人們都會把他如貴客一樣招待,燒茶烙餅一樣不差。
一會後一個佝僂着背的老人從大門裏進來,頭髮花白,臉色消瘦。在這個時候的農村,上六十歲的人就已經很老了。也是缺吃少喝的願意,看起來像要給秋風刮下來的最後一片葉子。
陳起福趕忙放下碗筷去迎,生怕這老人老的上不來台階。
“我尋思你這幾天忙,來不了,想着去村支部去找你的。”
康彪拍着身上的土,笑呵呵的把陳起福往屋裏引。
“咋了爸,有什麼重要的事兒要說嗎?”陳起福笑着問。
老人在炕沿盤腿坐下,剛才還開心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哎!還不是不爭氣的四女嘛!看上了鎮上的二六子周七,死活要跟着去,都快把我氣死了。我拿不下主意,想讓你來商量一下。”康彪生氣地說。
陳起福給丈人倒滿茶水,也盤腿在炕沿上坐下。
“你說的是周懶的兒子周七是吧?”
康彪喝了一口苦茶,面帶愁容點頭。
“就是那個人嘛!”
的確,他在找女婿上一隻很挑剔,一旦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就根本不答應婚事。在這地方,找女婿就要找一個幹活勤快而且家庭條件能過的去的。不用去多想,山裏的姑娘嫁人,再怎麼嫁得好也是去吃苦的,吃苦倒是不怕,誰不是從小吃苦長大的。怕就怕受罪,遇不上一個疼自己的男人,那就一輩子沒指望了。康彪四個女兒三個兒子,秀春是最大的大女兒,四女是小女兒。大的三個女兒都嫁的是老實人,日子光景也能過的去。但四女兒選的這個女婿,他可是真看不上眼。
“咋就看上那個二流子嘛,家裏窮得叮噹響不說,一天到晚像條瘦瘦狗一樣東偷西搶,純粹不是個正經人嘛。”陳起福罵道。
他一般是不罵人的,但對於這個青年人,他可是太知道什麼德行了。
“就是啊,但是四女不聽話呀!前幾天周七託人來說媒,被我罵走了。”
康彪生氣的一口氣喝了完了茶,陳起福把餅推到丈人跟前,又給他倒了煮好的茶。
“這事兒我覺得不行,還是勸勸四女,這樣吧,我回去讓秀春來一趟,她們是姐妹,這事兒她好開口。”陳起福建議說。
康彪點點頭:“嗯,只能這樣了。”
“大隊上分下來的化學肥料你撒地里了沒?”陳起福問。
“沒有嘛,還在那裏扔着了,人們說那東西有毒,種出來的莊稼都有毒,吃時間長了會吃出病來的。”康彪放下茶杯說。
說實話雖然領導們說這肥料有多好有多好,可在他看來,種莊稼就要靠農家肥和雨水,沒有這兩樣,就算地里撒上金子也不漲。
“也對了,這東西怎麼樣誰也不知道。我在種麥子和扁豆時用了一些,村裡人也不敢用,所只能我自己實驗了。如果實驗好的話大家再用也行。”陳起福說。
“嗯,就是,種莊稼的經驗都是常年累月積累出來的,不急着一時半會……。”
陳起福和老丈人閑談了半日後就順着山路回東山去了。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周七這個人,他第一次見周七是在公社開會時,這小子和同村的一個人被劉生軍綁在樹上懲罰,就因為他們偷了商店裏的捲煙。從那次他就對這個青年沒什麼好印象,一個手腳不幹凈小偷小摸的人,日後能有多大出息。再後來多次見他在集上閑逛,一件破襯衣斜搭在肩膀上,嘴裏挑着半根捲煙,走路一搖一擺的,完全是一個二流子的表現。四女跟着這樣的人能有好日子過?恐怕玄乎!
陳起福沿着山樑上來,特意挖開剛耕種的土壤,看看小麥的發芽情況。和他預想的一樣,年後的那一場大學把地浸透徹了,小麥也在濕潤的土壤下剛剛發芽。它又到撒了化學肥料的一塊地里,驚奇的發現這地里的麥芽已經長出來了,而且這塊地種的要相對晚兩天。看來劉景川說的沒錯,化學肥料是有用的。現在就等着看日後麥子的長勢了。
陳起福到家后看四女在他家,還沒等他開口問話。四女就跑來說:“姐夫,我是來找你說情的。”
陳起福把自行車放下問:“咋了嘛,什麼事求情?”
“四女看上了個人要和他結婚,爸不讓還打了四女,把人家提親的都罵走了,這不是讓你去給爸說好話嗎?”秀春說道。
“竟有這事兒?那爸沒說為啥不同意。”陳起福故作不知道的問。
“爸說那個人是個二流子不讓我嫁,可他一心對我好。”四女說道。
陳起福瞪了一眼紅眼圈的四女問:“他咋對你好了?”
“他給我說好聽的話,-給我送了一條圍巾,還囑咐我要幹活時慢些,不要累着了……。”四女得意的說著,就像世上的男人只有周七好一樣。
“我看他就是個二流子。”陳起福打斷四女的話。
“我天天在公社上跑,還不知道周七是個什麼德行?他對你好是讓你給他當媳婦兒,因為像他這樣的二流子近處是討不到媳婦兒的。但你沒想過你嫁過去吃什麼喝什麼?周七一個遊手好閒的貨,他爸也是出了名的周懶,家裏能有多少光景?”陳起福大聲說。
“我不怕苦,只要能跟他過日子就行。”四女倔強的說道。
“哎!你個瓜女子,到時候你哭都沒個好聲音。”陳起福生氣地罵了一聲轉身出門了。
“姐夫,我是來找你說情的,你咋還罵上我了?”四女委屈的哭了起來。
看陳起福這個態度,秀春也尷尬了。要不是陳起福實在不看好這個人,以他的脾氣也不會這樣的。
“你甭管你姐夫,他就那個樣子,回頭我再給他說說,你先回吧,把這些面背着,讓媽給你們做頓好飯吃。”秀春把哭哭啼啼的四妹送下山去了,回來就說陳起福:“你呀,對別人客氣,一到自己的事上就是個拗脾氣。”
陳起福無奈的搖搖頭,把今天去丈人家時說的話說給秀春聽。
“那你說我咋辦,總不能看着不管不說吧。”
春秀也沒辦法,自己的妹子性格倔強,他認定的事除了撞上南牆,不然是不悔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