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診室-下》
醫生打開了窗戶,使勁嗅了嗅帶着雨香的空氣,很顯然,現在那股空氣順着窗戶鑽進了房間,還混上了風油精的味道。醫生轉身看向N說,我相信那一定是你們難忘又特別的相聚。
那一天下午我正窩在自己上午費力組裝好的沙發里看書,覺得口渴了遂起身到廚房喝水。我的廚房的窗戶就像你面前的窗戶一樣,是個聽聞外面聲音的絕佳位置。咕咚咕咚幾口水下咽,樓下飄來誘人的菜香和一個妙齡女人的聲音。她正在和友人通話,聽起來她正在柔情地向電話另一端的友人邀約,最後她咯咯咯笑了一陣,以晚上七點和風飯店不見不散結束通話。
我回到沙發接着看書,隨即無意識地拿起電話打給好友,問他晚上是否有空出來一起吃飯,對方答隨時有空。我的大腦順勢指揮我說,那好,7點鐘,和風飯店,不見不散。
我六點五十分抵達和風飯店。並非我想像中的日式,沒有一丁點和風的影子。反而呈現在我視野里的是西式格局的座椅和裝修環境。傳進我耳畔的是巴洛克時期的圓舞曲,其實我覺得那音樂有點吵,且不合時宜。
我在身着燕尾服白手套的店員指引下挑選到了一處視野很好的靠窗雙人座位。六點五十五分,我正在閱讀菜單之際,感覺有人擋在我的面前,抬頭看,友人如約而至。
他穿着寬鬆休閑的運動裝,頭髮像被陽光曬過一樣的蓬鬆,吹着輕鬆的口哨,有一股隨時可以去踢足球也可以隨時約到姑娘的派頭。
我把菜單遞給他看,同時把目光游弋在窗外的人群和進入飯店的用餐人身上——並沒有發現我心中的倩影。
我和友人用餐到了一半時,耳朵里突然傳來隱隱約約的咯咯咯的笑聲,隨着我的警覺,那笑聲變得愈發清楚。我很確定,就是那位少女。她就餐的桌子就在被我忽視的被大理石柱子遮擋的斜對角。我趁着端酒杯和友人碰杯的時候,餘光偷偷瞄向笑聲由來的方向;她有着和我想像中一樣的風一樣的微卷的秀髮和小泰迪一樣的臉蛋兒。為何我剛剛一直沒有看到她?想必她在早於6點50分到達餐廳。她的男伴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得意地說,你瞧,這是我剛剛在來見你的路上為你寫的一首詩。
哦是嘛!快跟我講講。
靈感來自於剛剛路上的晚霞,還有我那種想要立刻見到你的迫切心情。
“晚霞催促我快一點,再快一點……”
當他念詩時,我和友人正在再一次碰杯,我們都差點被酒水嗆着。
那是她的男朋友嗎?醫生問。
N停頓了幾秒鐘說,我不太確定,但是在聽他讀完詩后她就跟他調情了,她穿着墨綠色的抹胸裙,香檳色的高跟鞋,她的兩隻手時不時交替着進行托腮和撩頭髮的動作;她的鞋子有兩三次不小心踢到男伴翹着二郎腿的褲腿,每踢到一次她就更加放肆地咯咯笑。
她可真會調情。
誰說不是呢!她,嗯——看上去有一種矜持的誘人感,幼態中又透着一股世故。如果她不是有男伴,我和友人一定會互相慫恿對方過去向她搭訕。
他們勾着手走進了公園的黑暗處,那片區域路燈稀少,只有天空幾點碎星和很偶然的老夫妻散步經過。我和朋友站在遠處高几米的台階上乘涼,旁邊的一顆顆樹一直隨着我們頭頂的光亮逐漸延伸到他們二人站定區域的昏暗處,偶爾有一陣風掠過,有一些些涼快,但還構不成真正的涼意。
然後呢,
醫生饒有興緻問道。
我敢肯定,他們接吻了,在那片黑暗中。在那時,氣溫突然升高了,我和友人都感覺很渴,我們想離開去買水喝,但是心緒又牽挂着他們,不捨得離開。你知道,像我們這種宅男,沒有什麼生活經歷,難得窺見如此有趣的男女之間的事情,這比電影院看電影還刺激。我和友人打賭一會他們會不會去賓館或者共同回他們二人其中一個人的住所,長大以來第一次,我們賭得一樣,我們都賭會。
十分鐘后他們從公園的黑暗處走了出來。他們之間間隔的距離被她的身體有意拉開了,他的男伴幾次有意靠近跟她並肩前行,都被她躲開了。也許她對他的吻技不夠滿意吧!鬼知道呢。他們之間的氣氛肉眼可見的一落千丈,我們站在不遠處簡直替他們尷尬。
他的男伴先行離開了,-分別前他們只是友好又敷衍地揮手告別,她的男伴看起來像只泄了氣的皮球,關出租車門都顯得心有餘而力不足。出租車啟動后,她獃獃站定了幾十秒,然後像是被風吹驚醒了似的毫不猶豫地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
聽起來那個男伴不是她的意中人。醫生撅了撅下嘴唇。
這副景象結束后,我和友人一起去了附近的小酒館。我們聊起了過往的一些事情——我跟他說起自己有一段時間嚴格按照自己規定說話的字數去生活。
哦?聞所未聞,醫生撫了撫眼鏡,每天只說一百字,類似這樣的規定嗎。
沒錯,要不然您會成心理醫生呢。我想讓腦子保持清凈和自律,有更多的時間進行深邃的思考。
我可算不上什麼心理醫生,我連從業執照都沒有,我既不會診斷,也不會治療。就當我是個付費聊天工具就成。
您是我至今遇到的最寬厚和善的人;不像我在家裏說話的時候,父親時不時讓我閉嘴,可他和我那位朋友在一起時卻總是喜笑顏開——鎮裏都傳言他們才是親生父子。
既是傳言,你也不必相信。我認為你父親只是不擅長當父親,他更擅長當朋友。
關於這個傳言……
真抱歉,30分鐘到了,我得請下一位病人進來了。
好的,謝謝您願意聽我講這麼多廢話。
N若有所思地走出了醫院,把詩集掏出來朝醫院門口的垃圾桶一丟,走了十幾米遠又折返回頭撿了起來,和迎面而來的風一起揣進風衣里,大步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