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對於金姝的要求,溫玄會如何說?
當然是無有不應。
醒來的溫玄,安靜的在公主府養病,像是一朵風吹雨打后的嬌花,滿心依賴的託庇於他的心上人。
「你的傷,怎麼回事?」金姝剝了個甜甜的橘子遞過去,給剛喝過葯的人清口。
「遇到了幾個刺客,」溫玄看着她溫軟一笑道,「不是什麼大問題,這次是因為牽扯到了無辜之人,所以我動手時不免有些束手束腳,才導致受傷。」
簡單來說,就是我人美心善,為了救人不惜委屈自己,高風亮節大義凜然說的就是我了。
雖說溫玄確實是個覺悟足夠高的人才,不然當年也不會成為修真界領袖抗衡天魔族入侵,但被他親口這麼一說,金姝聽着總覺得微妙。
她略想了想,終於明白微妙之處在哪裏了,約莫是溫玄這副不着痕迹的在她面前公孔雀開屏的模樣,少見且新鮮吧。
這時候,作為一對新鮮出爐的心意昭昭的有情人,她怎麼都得送上兩句稱讚,才不負溫玄這副苦心孤詣。
於是,金姝滿目讚賞的道,「殿下高義,讓人佩服。」
「公主過獎了。」溫玄臉上多了幾分紅意,看着金姝的目光柔軟得似乎能滴出水來。
上個世界為了哄男人,金姝着實和他膩乎夠了,這會兒作為一個懷揣野心想要登上大位的公主,眼前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殿下可知道,對你動手的是哪些人?」金姝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溫玄微微垂目,臉上多了幾分苦澀,「不瞞公主,想要我性命的,或許是我至親之人。」
「整個天下,不喜我的人雖多,但能屢次三番對我動手將我逼至絕境的人,卻少,陛下從前或許有過這樣的打算與試探,但是如今邊疆局勢危急,我父王擁兵自重,陛下不會輕易動我性命,甚至會加重對我的保護,以免我出事之後成為某些人反叛朝廷與陛下的借口。」
溫玄抬頭,直視金姝的眼睛,「如果公主真的有意帝位,那就要小心我的父王了,畢竟,他確確實實有着自立為王的野心,為此,不惜拿我做過河卒子鋪路,對上這樣的對手,我希望公主不要掉以輕心。」
聽着這一番輕描淡寫卻足夠凄慘苦情的自白,金姝眼中立時多了幾分濃濃的憐愛。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和阿玄,看來都是父母情分緣淺之人,不過,幸好以後我們還有彼此。」她握住溫玄的手,對他許諾道,「在我眼中,阿玄是最好的,總有一日,我要他們那些人跪伏在你的腳下,為曾經的所作所為懺悔。」
說完了甜言蜜語,換來心上人柔情百轉,金姝覺得眼前這齣戲唱得還算不錯。
溫玄這個大聰明,給自己安排的美強慘劇本不要太方便順手,估計是昏迷的時候聽到了她要做女帝的宏願,立刻把自己的身份和背景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唔,一個屢次被生父刺殺迫害的嫡子,入京為質多年卧薪嘗膽,當終於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運后,不黑化一下收拾舊日仇敵都不合理。
有了這個背景,他日後做金姝的手中刀就理所當然得多了,畢竟,又是救命恩人又是心上人救贖黑化大反派的,走起劇情來不要太帶感。
當然,在和生父爭鬥對峙的過程中,還能藉此再賣幾波慘,博得心上人憐惜。
等搶了異姓王爵之後,更是能拿來向心上人獻媚,不管日後是以什麼身份站在女帝身邊,勞苦功高是肯定的,身份高貴是無疑的,這要是再拿不下女帝身邊第一人的位置,金姝都不依。
這個劇情路線太精彩了,精彩得金姝都想為溫玄鼓掌讚歎,果然,她就說,溫玄有宮斗的天賦。
兩人走
了一波甜甜蜜蜜之後,溫玄又繼續扔籌碼了。
「昏迷時,我做了一個夢,」他看着金姝緩緩道,「是個十分難得的美夢,夢裏,公主是我的表妹。」
繼美強慘劇本之後,這是又要走前世今生命中注定劇本了嗎?
耳邊聽着溫玄深情款款的訴說夢中兩人前世的恩愛圓滿,金姝心中毫無波動,也就她是個知曉全情的局內人,但凡是個局外人,就溫玄這絡繹不絕的套路,恐怕是個人都逃不開。
除非,他的意中人是個貪花好色沒什麼定性和人品的渣女。
這樣的人,以溫玄的眼光,顯然看不上,也就是在溫玄心裏堪稱鐵石心腸冷酷無情的金姝,才值得用這一波又一波的套路才能套牢。
所以,眼光好的溫玄,看上金姝這麼一個極不好搞定的「渣女」,不費心費力的把人拿下,何談以後。
畢竟,比起求而不得,他更寧願偏執一些,百般籌謀得到她的感情。
至於金姝,沒有溫玄這般的出色與執着,也無法打動她的心。
老話說得好,什麼鍋配什麼蓋,這倆人在一起,也算得上是天造地設了。
當故事的劇本寫得清清楚楚后,兩個聰明人想要搞事可實在是太容易了。
尤其,這是溫玄的心魔世界,在他的心裏,對金姝總是更為偏愛的。
所以,她這個女帝登基之路走得是又順又刺激,順,是不捨得她吃苦受波折,刺激,則是為了討她歡心。
溫玄果真無愧於金姝對他的評價,拿着美強慘劇本在金姝這裏賺足了憐惜與疼愛,他太捨得對自己下狠手了,做金姝手中這把刀做得遍體鱗傷。
兩人一個拿着爽文劇本大殺四方,一個拿着美強慘被真愛救贖劇本凄凄慘慘戚戚又憐憐愛愛,也算的上是各得其所了。
幸好,這裏是心魔世界,溫玄的慘只是糊弄心上人的慘,金姝看破不說破,由得他興風作浪隨意造作。
當金姝登基那一日,早已繼承王爵的溫玄站在她身邊一步之距,終於得來了女帝的傾心一顧。
「並稱二聖?臨朝聽政?」
這旨意一出,下面群臣立即炸開了鍋。
對這些路人甲的反應金姝是毫不在意,只看着溫玄笑道,「拱手河山討你歡,阿玄覺得我這個禮物如何?」
既然要給溫玄獎勵,那就給個大的,反正是假的,她也隨意造作一下。
女帝和她的寵夫這個劇本里,最極致的寵愛不就是共享江山嗎?
當然,這是以金姝曾經為帝的經驗而言,至於其他故事裏是個什麼路數,抱歉,她話本看得少,着實沒什麼感悟。
被「拱手河山討你歡」這個禮物取悅的溫玄,目光深深的看着她,一語不發。
金姝多了解他啊,知道這會兒人是高興得瘋了,腦子沒反應過來。
她牽着溫玄的手晃了晃,繼續登基大典。
等到了晚上,又過了一次洞房花燭夜的溫玄,雖然已經做了好幾次新郎,這次依舊激動。
金姝有預感,這個世界要結束了。
她靠在溫玄懷裏,看他溫柔沉睡的眉目,輕輕撫了撫。
「阿玄,你對我而言,一直是很重要的。」
夜色越來越沉,沉至最暗之後,天邊亮起微微曙光。
金姝看着那點曙光,額頭與溫玄相貼,現在,她要帶着他去解決他另一份執念了。
炎夏已盡,秋日的浮溪城裏,到處是隨風散落的黃色落葉,街頭巷尾熱鬧喧囂,偶爾總會傳出一些充滿人間煙火氣的繁雜聲音。
金家小院裏,從雷州回來之後就一直忙碌的金姝,今日總算有空在家休息。
清晰感受到這段時間來自新婚妻子冷落的溫玄,忐忑不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由自主的繃緊了脊背,等待宣判。
他已經察覺到某些暗流,但只要金姝一日不開誠佈公,他就還有欺騙自己的餘地。
閉眼坐在對面的金姝,手邊照舊是從不離手的重刀,她身體微微歪斜,撐着下頜,像是在休息,又像是在思考。
等她睜開眼時,看到的是許多年前浮溪城裏將要和她分別的溫玄。
那時候,她就是這樣坐在溫玄面前,給出了和離書,說出了要和他分別的話。
彼時,即便兩人已經成婚,他對金姝的身份和打算依舊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個打定主意和他和離分開的女人,腹中已經有了兩人的血脈骨肉。
原來是這個時間點嗎?金姝對溫玄的選擇並不意外。
自從進入溫玄的心魔世界后,她就一直安分守己,從不輕易動用力量,唯一一次,就是現在。
她要解決溫玄的心魔,消除他的執念,便重演舊日光景,而溫玄選擇的改變一切的時間點,則是眼前。
金姝明白了溫玄的未竟之意,她若是想要彌補他的遺憾,徹底解決心魔,就得重走當年之路,給出需要和依賴,讓溫玄真真正正的,陪在她和無師身邊走過這條他一直缺失的路,這樣他才會滿意。
以完完整整的他,陪她走過這場風霜雨雪,作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
這就是他最終所求。
於是,這次金姝終於肯如溫玄的意了。
她笑看着他,問道,「阿玄,我要離開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如果前半句讓溫玄如墜冰窟的話,後半句於他而言就是天外綸音。
他怔怔的坐在那裏,目光定定的鎖在金姝身上,為眼前這番出乎意料的話陷入了獃滯。
金姝輕笑一聲,抬手蹭了蹭溫玄臉頰,「不要高興得太早,和我走,可不見得輕鬆。」
「我不怕,」溫玄輕聲道,「你我是夫妻,夫妻一體,同甘共苦,本就是應當應分之事。」
「既然阿玄都這麼說了,那有些事我也不好再瞞你,」金姝依舊笑得自在從容,「只希望阿玄聽完之後,不要怪我之前的隱瞞就好。」
「不會,」溫玄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你做事,總有你的道理。」
好一個溫柔貼心的解語美人,金姝感嘆了一下,開始有條不紊的交代起自己的背景與籌劃來。
亡國公主,背負重擔,聖天會,百里氏,修真界,種種零碎,不一而足。
此時的金姝倒不是為了故意討好溫玄而傾囊告知,而是當年若是她有如此打算的話,待溫玄就會是此番態度。
他在她心裏,總歸和任何人都不同。
她給溫玄的偏愛,由少到多,循序漸進,註定了這份必定結下的姻緣。
溫玄聽得認真,看金姝的目光也充滿了憐惜,一時之間,金姝有種重演上個世界的倒錯之感。
畢竟,現實里的她,說起來好像才是真的美強慘。
得了溫玄許許多多的憐惜也沒影響金姝的無情與冷酷,說完之後,她冷不丁又扔了一個晴天霹靂給溫玄。
「既然要一起走,那我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好了,」她笑着道,「我懷孕了。」
然而,溫玄這次在驚喜過後,很快抓到了重點。
「如果之前我不答應和你一起走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告訴我了?」他問。
金姝笑笑,不可置否的模樣。
就算是心魔世界裏,她也不可能違背本性去哄騙溫玄,因為,以他對她的了解,欺騙這種事情完全不管用,反倒會得不償失。
說是要彌補遺憾消除執念與心
魔,當然要切實做到讓溫玄身臨其境。
金姝的冷酷,就是這個故事裏永不可更改動搖的基石。
顯然,金姝的態度讓溫玄有些受傷,他抿了抿唇,似是設想到假如兩人今日分道揚鑣的情境,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但這種難受終歸只是一時的,因為,眼前的妻子有孕,身上還背負重擔,他要做的,就是去幫她護她,陪着她一起走過復國之路。
「你可以信任我。」他對金姝說,「永永遠遠。」
聞言,金姝嘆了口氣,難得眼神溫柔又柔軟的看他,「阿玄,我當然信你。」
一對年輕的夫妻,在浮溪城的秋意越來越濃時,啟程去往了皇都。
溫玄確實是個極好的丈夫與父親,在他無微不至的陪伴與呵護下,金姝生下了他們的兒子金無師。
父親陪伴兒子成長,丈夫陪伴妻子操持大業,百里氏在皇都的回歸,比任何一次都風光。
帶給整個人界的影響,堪稱驚天動地。
無師兩歲時,修真界有難,溫玄應曾經的友人邀請,去修真界江湖救急。
「我會早些回來的。」臨分別前,溫玄再是捨不得愛妻幼子,也得離開。
「阿爹,你答應我了,一定要早些回來。」早慧的金無師窩在父親懷裏,戀戀不捨。
金姝則要瀟洒得多,「我會照顧好自己和無師,阿玄儘管放心,倒是你自己,要惜命一些,若是不小心傷了臉還是哪處,我擔心自己移情別戀。」
溫玄有些氣惱的瞪了一眼總是喜歡欺負他的金姝,重重的握了她手一下,咬牙切齒的道,「放心,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
金無師的漂亮眼睛在母親和父親之間來迴轉悠,最後偷笑一聲,湊到父親耳邊道,「阿爹放心,我一定替你守好阿娘,才不讓登徒子進我們家門。」
寶貝兒子實在貼心,溫玄深覺一腔深情父愛沒白費,讚賞的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
溫玄這一走,歸期堪稱是遙遙無期。
起初還有信件送回,後來被困秘境之後,就徹底失了音訊。
「放心,你父親會沒事的。」金姝安慰兒子。
小小的金無師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在自己那面刻錄父親歸期的牆上,又重重的劃下了一道。
等修真界那邊有溫玄的消息之後,金無師也因為仙骨遺脈病發,金姝再一次嘗試傳書給溫玄,這次終於有了回應。
蒼岩山脈,應對天魔族入侵的前線,帶著兒子來修真界尋葯的金姝,在這裏同溫玄匯合了。
當母子二人風塵僕僕的到達營地時,終於從前線退下來的溫玄帶着滿身血跡飛到了二人身前。
四目相對之時,個中情意與激動難以言表。
溫玄很想上前抱一抱妻兒,但顧忌自己滿身血腥污穢,到底只能滿心不舍的停留在了一步之遙。
等友人們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笑着出言詢問調侃時,他終於能正大光明的和眾人介紹——
「這位是我的道侶,金姝。」
如此說著的溫玄,目光中儘是難得一見的柔軟與深情。
至於被金姝強硬放進他懷中沉睡不醒的金無師,溫玄輕輕摸了摸兒子依舊稚嫩的臉頰,輕聲道,「這是我們的愛子,無師。」
妻兒俱全的溫玄,繼卓越戰力之後,又多了一項為人所讚歎歆羨的資本。
「所以我要去小蒼山秘境一趟。」金姝和溫玄說了兒子的病情,換來他滿心疼寵與憐惜。
「我和你一起去。」他堅持道。
金姝認真想了想后,答應下來,「也好,你和我一起的話,把握更大,如今天魔族作亂,秘境中也不見得太平,穩妥起見,我們兩個一起去也好。」
蒼
岩山的抗魔大業如火如荼,小蒼山秘境裏,金姝與溫玄攜手並肩作戰,不出所料,天魔族果然成了大-麻煩,兩人強強聯手,堪稱事倍功半,雖有損傷,但並不算重。
取到葯之後,兩人又在營地多陪了溫玄一段時間,才在他心痛不舍的目光中離開。
這次,無論是金姝還是無師,都有好好的跟溫玄道別。
金姝很清楚溫玄不能和她們一起離開的理由,在天道掌控的那個故事裏,溫玄有必須要走的劇情。
以她去過天外天之外異界的經歷來說的話,就是世界意識作祟,作為一個博愛流主角,溫玄不肯走種-馬劇情已經是極限了,若是再繼續改變劇情,世界不穩定都是小問題,恐怕更進一步會有崩塌的可能。
這個情況,帝君溫玄一清二楚,是以,反映在心魔幻境之中,是和她如出一轍的認知。
所以,她從不曾要求溫玄陪伴在她身邊,也從不曾阻攔他去奔赴自己的命運。
肩負特殊使命的溫玄,雖然和她們聚少離多,但並不妨礙他是一個好丈夫與好父親,他們彼此走着自己堅持的道路,夫妻感情和父子感情卻並不差。
修真界滅魔之戰風起雲湧,人間界也不太平。
人間界動蕩,修真界入侵,這次,金姝選擇了傳信給溫玄。
雖然這並不是她的本意,但若是沒有這點依賴與需要,溫玄心中一定會生出新的遺憾。
她不想走到最後一步功虧一簣,所以,縱容默許了無師的這次求助。
一對夫妻,彼此互相扶持互相支撐,他們既是彼此的堅強後盾,也是彼此的軟肋與依賴。
這次,婆羅洲之上的最終決戰,溫玄終究是趕上了。
但是,就如同溫玄有身為他故事主角的背負與命運一樣,無論哪條世界線上,戰場成聖與死亡也是金姝永遠不可更改的命運。
「別這麼傷心,」彌留之際,她依舊如從前一般瀟洒,「我從不輕易認命。」
「阿玄,想辦法復活我吧,等我復生之日,就是我們再見之時。」
一起歷經了生死,但也留有希望復生,溫玄不能代替金姝履行她的使命,金姝也不可能改變溫玄前進的軌跡,他們在短暫的相交之後,彼此成為對方生命中的璀璨與不可或缺,已是最極致的浪漫。
金姝在溫玄懷裏閉上眼睛,又重新在他懷裏睜開眼睛。
當她如約在他懷中復生時,他的心魔與執念終於釋然。
「心魔幻境,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