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交戰
?這時,傳來一聲佛號,“無量壽佛!”獨孤異乜眼睨視,禪房走出一名僧人,身披袈裟,手持禪杖,顯得與眾不同。有人紛紛道:“住持來了!”那住持快步走來,十分恭敬道:“施主,貧僧稽首了。這位施主道骨仙風,恰似神仙下凡,光臨敝寺實乃吾等之榮幸也!”
世人焉能不喜“戴高帽”?獨孤異聽了感覺十分受用,呵呵笑道:“還是大和尚明理。”馬上的赫連鳳輕嗤一聲,小聲道:“原來出家人也這般厚顏無恥,馬屁拍得噹噹響。”
獨孤異道:“大和尚快去準備酒肉,爺爺的五臟廟早該祭祭啦!”眾僧聞言大驚,直喊罪過。住持忙道:“仙翁恕罪!只因佛門清規,敝寺從不曾備過半點酒肉;眼見此時已晚,也不方便去買。不如仙翁將就將就,貧僧立等在五觀堂準備一桌上等素席來。”
獨孤異滿臉不悅,正欲發作。湊巧一條黑狗搖尾而來,東聞聞西嗅嗅,很是悠閑。他親熱地摸摸狗頭,笑道:“這畜生倒是乖巧,自個兒跑來啦。爺爺的肚腸便是你的好歸宿。哈哈!”赫連鳳聽了覺得頗為好笑,心道:“老賊竟然給狗當起了爺爺,那他自己豈不是也成了狗嗎?”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獨孤異快速抽出刀來,手起刀落,一顆血淋淋的狗頭便滾落在一旁。眾僧大驚,頓時一片嘩然,嘴裏不住地念叨:“罪過!罪過!”小沙彌更是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哭得很是傷心。
獨孤異用刀指着近旁的和尚,道:“還不去將它剝洗乾淨!若半個時辰端不來香碰碰的狗肉,爺爺便連爾等狗頭一塊砍了!”眾僧不知如何是好,只一齊望着住持。住持嘆了一聲道:“罷!罷!罷!業障命里該有此劫,業報已了,再入六道輪迴去吧。左右侍者,照仙翁吩咐即是。”
眾僧啞然。這才有兩個和尚畏畏縮縮將死狗拖走,嘴裏不住地念“阿彌陀佛”。那住持原是個窮酸讀書人,出家只為混口飯吃,漸漸熬得了寺中住持,本無太大修為。他心裏有一萬個不情願,卻又不敢惹不起這煞神,只盼着儘早打發四人走了便是。住持前面急走幾步,躬身道:“請仙翁諸人到寮房稍歇片刻。”獨孤異道:“破驢圈有什麼好去的,爺爺想四處走走看看風景。”住持一愣,才明白他把寮房稱作驢圈,是把和尚罵作禿驢的緣故,不由得苦笑一下。
獨孤異信步走向後院,映入眼帘的是一處依山而建的池塘。池中殘荷叢叢,莖枯葉凋,在冷風中搖搖擺擺,顯得有些蕭瑟。幾人沿着一條青石路一直走到山丘上,山頂有一處平坦之地,那座高塔便建在這裏。此塔由磚木建成,高約六丈余,八角形狀,飛檐斗拱,甚是雄偉。
獨孤異心念一動,沉吟道:“一會兒少不了一場惡戰,這裏居高臨下,倒是一個禦敵的好去處。”想到此便道:“驢圈就不去了,爺爺要在塔頂邊吃肉邊觀景,豈不妙哉!”住持慌道:“仙翁使不得!此塔供奉了一尊不腐金身,保佑護敝寺安寧;若貿然打開,只怕會招至不祥。”獨孤異臉露兇相,冷哼一聲“嗯——?”道:“再要啰嗦,便一把火燒了這破塔。看看不腐金身能否經得起火煉。”住持偷眼瞧去,只見獨孤異目射寒光,讓他渾身不寒而慄,哪裏敢再堅持,忙命人取鑰開門。
獨孤異跟着住持進入塔中,沿木梯拾級而上,一直到了頂層。其內確實供奉一尊金身,應是和尚坐化后的肉身。那住持忙不迭合十施禮。地上堆積了很多雜物,
仔細一瞧,卻滿是金銀銅錢、綾羅綢緞等貴重之物。獨孤異打趣道:“自謂貧僧,原來竟是富家翁。”住持尷尬不已,紅着臉脫口應道:“日伴香客,難免亦染銅臭味。”這住持粗通文墨,隨口應對,雖然不十分工整,聽起來卻有趣得很。獨孤異哈哈一笑,挖苦道:“大和尚這般說,若成不了佛,都是香客的過錯嘍?”住持忙道:“不敢!不敢!仙翁取笑了。”
獨孤異推開隔扇,憑欄遠眺,風光盡收眼底。天色已暮,晚風拂過,塔鈴叮叮,陣陣蓮子清香襲來,沁人心脾。那偌大蓮池黑黝黝的,有一座木橋蜿蜒通向蓮池深處,蓮池中央矗立着一尊一丈多高的漢白玉觀音像,暮色中十分顯眼。獨孤異深吸一口氣,道:“果然是個好去處!哈哈!快將爺爺的愛徒與那兩名女子接上塔來。”
眾僧生怕行動慢了受責罵,急忙連扶帶抬將三人送上來,便都退了去。不多時,兩名僧人端來一盆熱騰騰的狗肉,又為赫連鳳和羅夫人安排了齋飯。獨孤異急不可耐地捋起袖子,伸手抓了一塊狗肉,不顧湯汁四濺,送進嘴裏大嚼起來。又招呼宮玉成共食。宮玉成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了個肚圓。羅夫人驚憂重重,本無食慾,卻又不敢不吃。赫連鳳卻賭氣一口未吃。
獨孤異食量甚大,眼見一盆狗肉吃盡。忽聽外面有人瓮聲瓮氣道:“獨孤兄要吃獨食么?老衲也來分一塊狗肉嘗嘗!”只見一條灰影由塔頂直墜而下,落在半空中,忽然一個鷂子翻身,雖然無半點借力之處,方向卻由下墜急轉為橫移,飄向塔內。灰影在塔中央落定,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頭陀,鬚髮紫紅,臉色青黑,橫眉眥目,獅鼻闊口。脖子上戴着一串掛珠,串着全如核桃大小的翡翠雕刻的骷髏;手持一條錫杖,杖頭上飾着一張猙獰的怪面。樣貌十分可怖。
緊接着,又有二人倏地掠入塔中,在頭陀身後站定。
左邊是一位馬臉長者,身材矮小,手臂卻極長,顯得極不協調。兩隻招風大耳,鼓凸雙目,油膩膩的麵皮,掛着猥瑣的笑容,讓人見了莫名地生厭。右側是個黑衣老嫗,傴僂着身子,老態龍鍾。但其妝容卻着實讓人驚愕,只見她頭髮灰白,稀稀落落的,卻綰了一個少女的髮髻,上面插滿了艷麗的花飾;一張充滿溝壑的老臉卻敷了厚厚的妝粉,稍一動妝粉便簌簌地往下掉,乾癟的嘴唇塗得血紅,如同剛喝過血一般;兩個腮幫鼓得老高,總似一副氣鼓鼓的模樣,甚是滑稽。
獨孤異微一怔,笑道:“原來是三大尊者到啦!一別之後久矣,今日得見,幸甚!幸甚!”
那老嫗道:“獨孤老兄,別來無恙啊!”她嗓音嘶啞刺耳,竟如老鴰的叫聲一般難聽。赫連鳳生性率真,覺得十分可笑,便“嗤”地笑出聲來,聲音極低自語道:“活脫脫的一個老妖婆!”那老嫗向赫連鳳投去目光,對她呲牙一笑。由於門牙已掉,露出一個黑漆漆的豁洞。老嫗深吸了一口氣,那雙灰黃無神的眼珠突然發出凌厲狠毒的光芒。
赫連鳳不覺打了一個寒顫。只見老嫗嘴角微動,“撲”地一聲,竟然從嘴裏噴出一粒紅色彈丸,急速地射向自己的面門。赫連鳳苦於穴道被點,動彈不得,眼見要被射中,卻聽有人大喝:“勿傷我的美人兒!”
忽見眼前人影晃動,一條手臂伸長一把抄住那粒彈丸。只聽“嘭!”的一聲,鮮血四濺,那彈丸竟然將手掌穿了個血窟窿,然後滴溜溜地滾落在地上。原來竟是一顆相思紅豆。赫連鳳嚇出了一身冷汗,心“怦怦”地直跳。那老嫗一臉怒色,叫嚷道:“老**!不要老命么?”馬臉長者左手鮮血迸留,卻嘻嘻一笑,道:“巫老妹,你的‘蝕骨子’越發無敵啦。老哥平生最在乎的就是這條老命,但若見到了美人兒,這條老命兒就可以不要啦。”說著,用色眯眯的眼神朝赫連鳳不停地打量,嘴裏不住地發出“嘖嘖”聲。赫連鳳羞怒難當,正想要發作,卻又強忍了下來,氣呼呼地將頭扭到一邊。
原來這三人與獨孤異一般,正是天星教的護教尊者。那頭陀為青龍尊者,名號“修魔僧”便是;馬臉老者為白虎尊者,貪色如命,自號“逍遙客”;那老嫗為朱雀尊者,名曰巫寒鴉,果真人如其名。
修魔僧道:“獨孤兄,你不守教規,悖逆教主,已罪大惡極。竟私自盜走本教的鎮教之寶——《提籃寶典》出逃,犯下彌天大罪。我等奉教主之命,將你擒回總壇,聽候教主裁決。”獨孤異微微冷笑,依舊大嚼狗肉。逍遙客嬉笑道:“獨孤兄,莫怪咱兄弟不講情義。教主的秉性你是知道的,我等十分為難······”突然他右手一揚,一股白煙向獨孤異襲來。說時遲那時快,獨孤異身形暴起,雙手端起狗肉盆向前一擋,將白煙擋了個嚴嚴實實。卻見盆中的狗肉湯汁一齊潑向逍遙客,澆得渾身濕淋淋、油膩膩的,好不狼狽。
獨孤異“哈哈”大笑,道:“狗肉湯的滋味不錯吧!這麼多年啦,你還是那點下三濫的手段——下藥、偷襲、使黑手!這點伎倆還想騙爺爺?想捉你爺爺,咱們就明刀明槍地較量較量。來!來!來!你們三人一起上,咱們大戰三百回合。”說著跳入圈子中,準備惡戰。那三人也不急着動手,只是冷眼瞧着他。
獨孤異要提氣蓄勢,卻着實吃了一驚,丹田內空空洞洞,竟提不起半點內力。少時只覺得渾身酸軟,頭重腳輕,如履棉花一般。三人一旁幸災樂禍,一起喊:“倒也,倒也。”一陣眩暈襲來,獨孤異再也堅持不住,“咕咚”一聲,坐倒在地。逍遙客嘻嘻一笑,道:“獨孤兄,任你奸似鬼,照喝洗腳水!中了本教的‘消筋化骨粉’,就是有天大的能耐,還不是乖乖地束手就擒?”獨孤異一頭霧水,實在想不明白究竟如何着了道兒。
逍遙客得意地打了一個響指,有二人應聲而出,竟是那兩名端狗肉的僧人。二人“唰”地跪倒,齊聲道:“天星暄曜,華掩日月;教主獨尊,澤被蒼生。屬下參見三位尊者。”原來這二僧竟是天星教教徒。
獨孤異這才恍然大悟,是這二人在狗肉里做了手腳。回看宮玉成也早癱倒在地,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獨孤異素知“消筋化骨粉”乃天星教一種極為厲害的毒藥,中毒者內力全無,武功全失,若無解藥及時救治,渾身筋骨會慢慢化掉,直至斷氣。他素來對生死看得很淡,但想到自己有一件大事還沒有了結,不由得一聲嘆息。
就在這時,突然聽到廟門“咣當”一聲被撞開,外面響起陣陣吵雜聲,由遠及近。只聽一人聲如洪鐘,大喊:“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河間府撒野?!鳳兒侄女在嗎?”
赫連鳳一聽,頓時喜上眉梢,想掙紮起來卻不能夠,急忙高聲道:“金叔叔,我在呢!我在佛塔頂層,快來救我!”“師姐,別怕!我爹爹帶人救你來了。”一人急切道,正是金俊達。
逍遙客來到護欄前,俯視塔底,只見火把明晃晃,四周照得通明。塔底黑壓壓的一片,大約有二三百號人。不少人是江湖裝束,還有一群人身穿胄甲,竟然是一隊軍士,此外還混雜了衙役若干。人群當中有一人騎着高頭大馬,此人白面髭鬚,身材微胖,一副養尊處優的模樣,正是金俊達之父金攀榮。
逍遙客哂笑一聲,臉上滿是不屑。轉身走近赫連鳳,用食指抬起她下顎,淫笑道:“小美人兒,你可哪兒都不能去!如此良辰美景豈能辜負,咱二人要好生消受消受。”說著一隻乾枯的大手便向她的臉頰摸去。赫連鳳嚇得連連驚叫。
只聽金攀榮朗聲道:“塔上是哪位英雄?有話好說!何必為難一個小女子!”想必他聽到赫連鳳的叫聲,生怕有所閃失,不敢冒然登塔,故而好言相勸。逍遙客尖聲道:“天星教四大尊者在此!爾等可聽仔細了。”
眾人聽到“天星教”三字,立刻像炸開了鍋,紛紛將兵刃亮出。一軍官模樣的人破口大罵:“媽拉個巴子的,天星教禍國殃民,罪大惡極,都不是什麼好鳥!朝廷早有旨意,命我等見之格殺勿論。今日遇到老子,保證叫你們有來無回!”
眾人正在吵吵嚷嚷,突見一灰影從天而降,如大鳥般落在眾人面前,卻是一個長相兇惡的頭陀。金攀榮驚道:“閣下······是青龍尊者修魔僧?”修魔僧冷笑道:“老衲為了修行須日日行惡,作惡越深,修為越高,才不枉這‘修魔僧’的名號。今日還未做功課,正好拿爾等開刀。”說罷,將錫杖揮舞如輪,“乒乒乓乓”地打將過去,沖入人群,勢如破竹,中杖者無不血肉橫飛,剎那間死傷十餘人。
金攀榮早年練就一身外家功夫,膂力甚大,使一條八十斤重的熟銅棍,在直隸一帶頗有名聲。早聽說天星教的四大尊者個個武藝高強,行事詭異毒辣,誰知親見比言傳更甚!他也不及多想,硬着頭皮縱馬迎了上來。修魔僧二話不說,舉杖猛地砸去,他急忙擎棍相迎,“叮!”的一聲,棍杖交接。金攀榮感覺似有千鈞之力壓下來,胯下駿馬竟然支持不住,“咴兒”一聲,前腿跪倒在地。金攀榮急忙滾下馬來,逃到一旁。只覺得虎口火辣辣的疼,兩條臂膀陣陣發麻,竟無力再抬起。修魔僧見他躲開,也不追趕,又左一杖右一杖地向他人打去。眾人抵擋不住,紛紛後退。那位軍官適才還威風凜凜,此刻卻嚇得抱頭鼠竄。
忽聽遠處傳來一聲清嘯,接着又傳來幾聲,似乎是由幾人發出,均聲音綿長,氣力充沛,餘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一聽便知是內力及其深厚的高手。修魔僧沉吟道:“來者不善哪,看來有一場惡戰了。”
不多時,傳來“潑喇喇”的馬蹄聲。馬蹄聲越來越清晰,火光中遙遙望見一騎飛馳而來,一人大喝道:“惡徒,休得放肆,遼東馬當先來也!”這一聲好似雷霆,振聾發聵。轉眼間馳至眾人前,騎者一勒韁繩,奔馬一聲嘶鳴,前蹄高高揚在半空,竟然收蹄急停下來。馬上那人早已飛身躍下。金攀榮士氣大振,喜道:“原來是遼東豪俠馬二爺到啦!”
那人古銅色麵皮,長相威猛,手舞一雙鐵鞭,徑直向修魔僧殺奔而來,二話不說就是一通猛攻,一口氣便攻了十餘招。只見他鞭法剛猛霸道,精妙無比,雙鞭配合得天衣無縫,宛如兩條游龍。修魔僧一交手便知對方是個勁敵,絲毫不敢大意,將錫杖舞得密不透風。鐵鞭與錫杖交擊不斷,撞得火星四濺,“叮叮!嘡嘡!”金鳴之聲不絕於耳。
修魔僧暗忖:“原來這鳥人便是遼東的馬蠻子,聽說使的是什麼‘六合霸王鞭’,奶奶的!果真有些道行。”他稍一分神,差點被馬當先擊中要害,不由得連連後退。眾人早已退到一旁吶喊助威,眼見修魔僧不敵,便瞅中機會,各種兵刃紛紛向他身上招呼,弄得他左抵右擋,疲於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