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

第1章 秋

深秋的早晨,地上的霜雪結了一層,從山上下來的路上落滿了黃葉,落了霜的葉子踩傷去打滑。一個消瘦的身影披着羊皮襖,嘴角叼着一根自製的旱煙捲,每吸一口氣,煙頭上就冒出一絲絲火紅來。他步子不緊不慢,小心的走着。每走一會就會停下來掀開羊皮襖,將夾在腋下的書本往上托托。一根煙燃盡,他也到了山腳下的學校里。與其說是學校,不如說是一間四處透風的瓦房,因為窗戶都是用紙糊的,風一大就會吹破。

山腳下的居民要比山頂上多,自然孩子也多,當他轉過人家,到那一間空曠地上的教室遠處時,十多個孩子已經等候在哪裏。他們衣服單薄,臉上都掛着因寒冷而不去擦都鼻涕,樂呵呵的擠在一起取暖。看到男人來了他們就像出窩都小鳥,開心的喊道:“陳老師來了。”

男人嘴角一笑,那一張滄桑的而又黝黑的臉上同樣綻放出開心都笑容。

那被叫做陳老師的就是你太爺爺陳起福,那會他剛四十齣頭,身兼村支書和學校老師兩個職位。

打開破舊的教室門,學生們嚴陣以待,陳老師一個健步進到屋子裏,嘴裏咻咻的喊叫幾聲,教室里就奪門而出好幾隻超大的長尾巴老鼠。而站在外面的學生們在一片尖叫的喜悅聲中開始圍追堵截,對那些搶佔自己教室的傢伙們猛打猛追,直到老鼠鑽進洞裏才開心的回到教室里。

遠處早起做家務的人們每次聽到孩子們響徹山間的歡笑聲,就知道是陳老師又在組織抓老鼠了,也會趴在圍牆上有意思的看一會。人們對這位村裏的大能人是很尊重的,即使年齡大的人,見面也要叫他一聲老師或是支書。

“今天我要去開會,給大家佈置任務,要聽好了。一年級的同學,要教會學前班同學兩個拼音字母,二年級同學要教會一年級同學五個生字。那二年級同學要把昨天我教的十個生字都記住,回來我要考大家的奧。董強,你是班長,要看管好大家。”

一個虎頭虎腦都小胖子站起來,認真都點點頭。

陳老師佈置完作業,就大踏着步子往川里去了,營房公社就在那裏,沿着陽窪山和陰窪山之間的山路走上一個鐘頭就到了。

走在路上的陳老師心情遠沒有剛才給學生們佈置作業時高興,他又卷了一根旱煙叼在了嘴上,邊走邊想着自己的心事。

營房公社,主管着以它為中心,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山裏的村子。陳老師所在的村子叫東山村,還有西山村,南山村,北山村。這四個村子無一例外都在深山裏面,溝溝壑壑的大山裡到處是人家的影子。公社建在那裏,也是最方便開展工作的。

雖然是秋天,可走出山溝時熱的滿身是汗。陳起福脫掉羊皮襖,夾在咯吱窩下。

太陽出來霜霧也就消散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到公社時年輕的主任劉生軍拿着凳子坐在外面看着報紙,這位上過高中有着高學歷的年輕主任前途不可限量,但有時候愛上綱上線,做事的手法不招人喜歡。

看陳起福進來,劉生軍笑嘻嘻的說道:“老陳來了,先坐下休息一會,等其他三個支書到了就開會。”

陳起福笑着嗯到,將羊皮襖墊在地上坐下。

“主任,上次我給你說的事你看咋樣?”陳起福慢吞吞的問道。

這件他口中的上次的事,已經很讓他揪心了,每次來他都厚着臉皮求主任想辦法,可都沒個結果。

劉主任緩緩放下報紙,

眼神看着眼前這個有些文化他卻認為古板的老大哥,心中想說兩句難聽的話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陳哥,建設中學可不是想干就乾的,我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公社主任,沒那麼大的權力。你還是將一門心思放在抓生產上吧,北山村今年的產量可要高過你們村了。”

陳起福沉吟了一會,說道:“孩子念書是大事,不能耽擱,咱們公社十四五歲以上的孩子一大堆,都沒機會上初中,認了幾個字后就跟在大人後面干苦力,這樣下去一輩子都沒有出息的。”

劉主任放下報紙,眼神有些不友好的看着陳起福。

“出息?你要啥出息?你陳起福當時不是說要去當秀才嘛,現在還不是個泥腿子莊稼漢。”

一個戲虐的聲音從公社的屋裏傳出來,能這樣說話的,除了公社主任水清河外再沒別人。

陳起福轉頭一看,水清河笑嘻嘻的從屋裏出來,手裏端着一個髒兮兮的茶缸子,上面的水垢髒的沒法看。

“你就不能把缸子擦洗一下,豬吃食的豬槽,每天都舔的乾乾淨淨的。我看你還不如個豬。”陳起福笑罵道,對於這個和自己一般年齡的粗漢子,他損起來也毫不留情。

水清河笑呵呵的踢了一腳陳起福,也一屁股坐在地上。

“主任,說實話要為後輩人做些打算了,不然我們這窮山溝溝里可飛不出金鳳凰來。建立一個中學上面應該同意吧,不行的話發揮一下你的人脈關係,走個後門嘛。”水清河笑嘻嘻的說。

劉生軍白了一眼這個自己的土老帽搭檔,心想你以為人情關係就那麼好走後門。他能調到這個地方任職,已經是很不錯了,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他定然是不會去做的。

“中學沒那麼好建,初中的課程中有英語和數學最難,還有化學物理之類的一大推,這些老師去那裏請?人家都是要開工資的,公社那有閑錢?就算咱能開起工資,可又有誰願意來?多數文化人都在城裏,現在城裏人眼光很高的,不可能來咱這偏僻的地方吹着老北風受罪來的。這些娃娃們,家裏有條件的就送到縣裏去山中學,沒條件的就拉倒,人活一輩子,怎麼活還不是個活法,對不對?給他們教會認字會寫自己的名字已經不錯了,你們已經做的很不錯了,剩下的就靠自己的命去吧。”劉生軍說著有些不耐煩的起身進屋子去了。

水清河看了一眼臉色沉重的陳起福,拍拍他的肩膀,嘴角一絲苦笑。

“給,這是給你找的三四五年級的語文和數學的教材。你要自己學自己教我不管,但建中學這麼大的事我實在辦不來。”

陳起福接過劉生軍遞過來的一堆書,臉上瞬間露出了笑容,看來這個主任也不是那麼臉硬嘛。

“英語書我也能弄到,但前提是你要會說英語。不過我想就這三年級的應用題你就搞不明白,英語這種嘰里呱啦的話你肯定是學不會的,至少這輩子你不行了我的老大哥!”劉生軍說著戲虐道,但他不得不佩服這個四十歲男人的本事,不但生產第一位,還將村裡六個娃娃送去上高中了,若是能考上大學,那這山溝溝里說不定能飛出金鳳凰了。

陳起福小心翼翼的將這些書本包裹到羊皮襖裏面,有了這幾本書,他就能將孩子們教到五年級。等孩子們長大了,也就又能力背着鋪蓋去縣城求學了。

建中學的事看來一時半會弄不成的,但眼下還有一件事,陳起福不得不向劉生軍求個情,就是他們村被抓去勞改的青年人董鵬,

董鵬是村上唯一會開拖拉機的後生,可脾氣火爆做事衝動。在去曹家鎮拉化肥時和一個青年人發生剮蹭,就把人給打了。連人帶拖拉機都被扣下了,被打的人動了公家,人家不願意私了,賠了醫藥費后還被拉去勞改了。這事本就是個小事,可董鵬罵了那公家人幾句髒話,就被扣着不放。董鵬是一家的頂樑柱,媳婦走的早,就留下一個八歲的兒子董強和上年齡的老母親,這半個月來祖孫兩人的日子實在過的苦難。今天早上董強那小子還問他什麼時候他爸能回來,他應承下說快了,就這幾天。

“主任,董鵬的事你也想個辦法吧,這都半個月了,再這樣下去家裏就亂糟了。”陳起福湊到劉生軍跟前笑嘻嘻的說。

啪一聲,劉生軍將手裏的報紙摔倒凳子上,眼睛像牛一樣看着陳起福。

“你好歹是個有文化的人,腦子咋就轉不過彎了?董鵬那個莽漢,沒一點腦子,成天抱怨這抱怨那的,連我這個主任都敢罵,一個無法無天的傢伙,就該好好教育一下,沒拉去蹲班房就是謝天謝地了。你還讓我想辦法,我看你腦子是被驢踢了。”

陳起福陪笑着撇撇嘴,對主任的罵沒有一點生氣,反而一臉虛心接受批評的姿態。

“主任你說的對,那就是個二愣子,可不看僧面看佛面嘛!他爸在的時候對我有恩情了,現在有困難我不能不幫對吧。再說了,咱公社大事小事都得你來拿主意,這事也只有你有面子給那曹家鎮主任寫個條子,人家才能通融,對吧。董鵬出來也肯定是感謝你的,我保證那愣子以後不敢對你說一句不尊重的話。”陳起福笑呵呵的說。

“你就是麻雀的嘴,太會叫了。”劉生軍白了一眼說道,

一旁的水清河笑呵呵的看着,他知道這個主任最好面子,陳起福一頓誇,將他抬高身價,再難的事他也會想辦法,所以他不用多說話。

一會後,在陳起福的軟磨硬泡下劉生軍終於架不住麻煩,進屋裏寫了一份介紹信,蓋上章給陳起福。

“你以後只管抓生產,要是再這樣天天為雞毛蒜皮的事來麻煩我,你這個支書就換人。”劉生軍冷着臉說道。

陳起福接過信揣進兜兜里去開心的往外走了。

“你幹什麼去?會還沒開了?”水清河喊道。

“不用管了,就那個急性子,讓去吧。”劉生軍苦笑道。

他心裏也清楚,世上像陳起福這樣的老好人不多了,雖然總讓人生氣,可生完氣后心裏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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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無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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