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不速之客

蘇凌從大橋的欄杆邊沿縱身一躍。

隨後身體輕如羽毛，耳畔響起破空般地獵獵風聲。

縱然二十餘年的生涯從未體驗過這種腎上腺素飛速分泌地刺激緊張，但他仍舊努力地瞪大雙眼。

試圖，尋找到幼年記憶中那萬般詭譎的畫面。

十幾年前，他就是在這裏看見了玩伴張曉宇掉落水中，被無邊無垠的黑暗所湮沒。

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

即便是身邊最為親近的家人。

一個家庭因孩子的失蹤而支離破碎。

他依稀記得向來每次與自己相遇，總會面容透露出和藹笑容的張叔叔，在警方通告打撈無果的那一晚徹底白了頭。

渾身酒氣地敲打着他們家的屋門，走廊內的聲控燈閃爍無休。

佈滿血絲的猩紅雙眼，飽含慍怒地看向孱弱的自己。

儘管父親再三阻攔。

又一個家庭破碎了。

因為兩個身為父親的男人爭執失手。

這件事情壓抑在蘇凌的心中實在太久。

以至於今夜，他不得不做出一個艱難地決定。

重蹈覆轍。

警車的鳴笛聲，在大橋的入口處愈發迫近。

他甚至能猜出明天都市新聞頻道的頭版頭條，會以一個失落青年的自我了結，來批判社會當中的某些扭曲激進。

可這一切，暫時都會與他無關。

皎潔的月光，恣意傾灑在泛起浪花的海面。

視線所及之中的景象，逐漸迅速被湛藍填充無餘。

海水貪婪地將他的身軀囫圇吞入腹中，耳畔風聲也瞬時化作咕嚕的水鳴。

來呀。

來了么？

蘇凌的目光環顧四周，沉重軀體逐漸緩慢墜落。

終於，他發現了那麼似曾相識的黑暗。

宛如遊離在深海之中的無名巨獸，從四面八方朝他所在的位置開始匯聚。

時間亦彷彿在這一剎那靜止。

宛若實質般黏稠的黑暗，開始從指尖侵蝕他的身軀。

蘇凌閉上眼睛。

他不再作任何的掙扎。

直到意識也慢慢像是冰雪消融般變得混沌。

當那股緊緊束縛住胸腔的溺水感戛然而止。

蘇凌倏然睜開雙眸。

他重重地咳嗽了幾聲，咸膩的海水從嗓子眼兒里迸射而出。

像是條方才從水中撈出至岸邊的魚兒，從頭到腳全都是濕漉漉地糟成一團。

“呦呵，是來了新人么？”

不遠處，陌生女人的語調有些驚訝。

匍匐在地面上口喘粗氣的蘇凌循聲抬頭，入眼處是雙白皙修長的小腿。

“怎麼稱呼？”

高跟鞋在與他相距極近的距離止住腳步，女人蹲下身子，湛藍瞳孔倒映出蘇凌稍顯俊俏的面容。

“蘇凌。”

稍稍緩過勁兒來的蘇凌，用手掌支撐起上身，勉強回應道。

“很高興能遇見你，流浪者。不過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是要比你今天所經歷的更加難忘了。”

流浪者？

什麼意思？

蘇凌眯起眼睛，仔細打量女人的面容。

高挺的鼻樑，深陷的眼窩，以及淡金波浪的捲髮。

顯然並非東方血統的後者，卻操起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他沒有開口做過多的發問。

既然這個陌生女人主動對他搭訕，自然是還有后話要講。

而那陌生女人則靜靜地端詳了蘇凌許久。

半晌，方才又復幽幽說道：

“不錯，好的意志力與鎮靜總歸能夠讓你在後室空間安穩地度過餘生。我叫賽麗亞，歡迎加入「不速之客」~”

女人伸出右手。

然而蘇凌卻遲遲未搭過去。

弔詭的世界入口，突如其來的搭訕，以及那些聽上去匪夷所思的詞彙，使得蘇凌剛從水中撈出來的腦袋多少有點轉不過彎。

他眉頭微蹙，一字一句地向女人問詢道：

“為什麼要加入你們？給我一個理由。”

“活下去。”

女人莞兒一笑，倒也不覺得對方的舉動有什麼不妥。

毫無尷尬地收回自己的右手，環抱在沉甸鼓脹的胸脯下：

“活下去就是最好的理由。我和你一樣，也是當初意外卡入進這裏的流浪者。相信我，來到這個該死的地方，你不會希望離群索居，去做名直面未知的孤膽英豪。我說得已經夠多了，現在你可做出你的選擇，加入我們，抑或是自己離開。”

話音落罷。

空蕩蕩的過道內宛如死寂，只有嵌入進頭頂天花板中的熒光燈，散發出晦暗光芒與頻率恆定的陣陣嗡鳴。

不得不說，女人的話確實有幾分道理。

自己現在什麼都不清楚。

與其如無頭蒼蠅般四處尋覓，或許加入這個什麼「不速之客」的組織，明顯是更為有利的選擇。

蘇凌思忖了會兒，點頭說道：

“那今後可能就要麻煩你們了。”

“不必在意。”

女人嘴角翹出絲縷微妙的弧度：

“在我的家鄉有這樣一句話箴言，每個人生來都有其自己所擁有的價值，你自然也不會例外。大家互利互惠，總能在苦難面前找到辦法的。”

蘇凌沒有答話。

他性格本就因少年時的那場意外，變得有些沉悶寡言。

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他跟在女人的身後，朝走廊的盡頭走去。

好奇的心理，驅使他不由地審視起周遭的環境。

但很快便厭倦了。

彷彿每一處途徑的地方近乎都是大同小異。

四周到處都是混凝土的地面和牆壁，空氣中瀰漫股潮濕陰冷的氣息。

就像是開了恆溫製冷的空調房，水汽凝結成低垂的淡薄氤氳，附着在它所能碰觸到的一切事物上，形成深淺不一的漬痕。

偶爾牆壁或地板還會出現些許乍看上去沒有晦澀難懂的圖案與徽志。

繁多的線條扭曲誇張，辨認不出其表達的具體含義。

但每當蘇凌的視線與之脫離，那些塗鴉便轉瞬消失的無影無蹤。

原來的地方乾淨整潔，就好像和其他粗糲的水泥坯面沒什麼兩樣。

恍惚之中，蘇凌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什麼幻覺。

直到幾次遇到了同樣的狀況，才確定這並非是潛意識在視覺神經當中暗自作祟。

兩人一前一後不知道走了多久。

直到賽麗亞的高跟鞋踩踏上最後一層台階，她這才偏過頭對蘇凌說道：

“就是這兒了，我們在Level1的住所。”

蘇凌聞言，目光越過賽麗亞的肩頭看向佈滿一道道金屬門的狹窄迴廊。

他有點兒納悶，眼前這個女人究竟是如何能在沒有參照的情況下兜兜轉轉尋覓到這裏。

似乎是靠近樓梯房間門內的傢伙，聽見了二人的腳步。

金屬門吱吱呀呀地朝內拉開，從裏面探出張乍看上去彷彿人畜無害的面容。

蘇凌深栗色的瞳孔不住地向內猛縮！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