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生氣

第160章 生氣

2023年11月21日,被困海島的第629天。

在一片寂暗、潮濕的蒼穹下,林漢城猝然見到家中最受寵,也最膽小嬌氣怕吃苦的小妹,以一種絕對陌生的、鎮定而又沉靜的神態,帶領一群人走下階梯,登上這座充滿警戒氣息的小島。

要不是隊友們一致認出,那就是他隨身攜帶的照片主角,他一定以為自己在做夢。

非常離譜的夢。

否則連在超市看到一隻甲魚都能嚇得大叫的小葵,怎麼可能穿越大海來到這裏?

抱着猶疑,林漢城止步於兩米外。

這原本是祁某人可以接受的安全距離,然而因為小葵=林秋葵=從來沒有人叫過的超親熱小名。

祁越眼珠一斜,林漢城作為軍人本能地感受到威脅,一秒抬槍。

倆人四目相對差點動手打個你死我活之際,多虧葉麗娜介入,自報身家姓名,再以杜衡發佈任務時使用的機密行政指令碼、和呂長虹的視頻為證,這才解開誤會。

大家換地詳談。

“去年1月11日,吳部長犧牲,換杜部長緊急上任。當時我們都隸屬京區第九大隊,我是邊防營,主要負責區域邊界一帶的安保工作。當天下午兩點左右收到緊急任務,和同團的二營、三營用最快速度趕到洺京軍用港口,乘坐一個半小時后出發的‘定遠艦’前往諾洲北島。”

“我們的任務是不計代價、在兩天內搬運回軍事基地內所有剩餘的軍械武器。定遠艦則是一艘火力超強的巡洋軍艦,進攻和防禦裝備非常全面,具有高航速,能在最惡劣的氣候條件下長期作戰。再加上一年前的怪物比現在好對付很多,我們在全員無傷亡的情況下,只用五個小時就抵達諾島。”

“沒想到當晚出了麻煩。”

說到這裏,林漢城不由得皺眉,宛若回憶一場噩夢:“那天下午五點半,第三次倒計時出現。兩小時后,大量‘隕石’降落,導致定遠艦爆炸,艦上一百多個操作員全部犧牲。同時我們三個營成員銳減,從兩千人降到一千兩百,其中一成轉化為怪物,怪物中又有極少數變成另一種更棘手的怪物。”

那是被評定為C的高級怪物,擁有人類時期的執念,根據個人**轉變。

沒有外界信息來源,他們靠自己,花了許久才摸索出這條定律。

“好在基地物資充足,我們又有一個名叫俞亮的兄弟,臨死前最強烈的願望是不讓任何海洋怪物上島。轉變成怪物后,自然而然發展出偏向防禦性的‘屏障’能力。”

“C級怪物只能從人類中轉化,高級怪物可以壓制低級怪物。我們儘可能利用這些規律,掃清島上其餘怪物后,想辦法控制住俞亮,讓它沒法傷人,但也不死,從而確保海里的怪物不會大舉入侵基地。”

“就這樣撐到秋天,第四次倒計時開始了。”

“有上次的經驗,我們所有人都抱着‘讓基地繼續保存下去’的信念等着數字清零,甚至還有幾個兄弟瞞着所有人,偷偷離開基地,主動接受轉化。可這一次誰都沒想到,更高級的怪物出現了,我們叫它海妖。”

“海妖能說人話,它提出一個很反常的要求,讓我們每隔一周交給它一個我們認為精神意志最強的人。它會和他們進行對話,其中能和它對話超過五句的人可以生還,對話失敗的人變成它的食物。它說,只要我們同意這條約定,它會讓所有怪物遠離諾島,直到這裏不再有人類生活。”

“……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唯一的好消息是,倒計時后二營營長覺醒‘重啟’能力,能無視現實條件重新啟動任何高科技設備。去年他向京區發過信號,可惜沒等到回復,海妖先被異能驚動,指名要求和他對話,然而他也犧牲了。”

“現在島上只剩我們這些挺過一輪對話的人,不到五十個。如果不是你們來得及時,我們本來打算和海妖決一死戰。”

這是倖存者共同做下的決定。

雖然大家心裏都清楚,他們贏海妖的幾率低得近乎於無。且就算打倒海妖也沒法對付周圍無窮無盡的低級怪物,就算清除完怪物也沒有下一艘軍艦,他們註定回不了家。

可誰讓他們是軍人呢?

軍人的職責不就是從無數個不可能中,拼搏出一個萬分渺茫的可能嗎?

整整629天被困於漫無邊際的絕望海洋,孤立無援;

整整1500條英勇無畏的生命最終換來不到50人的倖存。他們曾親眼目睹並肩作戰的兄弟們一個接着一個倒下,親手埋葬了一具又一具被破壞到無法辨認的屍體。

隱去個人情緒,簡略陳述完這段經歷。

林漢城話鋒一轉,切換成哥哥身份,詢問林秋葵家裏狀況如何,她又是怎麼跑到這兒來的。

後者還好說,林秋葵答不出前一個問題。葉麗娜和葉依娜連忙開口替她解圍。

“叔叔阿姨生活得還不錯,目前在谷舟基地公共食堂工作,那邊比較安全,任務輕鬆,保障一日三餐,算是大部分人都羨慕的工作,他們做得挺開心。”

“柏城哥加入了野火傭兵團,登記在谷舟名下,就算不出任務也能領到每月五十顆c級晶石的保障金。”

她們試圖幫林秋葵掩蓋一個現實,可林漢城好歹是個軍人,並不好糊弄。

他看向自己的妹妹,目光如劍刃般落下:“你一直都沒有回家?”

“……”

林漢城是典型的老幹部性格,為人比雙胞胎弟弟林柏城——一隻每天不損妹妹幾句會死的自戀花孔雀,板正嚴肅幾十倍。

有時候甚至比家裏一把年紀還不着調的爸爸更像一個老父親。

說實話,當初貿貿然穿書,林秋葵最不想應付的就是他,生怕一着不慎被抓住把柄,發現冒充。

如今在毫無心理準備的前提下,偏偏又被對方抓個正着。可能有點兒心虛,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像做錯了事般尷尬地挪開視線。

“小葵?”

又是這個稱呼。林漢城一叫,一旁虎視眈眈的祁越立刻:“閉嘴。”

“我在和我妹妹說。”

餘光一掠而過,軍人的直覺令林漢城十分排斥眼前這個怎麼看都很出格的陌生人。

沒禮貌,沒規矩,一頭亂七八糟卷頭髮,簡直像個不成器的街頭小混混。

又瘦,眼裏一股藏不住的血腥氣,如果外表再臟一點,就跟躲在天橋下的流竄通緝犯沒有區別。

——最重要的是,他是男的。

一個潛在男性通緝犯,一副死握着偷來鑽石不放的樣子,還口香糖似的,時時刻刻非要往別人的妹妹身上挨。

看到這一幕,林漢城眉宇間一股不解,兩道劍眉皺得幾乎能夾死蒼蠅。

祁越也好不到哪裏去,表情惡劣得好似下一秒就要抽刀,一刀把人劈成兩半。

無形的戰爭在對視中爆發,驟然間:

“小葵。”

“林秋葵。”

他們一個後背筆直坐在對面,一個不長骨頭似的賴在身上,一齊轉頭質問:

“他是誰?”

林秋葵:“……”

忽然有點頭痛,可能是暈船後遺症?

她雙手撐太陽穴,包嘉樂馬上就說:“你們不要吵架,秋葵姐姐身體不舒服。”

小黃汪汪兩聲以表贊同,小白懶惰地甩了甩尾。

“哪兒不舒服?我看看。”

夏冬深笑眯眯地助林秋葵脫離苦海。

葉麗娜眉眼彎彎,很是時候地添上一把:“我們來的路上也遇見了海妖,為防萬一,還是快些整理好物資,儘早返航吧。”

“你們有空間系異能吧?我們有力量系。”運輸隊員之一接話道:“我們因為人數不足,有點時間沒清點庫存了。基地里還有好些東西,你們跟我來,先挑有用的、能用的,爭取天黑前了事。”

“行。”

“走吧。”

眾人紛紛起身。

眼看林秋葵也起來了,林漢城與祁越的第二輪交鋒只好到此暫停,最終以彼此不屑、不待見的表情落下帷幕。

諾島海軍基地,佔地約130平方公里,基地內設10座碼頭,7座機庫,最多可一次容納65艘和108架飛機,一度用部署以核潛艇、轟炸機、隱形戰鬥機、無人偵察機等國內最新高科技軍事設備,的確名不虛傳。

歷經四輪倒計時,基地內三分之一建築物仍保持完好,散發出威嚴不可冒犯的氣息。

由運輸隊帶路,林秋葵喊來兩個軍團異能者,一面參觀,一面把所有聽起來有用好用的大型設備收入空間,通通化為己有。

免費補物資的感覺相當不錯。

一行人走到對應的油庫前,正看着大量煤油資源驚喜時,葉麗娜倏忽放慢腳步,輕輕提點一句:“秋葵,你要不要關心一下?隊裏……好像有人在鬧情緒的樣子。”

過了十幾分鐘,葉依娜似有所覺:“嗯?祁哥怎麼落到後面了?”

緊接着輪到頭卧小白貓的包嘉樂,拉拉衣角,神神秘秘道:“秋葵姐姐,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小狗哥哥又生氣啦!剛才我看到他把一把很長的槍咔嚓一下掰斷了,我說不可以這樣做,然後他好凶地瞪我。”

最後的最後,就連一向遲鈍的唐妮妮都跑過來說,祁越,生氣,拉頭髮。

接着攤開手心,讓她看那一小撮被祁越硬拽下來的金髮,委屈之情溢於言表。

——祁越生氣了。

幾乎所有人都這麼說,然而林秋葵真的轉頭詢問時,祁越本人並不吭聲。

一副冷冷淡淡不想多說的模樣。

很久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他不是那種擅長忍氣吞聲的性格,頭疼一定要抱怨,被冷落一定要控訴。

一生氣就擺臉色,一旦打架贏了,立即得意又囂張地扭頭大喊:“我贏了,他死了,看到沒?林秋葵,你有沒有看我?”

活像成功撿回飛盤的小狗,叼着盤子,兩隻耳朵一甩一甩,尾巴搖得停不下來,非要引起你的注意,要你低下頭看他,抱他,誇誇他親親他才肯消停下來。

但現在情形不同了。

她昏迷的那一年,錯過的那年,祁越拋下人群,漸漸變得陰沉、古怪起來。

他變得有點悶葫蘆,不愛表達情緒。

尤其是負面的那種。

小狗的腦迴路不會太複雜,所以林秋葵多多少少能猜到他的心思。有些事情,祁越覺得沒必要就不想說。而有些事,其實應該說的,可是,可能不想讓她擔心,不想讓她累,他想了想終究還是不打算說。

他在嘗試自我解決一些難題,內部消化一些情感。

人們常說這是一種成長,林秋葵不清楚自己該如何判定這樣的反差。

落寞,疏遠,心酸,欣慰,感慨,或者全都有之。

她不是一個很好的女朋友,也不算完美的飼養者,曾經憑着一己私慾想把祁越圈起來,讓他徹頭徹尾地依賴她,像上癮一樣離不開她,從而滿足自己童年落下的遺憾,填補精神世界一直以來的空缺。

不過至少那時她可以說,她已經把所有東西都押在他身上,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換。

可現在呢?

她比他有更多秘密,有更多必須要做的事情。甚至為了簡化過程,達到目的,有太多事她需要背着他做。

在這種前提下,祁越依然是最重要的,卻不能成為唯一的,於是交換便不再公平。

她沒有權利阻止他想要變得獨立一點,沉穩一點。

因為祁越是活生生的的人,他當然可以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秘密。

而她能做的僅僅是停在原地,等他回來。

——只要他還想回來。

出於這個想法,林秋葵沒有硬逼祁越表露心情。

一群人在基地里走了兩個多小時,夜色褪下去,太陽升起來。

大的物件收拾得差不多,邊邊角角還有許多小物件不容錯過,再加上那些不準備帶走的設備,都得按照相關規程摧毀。

大家商量幾句,決定剩下的事讓運輸隊解決,異能者們可以回宿舍先睡一覺,養足精神,免得夜裏出了意外沒精力應對。

基地宿舍的佈局相當於兵營,走道上一排房間,隊員們各選一間,林秋葵和祁越則在林漢城幾近崩壞的表情下走進一間。

他們說房間裏有熱水,林秋葵習慣洗個澡再上床。

祁越一言不發地從包里拿出洗漱用品、睡衣、浴巾,然後一如既往地試了水溫。

不過她換完鞋走進浴室,他好像沒有要跟上來的意思……難道還沒氣消?

真的有這麼生氣嗎?

林秋葵回頭問:“你不跟我一起嗎?”

祁越嗯一聲。

聲音居然是從門口傳來的,她更疑惑了:“你要出去?去哪?”

他很吝嗇地吐出三個字:“就出去。”

換成以前就不會這樣。

打架去了,殺人去了,這裏待着沒意思我要剁掉白天那個傻逼的頭。

諸如此例,以前,祁越有什麼說什麼,直白得近乎野蠻,從來不對她隱瞞。

但此時此刻,他不想說,就沒必要追問下去了。

指甲無意識劃過皮膚,林秋葵調整好表情,抬起頭:“那抱一下再走,行嗎?”

“……”

擁抱是和好的象徵。

他們之間通常是這樣算的。

祁越似乎猶豫了一下,而後有點彆扭又沉默地走過來,回應了這個要求。

好奇怪。

但也好舒服,好安逸。

擁抱好像是一種比親吻更簡單卻更讓人產生安全感的行為,被對方溫暖的氣息包裹着,就像寒冷的小熊從冬天回到洞穴。

“祁越。”

林秋葵的聲音從懷抱里傳出來,輕輕地,有點悶:“你知道我看不見表情,對吧?”

“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你不高興,只要你不承認,我就覺得她們都在撒謊。反過來,如果是你要把一些東西藏起來,不告訴我,那我就會一直被蒙在鼓裏。”

“要是這樣做能讓你高興倒也無所謂,可是,要是你只是為了我才故意忍着不說,說實話,我覺得可能沒有這個必要。”

“有點繞吧?簡單來說就是……”

她抬起臉,試圖凝視他的臉。

瞳孔是渙散的,可是沒有人能否認,那裏面蘊藏的情感的的確確是最最真摯的。

“你是可以生氣的,祁越。”

她非常溫柔也非常包容地說:“就算我的眼睛出問題,有些時候顯得幫不上忙,或者看起來還有很多事要做的樣子。”

“一時興起也好,無緣無故連你自己都弄不清楚為什麼冒出來的情緒也好,不管怎麼樣,你是可以對我生氣的,也可以像以前一樣抱怨,控訴,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你能做所有你想做的事,而我只是想離你更近一點。記住這個,好嗎,祁越?”

“我愛你。”

“這個世界裏沒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像這樣,林秋葵儘可能地傳達了想法,但祁越最終還是走掉了。

她很少做這種事,可能沒說到位吧,也可能他需要更多時間去理解話里的意思。

反正……先洗澡吧。

林秋葵靠着牆站了好一會兒,回過神,帶着換洗衣物走進浴室,關上門。

大約間隔五分鐘,這扇門又被推開,祁越的身影出現在那裏。

他什麼都沒說,就像一隻終於受不住委屈的小狗,大步走進來,從背後特別用力抱住她。

擁抱是和好的意思。

有時也是示弱、讓步、認錯、難過不安得必須要另一個人才能安撫的意思。

沒有錯。

他們之間一直都是這樣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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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軟鹹魚x野狗[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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