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做人的道理

第12章 做人的道理

冬天的第一場雪來得快去的也快,第二天太陽就高高掛在天上,融化的雪水沿着溝渠流到樹坑裏和田地里。寒冷不會讓這些水分輕易蒸發,等到了來年春天,這些雪水會被很好的利用起來。這兩天的人們都沒有出去忙碌,而是趴在燒的暖哄哄的炕上睡着懶覺,將半年來的乏勁緩去。是呀,春種秋收之間是忙碌的腳步和身影,一年四季中只有冬天,正兒八經下完雪后,人們才會歇息下,將忙碌的心放下,給自己放個假。農民嘛,生活就是這樣,苦中有甜,也就知足了。

東山村中溝隊的學校里,一群半大的娃娃們正圍着一個泥火爐,裏面燒着柴火,伸出粗糙的小手取暖。在書上面形容孩童時會用到稚嫩一詞,但這裏,稚嫩只是在襁褓中的幼兒,而這些已經能在家裏乾重活的孩子們,他們的手只是比家裏大人的稍微粗糙的慢一點。

“董強,你的手怎麼又凍腫了一隻,現在兩隻手都一樣胖了。”一起烤火的小夥伴們看到董強凍腫的像饅頭一樣的小手,都哈哈笑了起來。

“這有啥,手凍腫了小事,腳凍腫了可就癢的難受。”董強擦了一把鼻涕給小夥伴們說道。

“就是,我的腳都凍腫了,我奶奶用開水給我燙了,可腳還是沒消腫,漲疼的連鞋子都穿不上。不信你們看。”懶三的小兒子雙寶的娃娃脫下鞋子來將自己凍的腳趾頭一邊大一邊小的腳給同伴們看。

大家都哈哈的笑起來,也把自己凍的發腫的小腳給同伴們展示。

聽着孩子們熱鬧的聲音,陳起福從來面進來,看着娃娃們凍腫的手和腳,心裏不是滋味。這冬天大人還能將就,可這些上學的娃娃們,免不了被凍傷手腳。在冬天能穿暖和,已經是人們非常渴望的問題,吃解決了,那接下來就是要解決穿的問題。吃穿都解決了,那生活才能算得上一個好字。

“哥……,哥……。”

學校頂上的路邊上傳來陳起安的聲音,陳起福記起今天陳起安要和陳起貴去曲目山了。兩人本來準備騎自行車的,可這下雪後路特別的難走,就決定步行。

陳起福從教室里出來,看見陳起安兩人圪蹴在路邊,身上穿着羊皮襖。

“老四,路上遇見養牛的,看能不能要些牛毛帶回來。娃娃們的布鞋太單薄了,裏面墊上些牛毛會暖和一些的。”陳起福說道。

“嗯,知道了。那我們去了。”陳起安起身說。

“路上小心些,遇事不要和人爭執,盡量不要起衝突。”陳起福再次叮囑道。

陳起安點點頭。雖然說這年頭土匪沒有了,可騙子小偷到處都是,一些不好好種地的年輕後生,總喜歡做一些不上道的壞事。不過陳起安也不怕,他懷裏揣着一把殺豬刀,若是碰見一些不講理的,那他也不認慫。生在一個從小就用拳頭和力氣說話的村裡,打架那可是與生俱來的本領。

目送兄弟二人走遠,陳起福也進到教室里給學生們開始上課。他決定了,明年動員村裡人再修一間教室,他準備開設三年級,如果在公社建立中學沒希望,他就在這裏增設四五年級,讓娃娃們讀完小學再去縣城上高中。

與東山村隔着一座陽窪山的山溝里住着四五十戶人家,那裏叫高溝村。高溝村可沒有東山村這麼好的地勢,一道天然的深溝將本應該平坦的山中平地豁開一道口子,除了零星點點的小塊碎平地之外,其它的都是很陡峭的山地。農民形容坡地時如果加上很字,

大家就會在腦海里想像出那坡地的樣式來。不過這樣貧瘠的土地,卻養活了那裏數代人,人們除了羨慕其它村的平坦水利梯田外,也沒嫌棄過自家土地的不好。當年公社大搞農田基建建設時,別的村都在沒日沒夜的修繕水利,只有他們村的人很悠閑。不是他們不願意,而是實在沒辦法修繕,上面的專家也來看了,說如果真要在這裏修繕出水利梯田,那還不得去請一趟神仙。可看着外村人水利梯田裏的高產量,人們有些眼紅。但是沒辦法,總不能搬家吧?這個方法顯然行不通。

“搬家沒希望,那咱就讓咱的娃娃們去城裏,那裏只要有工作,就不用回來受罪了。”

人們說的對,城市現在是農村人最嚮往的地方,可要去那裏生活談何容易,沒有親戚幫襯,即使去了也站不穩腳跟。於是人們想來想去,唯一讓孩子們能穩步走出的唯一路徑就是讀書。

“對,考上大學,在城裏得了工作,不就過上好日子了嘛?”

簡單的幾句話說出了大致方向,也是最正確和最實際的方法。那既然這個方向是對的,就該想娃娃們怎麼上學的問題了。

在他們村,識字的能人滿打滿算就半個,是支書陳勇。但陳勇雖然認的字,可數學他一竅不通呀。而且孩子們上學后要經過考試后才能上大學,成績決定一切,不是說會認識幾個字就行的。

人們一番討論后,決定來投奔陳勇的遠房兄弟陳起福,人們對陳起福的名聲也有耳聞,他在自己村裡建了一個小學,專門教娃娃們讀書認字。而且將好幾個後生送到了縣裏讀高中,是個了不起的人。聽說他的兩個兒子都很有出息,說不定能考上大學了,那就成了山村裡唯一飛出金鳳凰的地方,到時候別人都羨慕的不行了。人們決定后陳勇帶着一些禮物來拜訪了陳起福,說是禮物,其實就是一些鹹菜和蕎面,畢竟求人辦事不能空着手的。雖然他沒有見到陳起福,可他婆娘答應了下來,那這事就八九不離十了。

所以這天一早,陳勇領着六個半大的娃娃,越過深溝爬上大山,沿着陽窪山的羊腸小道來到中溝的學校里。

“都把路記清楚了,以後就自己來回走。對老師要尊重,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以後長大才能走出這山溝溝。”陳勇邊走邊給身後的娃娃們說著。

“二爺,為啥我們要走出山溝溝了,這裏不好嗎?”一個掛着鼻涕的小女孩天真的問。

陳勇嘆了一口氣,這地方說好不好,說不好也好。這裏為人的幸苦,他們這些小娃娃們是不會懂的,只有他們成年了,接受勞作,體會勞作時的艱辛和勞苦,才會明白走出去這三個字意味着什麼。

“咱這山溝溝不好,縣城才好了。那裏有新衣裳,有白面饃和肉。要想吃好吃的穿新衣裳,就要好好學習,去城裏,知道了沒?”

陳勇的話讓六個娃娃眼裏放光,新衣裳和白饃饃誰不喜歡,只要是能得到這兩樣東西,他們付出多少都願意。

陳勇帶着娃娃們到學校時陳起福正在給學生們上課,他讓這位遠房大哥在太陽下面曬一會,自己上完課再說。陳勇帶着娃娃們安靜的蹲在教室外面,聽着屋內的學生們齊聲朗讀着生字,那一聲聲充滿力量的聲音真的很好聽。或許人的希望就是從這些孩童身上來的,與其說莊稼的希望在於土地上,還不如說莊稼的希望在這群孩子上。

上完課後兩人寒暄了一會,陳起福不是個愛拐彎抹角的人,雖然他答應了陳勇讓孩子們來讀書,但是學費還是要的。為什麼了?因為這間教室是東山村的人們一磚一瓦蓋成的,他身為村長,教育自己村的娃娃是義不容辭,而且來上學的娃娃們都象徵性的交了學費。如果外村的娃娃來上學不交學費的話,村裡人肯定有意見,畢竟這不是慈善機構,而是他們自己村的學校。這其中的人情世故道理,大家都應該明白。

可一聽到學費二字陳勇開始犯難了,他當時給人們說的是孩子們免費上的學,在他的認知裏面,上學不就是給娃娃們教會幾個字嘛,這樣都要收錢,那學校不就成賺錢的市場了嘛。

“你看啊兄弟,這教書育人,就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你辦這個學校也是給自己積功德。如果要收學費的話,那這事是不是變味了?都說無私奉獻,那你這就叫有償奉獻了。這傳出去不太好聽吧?”陳勇說道。

對陳勇的話陳起福也不反駁,只是笑笑。看陳勇臉上不太愉快,他也岔開話題不再說學費的事了。

“老哥哥你也看到了,學校就這麼大的點地方,學生都擠的滿滿的。那天我家婆娘說你自己家的兩個娃娃要上學,我心想兩個沒什麼事,隨便擠擠就行。但六個娃娃,教室實在裝不下。我準備明年動員村裡人再蓋一個土教室,在裏面開設三年級。那時候教室就不擁擠了,到時候再說這件事吧。”

陳起福委婉的回絕了陳勇,這讓陳勇臉上有些不悅,陳起福這是直接不給他面子。

“人們都說你陳起福是個能人,我看你這能人也就是精明的能?你不收這些學生就拉到,我就不信世上的學校都和你一樣,不就是領着一幫娃娃玩耍嘛,還要收學費……。”陳勇冷嘲熱諷的說著,言語多是不爽。

陳起福無奈的搖搖頭,也不再解釋。

“你這人,驢耕地還得喂一口草哩。這學校是我爸爸們修的,憑啥給你們不認識的娃坐?”虎頭虎腦的董強站在門口不樂意的說道。

“就是呀,這是我們的教室,不給別的娃娃坐。就算你是要飯的,也不給坐。”

原來陳勇帶來的六個娃娃進到教室佔着其他人的座位不讓開,這一群小娃娃們怎麼會願意自己的座位被別人佔了,所以不樂意的來給陳起福打報告,讓趕走那些不速之客。

陳勇臉耷拉了下來,連拳頭大的娃娃都學陳起福一樣霸道,那這些娃娃們肯定不能讓他教育,一點奉獻精神都沒有。

陳勇氣呼呼的領着娃娃們走了,這一趟算是白來了。

陳起福笑呵呵的目送這位遠房老大哥離開,心想又得罪了一個人。不過有些事是原則上的問題,是做人的操守,不能因為面子而不堅持。

高溝村的人看着陳勇帶着娃娃們沒一個鐘頭就回來,都皺着眉頭猜想是怎麼回事。

“難不成人家不收這些學生?”

“不會的呀,那天支書不是去了陳起福家說好了嘛。”

看着一頭黑線的陳勇下山來,圍在大場上聊天的人們趕忙圍了過去問咋回事。

“人家要收學費,說學校是人家自己村建的,不給咱娃娃免費上學。”陳勇氣惱的說。

“這陳起福真是個狗東西,一個狗尿苔真拿自己當蘑菇了。走,咱找他理論去。”一個莽撞的漢子說道。

“就是,這東山村的人咋都這樣小氣,一點也不大方。”

人們對陳起福這樣的做法立刻表示不滿,因為都大大小小的認識。農業社時期還一起干過活了。現在不收他們的娃娃當學生,這不就是看不起人嘛。

“你理論個屁,人家自己出錢出力建的學校,不讓你的娃去念書,你有啥資格理論?你們這些人呀,都是白活了,想干指頭蘸鹽,一天到晚做美夢。我問你們,陳起福又不是你們的先人,憑啥免費給你們的娃教書認字?”陳勇的媳婦罵道,她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己死腦筋的男人,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飯讓人吃,這些男人還沒她一個女人看的明白。

“人家能給娃教書就不錯了,要學費正常,只要娃能去上學,學費我出。”一個老實巴交的漢子說,他也覺得人家收學費是正常事。

“哼,我還不信了,離開他東山村的學校,我們的娃娃們就上不了學了,”陳勇氣呼呼的說。

幾個死腦筋的後生也跟着陳勇起鬨,嘴裏罵著一些不三不四的話。

“你就倔吧,我看你去哪裏找不要錢的學校去。”

陳勇媳婦不願意聽這些人唾沫星子亂飛,罵了兩句自己的死腦筋男人就回家去了。

大場上,人們對陳起福收學費的做法嗤之以鼻,不停的用髒話問候着他的八輩祖宗。

陳勇歇息了一會直接往東邊的蘆子山去,蘆子山公社有他的親戚,那裏也有小學,就是遠一些,他去那裏打聽一下看能不能給村裏的娃娃們找個學校讀書。主要是他咽不下這口氣,他不信除了東山村,就沒有其他地方有學校了。

蘆子山公社在一道平川裏面,這裏的土地可是平坦的讓人流口水,莊稼自然收成要好很多,要是在這裏紮根生活,那過不了幾年就能過上好日子。從山頭上看,這裏少說有一百戶人家居住,密密麻麻的。而蘆子山小學就建在人家中間,很顯眼。

陳勇找到了自己的遠方親戚老朱,這人是村上的會計,說話多少有些分量,有他在,這上學的事肯定有這落了。老朱也是個熱情的漢子,聽親戚要給自己村的娃娃們找學校上學,這個忙也願意幫。

蘆子山小學可比東山村的小學氣派,有三間大教室,三個老師。接待他們的是校長文芳,這是一位三十來歲的青年老師,是城裏人嫁到鄉里來的。村裡看她有學問,就讓她干起了校長。

聽完陳勇要送孩子來上學的事情,朱芳笑着答應,說這是好事,讓陳勇把娃娃領來就行。

“那文校長,你們這裏收學費不?”陳勇認真的問道。

他的話讓老朱和文芳撲哧一笑,老朱笑着說:“大兄弟,這哪有學校不收學費的,你這不是開玩笑嘛,人家老師也要吃喝對吧,不然免費給娃娃們教知識,那餓肚子的還不是自己嘛。”

“哈哈,陳支書,我們學費是一年三塊錢和十斤麥子,到時候按季度給就行了,不用一次洗繳清的。大家都是農民,有困難都能理解的。”文芳笑着說。

陳勇冷哼了一聲,眼神中有些不屑。

“這自古以為教書育人不都是給自己積攢功德嘛,怎麼到了你們手裏跟地主似的,不交學費就不給娃教書了。還要三塊錢十斤麥子的學費,真是黑的沒良心了。”陳勇嘀咕道。

文芳眉頭一皺,顯然對陳勇的這個比喻不太喜歡。一旁的老朱也沒想到親戚會這樣說話,反應了過來,清咳一聲,戳了戳陳勇。

“你戳我做啥,我以為不要學費才讓娃娃們來上學,你們靠着教書掙人們的錢,我們都又不傻,誰願意出那願望錢。”陳勇理直氣壯的說

文芳的臉色瞬間難看了,對這些不懂事理的迂腐老農民,她可不會慣着。

“那你走吧,現在就算是你交了學費我也不收。像你這樣腦子裏佔便宜占習慣的小人,誰給你好臉色。”文芳抱着膀子沒好氣的罵道,她教書這麼長世間,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胡攪蠻纏的人。

啪一聲,陳勇拍了一下桌子站起來,儼然一副領導要罵人的做派。

“你啥態度,還罵人,你個有娘生沒老子教的東西,開辦個學校還成你變相賺錢的門道了。我明天就告你們去,看不把你個壞良心的拉去勞改。”陳勇唾沫星子亂飛的罵道。

文芳被氣哭了,這她咋就成了壞良心的人了。外面聽到吵鬧的兩個青年老師衝進來,看到手叉腰罵人的陳勇和趴在桌子上哭的校長,上去就是給陳勇一拳一腳,三個人廝打在一起。這動靜也引來了學生們,看老師被人欺負了,就跑回家喊家裏的大人。不一會粗曠的漢子們手拿棍棒,氣沖沖的來到學校,要將這個欺負人的蠢人打成殘廢。

簡單的幾句牢騷話引起的衝突,這也不是說人們愛鬧事,而是思想的愚鈍加上言語的粗糙才使得小事變成了大事。這陳勇的腦子,真是不太清晰呀。

“幹什麼這是?都把人放開。”

老朱喊來了公社主任,這混亂的場面只能他能壓的住。

“把人打壞了你們就等着蹲板房吧,一群莽漢。”

五十來歲的老主任罵著從人群中將打的鼻青臉腫直喘大氣的陳勇拽出來。

陳勇看到了救星,也鬆了一口氣。

“你就是那個不想交學費還想讓你們村娃娃免費念書的能人啊?我看你也沒長三頭六臂嘛,咋說話這麼能耐了?以後先學着去做人吧,會做人了才能把後代人教育好,你這佔便宜的小民思想,在這裏吃不開,還是回你那山窩窩裏顯能耐去。你如果不服氣,大可去縣城告我們,官司打輸了我去蹲板房……。”

在主任冷嘲熱諷的話中陳勇一瘸一拐的走了,路上還被親戚老朱教訓了一頓,連他家的門也沒讓進就說以後兩家別走動了,這個丟人現眼的親戚他高攀不起。

下午,冷風從西面而起,一路吹到了西北深山裏。有見識的人說這凍人的西北風是從俄羅斯的海上吹來的,那裏是一望無際的冰川,風從那裏起來,一路吹過NMG,吹過寧夏,再吹到甘肅。這風帶着長途跋涉的艱辛,自然要狠狠的吹一下人們,讓人們懼怕它的寒冷。當然,世代生存在這裏的人們,早就知道這風的厲害。也不敢輕易怠慢,羊皮襖,棉衣棉褲之類的全都套上,是對西北風最大的尊重。此刻,陳勇坐在山頭,被撕扯的四處漏風的衣服已經遮不住寒風了,寒風也在狠狠的教訓着他的肉體。他身上火辣辣的疼,除了臉上外,他的肚子,腰和背上,腿上都吃疼。他沒想到原來一個老師在人們心目中這般的有價值,他只是生氣的罵了兩句,那些人就能拼了命的把自己往死里打。

這一頓打讓他明白了,知識必須是用錢來買的。別人可能會施捨你一頓飯,可知識,是不會免費教的。是自己格局和認知小了,陳起福這個能人,不是能在了算計上,而是能在了原則上。

“哎!走吧,回去給陳起福道個歉,讓他收下娃娃們。教娃娃一些做人的道理,以後別再像自己一樣蠢笨,口無遮攔的被人一頓教訓。”

陳勇心裏想通了,一瘸一拐的往高溝村走去,這一頓打,也將他無知的名聲揚的人們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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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無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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