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阿5狗肉
馬車又開始前進,在月亮下灰白的官道上前進。
郭先生依舊坐在車廂里,他的心情很好。
月白風清,佳人雖是摸不着,但卻看得見,而且離得很近。在這種適合培養感情的夜晚,如果沒有什麼必要,郭來已不打算再下車。
絡新自然也依然坐在車廂里,因為這本來就是她的馬車。
只是她已經先上車又換了一件新的外套,連裏面的黑底緊身衣都換了。
換上了一件紅絲打底,月白色的輕紗連衣裙。
車夫大哥自然還是坐在前面趕車。
但不同的是,在馬車的前面,多了兩個人,兩口劍,和兩匹馬。
李一寸和柳三分騎着馬在馬車前面引路。
郭來沒意見。
在郭先生的眼裏,柳州商家的家主要見自己,就已經算是一個請客吃飯的主人。
反正總是要去柳州,既然有人請,自己總是不太好意思再說要出錢。
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人在江湖,可以白吃白喝的時候,千萬不敢委屈了自己。特別是那種吃完這一頓,大概就半輩子再也見不着的大財主。
在車窗里看久了,郭來發現,白劍無常李一寸紮起馬尾的一頭白髮,飄在風裏很好看,而且這人也不是那麼可怕。他也許只是不喜歡說的話和有些面無表情而已。
而黑劍無常柳三寸,更是一個絕色美女。
郭先生自打來到廣西,就沒有遇上一不美的女人。
他只是多問了“黑白無常”一句話,然後就上了馬車。
郭先生一直沒有說話,因為他的嘴沒有空說話。
他正在唱着歌,坐在馬車上,郭來用一支樹枝輕輕地敲在車窗,打着節拍,輕輕地唱着歌。
“你在唱什麼?”
絡新將目光從窗外李一寸的白髮上移開,皺了皺眉頭,側着頭看向正在唱着不知是什麼的郭來。
“我在唱歌。”
“我知道你在唱歌,一首大概比哭還好一點點的歌。”
“我是問,你的歌,是在唱什麼?”絡新又問。
“哦,我剛才想起來,我們應該吃晚飯了,我在唱今晚的晚餐。”郭來看着前方。
“哦!?晩餐?”
絡新經他一說,耳朵彷彿找到了方向,突然就聽懂了他在唱的歌。
“一隻哈巴狗,蹲在大門口!汪汪!狗子是人類的好朋友!大黃狗小狼狗,白狗黑狗五花狗,還有一隻脆皮狗……。”
“你不是在唱狗嗎?”她奇道。
“是啊!”郭來答道。
“那麼你所謂的晚餐?”她又問。
“我餓了!”
郭來白了她一眼,沒有接她的話,又在用比哭還好聽一點點的聲音在唱道:“一隻脆皮狗,加上兩壺酒。若是都沒有,再來一壺酒……!”
“你知不知道剛才上車前他拉着我們問了一個什麼問題?”
卻是騎着白馬,走在馬車前的黑劍無常柳三分聽到了他的歌聲,不由在前方笑道。
“他問了什麼?”
絡新問道,她看了看獃獃看着窗外月光的郭來。
“你們是晩上上班的人,那麼你們一定知道柳州哪家狗肉攤的狗肉好吃?”
“這是他的原話。”柳三分笑道。
“脆皮狗!”不太喜歡說話的李一寸突然?上了一句。
“脆皮狗?”絡新不解。
“脆皮狗!”郭來確定。
“女人通常因為各種原因,
肉吃得本來就不多。吃狗肉的更少,所以不大明白什麼叫脆皮狗。”
郭先生流着口水笑道。
絡新卻好像聽到了三個人咽下口水的聲音,前面騎着黑馬的李一寸,和趕着馬車的車夫大哥。在聽郭來說到“脆皮狗”三個字的時候,也不由同時咽了口水。
絡新卻還是沒有辦法去想像出這種光聽聽名字,就能夠讓三個男人同時流口水的食物。
她正要追問下去的時候,馬車又已停了下來。
她轉過頭看向前方,就看到官道正中又站了一個人,一個遠遠看過去都可以看得出來很懂禮貌的年輕人。
這個人雖然也是擋在了大路的中間,但卻並沒有讓車人的人反感,反而讓人覺得有些喜歡。
特別是一直在唱小曲的“郭脆皮。”
因為這人在七丈之外說了一句話,隨着清風拂來,彷彿讓人很溫暖。
“郭侯爺想要吃的脆皮狗,不用到柳州,黎塘也有!”
狗肉,本來就會讓人吃得溫暖。
而且在這個人的身後,是一片溫暖的燈火,燈火通明的小鎮。
“黎塘是個小鎮,從古至今都一直是一個小鎮。”
“小鎮不大,卻也不小,它一直都是不大不小,卻一直都存在。”這個有禮貌的人說道。
“哦!一直存在的東西,一定會有它的價值。”並排走在黎塘小鎮的青石街道上,郭來側着頭看着這位三十齣頭的很有禮貌的“蔣總管”。
大家都已下了車,車已經停在了小鎮入口處的酒店,一個沒有人會想像得到,在這樣的小鎮上竟然會出現的又大又亮又豪華的大酒店。
車已停,但他們人卻還在走。
這是一個很亮的小鎮,他們走在並排行駛得下兩輛馬車的青石長街上,走在夏夜裏的燈火通明裡。
沿路的的店鋪不多不少,沿路的人也不多不少。不是很熱鬧,也不是很冷清。
蔣總管雖說是帶路,卻並沒有走在郭來的前面引路,雖說是並排而行,但他卻總是會讓郭來在自己身前半步。
這半步,不多不少,是既能正常引路,又能使客人感到舒適與尊重的半步。
這樣的氣氛,連絡新也不由自主地讓了讓郭候爺先行,她與車夫大哥緩緩跟在郭候爺身後。
尊重,很多時候來自細節。
黑白無常跟在他們的身後,緩緩走着,目不斜視。
“蔣總管,咱們這是要去什麼地方吃脆皮狗?”
在燈火通明的經過了幾家大酒樓,他看着這個不胖不瘦,衣服不新不舊,除了手指和眼睛之外,全身上下都很生意,很和氣,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笑意的商家大總管。
郭來微笑着側頭笑道。
“蔣子文!”一個彷彿很熟悉,但話到嘴邊卻又想不起來的名字。
蔣總管卻沒有回答,只是笑着看向前方。
幾人看過去,就看到了青石長街的盡頭,燈火不亮也不暗的地方,有三四個消夜攤子。
其中一攤挑出個招牌,“阿五狗肉”
攤子裏人,不多也不少,歡聲笑語,不吵不鬧也不冷清。
“聽說候爺喜歡吃脆皮狗,我家老爺特吩咐地將柳州最好的狗肉攤搬了過來。”
蔣總管率先停下腳步,笑起來說道。
“哦?為什麼要在大排檔吃?”絡新問,她想着方才經過幾間燈火通明的酒店。
“因為有一句話,叫做狗肉上不得檯面!”卻是郭來笑着說道。
他看了看絡新。
“但這卻並不是說狗肉不好吃。而是狗肉口味重,而且單一,通常只能做出一種口味。自然也就賣不出高價格,所以大酒店通常不太會去做這道菜。”
“哪種口味?”絡新問。
“狗肉味。”蔣總管笑道。
“而且吃東西也講究環境,吃海鮮最好是在海邊,因為離開海太久了魚蝦,即使用海水運送,味道也不再是那麼鮮。”
“而大排檔是最適合吃狗肉的環境。”蔣總管又笑道。
“一道好吃的菜,不單是有個好廚師就可以吃到,要吃到地道的味道,廚師的刀,鍋,火爐,炒菜用的勺。用的油鹽,包括用來擦手的布和抹布放的位置,都必須熟悉。”
“別的東西我還能理解,但連抹布位置都要一樣,就大可不用。”絡新不由笑了笑。
“當然有必要,做菜要講心情,只有心情舒暢的人,做出的菜吃起來才能舒暢。一塊抹布如果找不到,是不是也會影響廚師的心情?”郭來答道。
“這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講究?”絡新不由側過頭想從郭來眼睛裏找出個究竟。
“我吃狗肉的時候,通常都講究。”郭來彷彿看出她的疑問,笑道。
“所以你就將他的大排檔整個都搬了過來?”郭來問。
“正是,而且我們從剛剛下車開始走,到這裏剛剛九十九步。”蔣總管笑道。
“九十九步的距離正好活動開了筋骨,卻又不遠不累,也正好讓胃腸蠕動起來。”他又解釋說道。
桌子早已擺好,狗肉已經在火鍋里。
郭來已經開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補過多次的紅土火爐,幾十年的漆黑老鐵鍋。
每塊兩指寬兩指見方,帶着金黃色脆皮的狗肉。正由蒜頭和火紅的干辣椒爆出香氣,一塊一塊的塞進郭來的嘴裏。
“二十年的竹葉青,不陳不新,就着更好。”郭來抿了一口,看着蔣子文笑道。
“哦?”絡新又問,對於吃狗肉,她的確不是太了解。
“竹葉青這種酒,度數不高,且有淡淡的甜香,就着狗肉的溫度,剛好使酒的香氣散發在口腔。卻又不搶狗肉的味道。
而酒的甜香又能讓狗肉透出的香味更濃郁。
二者結合在一起相互相輔相融,卻又互不搶風頭。簡直是絕配。”郭來嘆道。
“二十年最好!”蔣子文笑道。
“哦?”
十年的酒味太沖,容易由鼻腔衝上頭來,搶狗肉的味道。
三十年雖醇,卻太淡,又只有狗肉的味道,沒有了酒味。
蔣子文解釋道。
“而且大排檔的人也正好,不多不少,不靜不鬧。風剛剛吹過,火將油煙吹散。”郭來笑道。
你是一個很稱職的總管,也是一個很周到的人。
郭來看着蔣總管,說道。
這樣的人,雖然並不一定會有趣,但一定很可靠。
“但是你為什麼不喝酒。”他看見蔣子文只搭了兩塊狗肉,喝了兩口茶,就停下來筷子。
“客人的酒逼常都是主人陪,您是客人,但我卻不是主人。”蔣子文笑了笑。
“那麼此間的主人呢?”郭來問。
“我的主人,就快趕過來了。但此間的主人,卻不在這裏。”蔣子文坐在竹椅上欠了欠身。
“此間的主人?”
絡新停下筷子,看了一眼蔣子文和黑白無常。
“此間有兩個主人。”
“說實話,我們柳州商家,在這裏也是客人。”蔣子文道。
哦?
“我們所在的這條街,叫做柳長街。就是通向柳州的長街。-”
“正是這條街將黎塘分成了城東和城西兩個部分。”蔣子文又道。
“城東老杜,杜少強。”
“城西鄭鄭,鄭太勇。”
“兩個老大也將小鎮分成了兩個部分。”坐在他身旁的蔣子文接着道。
“鄭太勇?”郭來皺了皺眉。
“怎麼你認識?”蔣子文見到。
“不認識,只是覺得名字有點高麗。”
“那麼這條街算誰的?”郭來問。
“唯有這條行街是城東和城西共同的。”蔣子文道。
郭來看過去,果然在長街上看到的店鋪,酒樓,旅館,都是雙的。每一個店輔,都能看到同樣的兩家。
“這條街上很熱鬧,很自由,也很有秩序。”卻見蔣子文又說道。
“因為黎塘是一個四通八達的交通樞紐,城東老杜和城西老鄭都知道小鎮的繁華靠的是來往的客商。”
“所以他們非但不會在這條街上爭,還會儘力保全這條街的秩序和安全。”
“而且,只要你能想得到的,花得起錢的,這條街上都有。”蔣子文笑道。
“所以,誰有錢,誰捨得花錢,誰就是這條街上最靚的爺!”
郭來看了一眼蔣總管從柳州搬過來的“阿五狗肉攤。”
話音剛落,郭來卻順着絡新的眼光看見了很多人,從燈火通明的長街東西兩頭,分別相向走出來兩批手拿明晃晃火扎扎的長刀的年輕人。
兩批各三四十個青澀少年。
十二三歲,正是用刀不動腦的大好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