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葯
我和三個小傢伙一起看電視,正看的入迷,我媽忽然大聲叫道:“天老爺哦,二黑子,你是不是把那布洛芬全部吃了?”
我聽到這話,心中忽然笑了起來,不過是在嘲笑我自己因為要告訴我媽一些用藥基礎知識,吃了三次葯的幼稚舉動。其實風寒感冒簡單的生薑水就差不多能治好了,沒必要將那些葯三次吃完。只是我因為痛風發作,腳的疼痛而忽然失去了平時的分寸,雖然讓我更加理解這麼些年來,飽受病痛折磨的母親經歷了些什麼精神上的變化,可是在大號流感爆發的冬季,吃掉三包布洛芬,確實是一個錯。這個錯的名字叫做……我也不知道叫做什麼,反正是個錯就對了。不然,我媽不會生氣到叫我小名,更不會無論和誰打電話的時候,都在重複着我的錯。
“喂,大表叔,村裡衛生院還有沒有布洛芬?那個我家裏二黑子感冒了,三包布洛芬全部吃了,書白讀了,蠢結兜哩!他吃了,幾個小孩子感冒了怎麼辦?問下你那邊還有沒有葯……鎮上已經沒藥了,只能去醫院。醫院冬天小孩子感冒就多,那醫生都說小孩子沒發燒就少去醫院,怕流感傳染……嗯,是的,年年冬天都是這樣子!你有其他葯?也搞點兒過來好嘛!那就謝謝大表叔了!”這是我媽和村衛生院待了四十多年的醫生,我的大爺爺在打電話。
電話剛掛,我媽就吩咐我在家好好看着丘心心,丘青青和三寶,自己戴上口罩,出了門,直到快入夜,才拎着兩大包東西回來。一包是葯,另一包也是葯。她從中午開始,拿着戶口本,先是去藥房買葯,東南西北四個藥房全都走遍,只買到一些風寒感冒顆粒,沒有布洛芬。又去醫院外面的院子裏,排了三小時的隊,終於買到了五包布洛芬。回來的時候,她雙手提着葯,腳在顫抖。十多年前她的膝蓋動了手術,裝上了假關節,最近幾年又一直受甲亢的困擾,這兩包葯,差不多是她努力的極限。
我媽將葯放在廚房的飄窗上,同她常年要吃的葯放在一起,哦,還有三個小孩子一直在吃的葯。密密麻麻的藥盒,密密麻麻的袋子,密密麻麻的一次性水杯……當時我不是很理解,幾個小孩子為什麼要吃這麼多的葯,直到過年的時候,在家人的閑談之中我才知道,三寶上半年的時候,去了隔壁市裡打了免疫針,身體才勉強好了起來。雖然我知道我媽買的這些葯在這個冬天或許能救這個家一次,可是,這個寒冷冬天持續的時間會超過她以往的認知。
終究還是要讓我媽明白不是什麼葯都像感冒藥一樣,不是很見效就能夠自己加大用量的或者還沒好徹底就能夠不吃的。不想吃藥,那就多鍛煉身體,不要像丘青青一樣挑食…困在鴿子樓里,上下樓梯其實是一種很好的鍛煉。
反正很少有人將鍛煉身體當做遠離疾病的良藥,保持健康的必要條件,畢竟長身體的最重要的那段時間,人們就已經失去了健康的保證。至於說適當的運動鍛煉才是保持身體健康的話,只剩下寥寥數人還在堅持向大家解釋了。我知道人們為什麼急迫,為了從農業過渡到工業,再從工業過渡到信息化,為了從低端勞動過渡到精密加工,再以此為基礎發展第三產業。這是那群經濟學家告訴我們的道理,也是我曾經信奉的道理。只是,當我看見那些有自己想法的碩士博士大都選擇出國之後,當我明白他們的痛苦之後,我不再相信經濟學家的話,上個世紀某島國,大洋對岸的那個國家所經歷的經濟危機,
人口危機等等,必將在我國的這群人手中復刻,重現。
他們只會拿來,不會創造。就像我們村大多數老人一樣,他們只會使用現有的藥品,只會使用大爺爺發給他們的藥物。他們創造不出來藥物,甚至連舊有的葯湯配方和原料都放在他們手上,他們都無法熬制出來。沒生病之前,一切都好,生了病,只能自己去扛,去接受所謂的“命運的安排”。
我媽又給其他幾個她認識的人打了電話,先是拿我吃藥的事情數落我一遍,然後問人家有沒有辦法弄到葯。她打了一晚上的電話,還是不放心,最終給山雀打了電話之後,山雀被她說煩了,直接大聲吼道:“媽,你急什麼?我都和你說了,放心,有葯,有葯!我自己早就買了葯,單位上也告訴我們不要怕,認真工作。到時候沒藥,我喊我書記帶我去省里討葯去,好不好?”我媽這才雙眼通紅的不說話,自己呆坐了一會兒,讓正在吃橙子的三姐妹吃完洗手睡覺。
我在一邊烤火,假裝若無其事的看着電視,心裏自責的很。我不該為了我的“小實驗”而多吃了那兩包葯,哪怕我的實驗初衷,結果都是美好的且必要的。看着我媽焦急的模樣,看着她已經灰白的頭髮,冬天的寒冷也無法凍住我心臟的溫度。其實我很想說剛吃完水果不要立馬睡覺,可是我話還沒出口,就又被堵了回去。
我媽拿起衣架,正抽在三寶厚厚的衣服上,大聲罵道:“喊你睡覺你還不睡?幾點了?還敢跑?”三寶在我走神的時候,手裏拿着一瓣橙子,到處亂跑,就是不讓奶奶抓住她,她一邊跑,一邊嘴裏吃着橙子,還有空大聲叫道:“不要!”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兩歲的孩子做的事情,可是另一方面,抓住滿屋子亂跑的三寶,卻又讓我媽喘氣不已。
小孩子大多數時候並不需要真的打痛,就像三寶一樣,被奶奶抓住,只是被衣架在衣服上打了兩下,就流着鼻涕,哇哇大哭。哪裏會痛!就一根鐵絲彎成的衣架,哪怕是我用盡全力,也不可能隔着三件內衣,兩件棉衣的情況下,打痛她!大多數時候,是被嚇的!嗯,我媽生氣的時候確實有些恐怖,不過,她沒有生氣,只是假裝生氣,她真的生氣,一起挨打的還應該有丘心心和丘青青兩姐妹!就這會兒的功夫,丘青青又往嘴裏塞了三瓣橙子,丘心心則是偷偷往口袋裏藏了一瓣橙子,估計是打算晚上睡覺睡醒了的時候吃。
我小時候經常做這事,並不是因為家裏沒吃的,好不容易才能吃一次的原因。更多的時候,是因為我媽和我爸越不讓我吃什麼,我反而越覺得什麼東西好吃,越想吃。哪怕是當年酸掉牙的青橘子,咸到發苦的鹹鴨蛋,辣到嘴巴唇都變形的麻辣豆片。其實這樣很好,至少,這麼一鬧,我心臟的溫度感覺升高了一點。
這,是很好的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