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遊子歸家
故鄉的夏天總是那麼的炎熱。那位大太陽下賣土雞蛋的大姐不小心打爛一個雞蛋,蛋清蛋黃落在水泥地面上,三秒不到的時間就已經半熟。過往的乘客看了一眼,幾個衣着破舊的中年人跑上去詢問雞蛋的價格,不一會兒,一籃子雞蛋就兜售一空。
“這是土雞蛋,現在確實難買到了,比上一次我在網上買的土雞蛋好多了。”
買到雞蛋的一位中年人坐在我邊上的公交站牌下的椅子上,同一個約莫着還在上高中的少年說著話。
少年看了一眼中年人袋子裏的雞蛋,眼神帶着嫌棄,咧着嘴,咬着牙,嘴裏發出“咦~~~”的嫌棄聲,看中年人有些不高興,少年還是繼續說道:“手機上說過的,土雞蛋並沒有比大規模養殖的雞蛋有多少營養,都是你們這群老人心裏在作怪。土雞蛋由於沒有經過消毒處理,大都含有很多細菌......”
中年人臉色實在不好看,伸手在少年頭上使勁揉了幾下,有些生氣的說道:“要你好好讀書,將來考上好大學,就知道天天看手機!手機上還有人說岳飛不是民族英雄哩!你敢說岳飛不是嗎?”
少年的頭髮被中年男人揉成了雞窩,少年也不煩惱,反而是帶着笑意說道:“爸,這不一樣。那是些沒讀過書的到處亂說!”
中年男人掐住少年的脖子,假裝惡狠狠的說道:“哦,我手機上的就是亂說,你手機上的就不是了?你看你頭髮,一兩個月沒理過了吧,今天回去見你奶奶,這樣子一點兒精神氣都沒有!你看這位小兄弟的寸頭,這氣質,一看就是不一樣!”
我聽見這話,有些不好意思,已經畢業了許多年,談不上什麼氣質。說實話,我回家的時候,朋友們給我的評價是從精神到肉體都已經腐朽的“老人家”,暮氣沉沉,實在比不上這位大哥兒子的朝氣蓬勃。
少年聽到自己父親這麼說,看了我一眼,說道:“切,他就一個頭髮是寸頭,身上穿的衣服和你一樣,至少穿了五六年了,還有一股子發霉的味道......而且......”
少年還想繼續說下去,卻被父親忽然嚴肅的臉嚇住了。
“道歉,你知道你剛才說的什麼嗎?”中年男人的語氣十分嚴厲。
少年意識到自己這次真的犯錯了,於是整理好儀容,認認真真地站在我身邊,向我鞠躬道歉:“對不起,叔叔。我不該這麼說話,平時和同學們這麼說習慣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再也沒辦法假裝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能開口說道:“沒關係,你說的是事實。不過你年紀小,還是應該聽你爸爸的話,多讀書,少說一些話,把知識基礎打牢,不要學手機上的視頻那些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話多必失。”
少年心性不錯,認真的點了點頭,說了句:“恩,我記住了。”
中年男人很是高興,自己兒子有錯就改,起身拍了拍兒子的背,向我說道:“小兄弟,聽你口音,好像是虎陽鎮的人,不過聽你說話,有學問的很呀!”
我也站了起來,說道:“恩,我是虎陽鎮的人,大學畢業后一直在外面,多年沒回家。”
中年男人又拍了一下自己兒子的後腦勺,說道:“你看,就是要好好讀書,不上大學的話,一輩子就把手機里的段子當成現實生活的知識。你......”
公交車來了,少年從口袋裏拿出口罩戴好,催促着父親快些上車。我則是等着下一班車,
這班車到不了我的家,到我家的那班公交,一小時只有一趟,並且我就在十幾分鐘前才錯過一班車。
我孤零零地坐在公交站牌下的椅子上,太陽很熱,椅子幸好是在站牌的廣告牌下陰影處,不然剩下的時間會是十分折磨。
我望着兩邊的街道,四年前到這裏的時候,這裏隨處可見關東煮、麻辣燙、冒菜、鹵食,可是現在,由於疫情的緣故,那些店鋪的卷閘門全都長滿了紅黃色的銹跡。街道比上次來的時候乾淨了許多,可能是因為並沒有太多人。那位賣雞蛋的大姐已經消失在遠處的巷子裏面,那邊是尚未開發的城中村地區。
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車才來到這個中部剛剛脫貧兩三年的小城,我已經四年沒回來這裏了!不是因為我討厭這座小城,也不是因為這裏有我討厭的人。而是因為我讀了那麼多年的書,不知道自己究竟學了些什麼,畢業后四年裏,也沒有做一些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我不知道以這種狀態該如何面對家中辛苦、老實本分的父母,總不能當二老問我學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的時候,我來一句:“不知道!”
一直沒敢回家,不知道該怎麼回家,甚至連電話都不敢主動打給父母。這次回家是因為父親說奶奶年紀大了,還不回來說不過去了,又沒在外面做什麼事,還不如回家。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電話鈴聲響起。
“越往家鄉以北更遠的地方~~~”
“喂,媽,有聲音嗎?”我每次接電話都要先這樣問一句,一是有時候網絡信號會受到一些干擾,所以需要先確認一下雙方的通話網絡是否正常,畢竟這裏已經是山區,信號受到的干擾很多。二是媽媽的手機已經用了很多年,還經常被家裏的幾個小傢伙摔來摔去,時不時的就會出一些故障。
“有聲音!你還有多久到家啊!馬上二寶丘青青就要放學了,我要去接她了,你又找不到我們住的地方!”
我媽的聲音很大,彷彿這樣就能讓我聽的更加清楚一般。那是零幾年的時候手機品質不好的時候遺留下來的習慣,聲音小了,電話那邊的人經常聽不清在說什麼。當然也有我媽同奶奶、外婆他們打電話時,老人家需要大聲說話才能更加方便交流的緣故。
二寶丘青青是我哥的孩子,我研二的時候,哥哥結婚,我因為一些原因沒有回家喝喜酒。我哥這些年總共有三個孩子,都是女兒。大寶叫做丘心心,三寶叫什麼,我不知道。他們兩口子在外省打工,三個孩子留給我媽在鎮上租房帶着,方便在鎮上上學。
“哦,手機地圖上顯示公交車還有五分鐘就會到,等車開過來的時候,大概要四十分鐘左右吧。”我也將聲音提高了許多,可能是受我媽的影響吧。和朋友一起的時候,我大都是只在說到我的領域的時候,才會這樣大聲說話,不然就是悶頭吃菜。所以,很多朋友對我的印象就是三個詞:“好學”、“愛玩”、“固執”。
“那我就不等你了,丘青青幼兒園放學放的早,接完她我還要到小學門口等着丘心心。你到了鎮上的時候,自己到賣桶裝水的地方這邊來,我就在樓下的小店子裏面打牌等你。就你一個人回來?沒有帶個姑娘回來?”
我媽這人真是,我長嘆一口氣。
“一問你帶沒帶姑娘回來,就嘆氣,你博士博士不去考,姑娘姑娘不去找,你哥都三個孩子了!你要趕緊找呀!再不找,等我和你爸老了,孩子上學這些你自己看着辦吧!哼,氣死老子了!”
我剛想說話,結果電話已經被我媽掛斷了。好吧,這個......一句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恰好公交車也來了,我上了車,掃了場所碼,出示了健康碼,亮出了接種三針標誌,司機大哥才讓我上車。
“不是針對你哦,體諒下,你是從外地回來的,政策是這樣的,謝謝各位合作哦。”
我明白,一路都是山路,儘管全都是水泥路,但是顛簸依然很嚴重。我昏昏沉沉的看着窗外,困意襲來,靠在車窗上,腦海又是忍不住嘆氣:“賣水的地方,我哪裏知道什麼賣水的地方?地圖上一搜小鎮賣水的地方,都在山疙瘩裏面。打牌,打牌,我的好媽媽呀,你莫不是每天送完她們幾個小傢伙上學之後,就整天打牌吧!”
昏昏沉沉之中,我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恰好是到了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