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春光明媚,日輝艷麗,兩進小院裏,溫玄坐在窗前,看視線里那一株孤零零的桃花樹。
這樹大約種下還沒多久,才不過一人多高,幾根枝椏上掛着零零星星幾朵粉紅桃花,有風吹來時,偶爾飄下幾片花瓣,雖有些孤弱,卻也不失可愛。
他坐在窗前認真看着樹,旁邊的金姝則認真看着他,兩人之間誰都不說話,氣氛顯得僵硬又怪異。
溫玄盯着那隨風落下的桃花瓣,想着對方一大清早就出現在他面前如此作態的原因。
金姝這個人,委實有幾分不按常理出牌的脾性,他對她了解不深,揣摩起來更是無從下手。
如今唯二知曉的,一個是護短,一個是心狠手辣。
至於對方口口聲聲說覬覦他這副美色,溫玄垂眸,他不是沒見過真正覬覦這副皮囊的人是何種貪婪模樣與醜態,金姝長得雖丑,和那些人比起來,卻也多幾分順眼。
「花好看嗎?」金姝突然開口問道。
溫玄收回視線,略點了點頭,「還不錯。」
「那你看起來還挺好養。」金姝笑了,「西郊外袁家有個園子,裏面種滿了桃花,這會兒十里桃花盛放春景正好,你要是想看的話,倒是可以去瞧一瞧。」
「不必。」溫玄搖頭,「眼前這景已經足夠。」
金姝認真看了他兩眼,有些感嘆的道,「或許我應該慶幸,溫公子是個格外省心的美人。」
雖然金姝看他,眼神中沒有那些黏膩噁心的妄念,但不意味着溫玄就喜歡她這副把他當嬌花寵物一樣供養玩賞的姿態。
雖說比起他失勢落魄后所遭遇的惡意,對方這副做派連侮辱都稱不上,但他還是不虞皺眉,眸色冰涼的看她,「金姑娘,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不想說什麼啊。」金姝笑言,「難得溫公子進了我金家的門,日後咱們總要在一起談情說愛共賞風月的,我這不是專門抽出時間陪伴溫公子,好多了解一下彼此,加深一下感情嗎?」
溫玄想,這位金姑娘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模樣有多醜多嚇人,自從遇到她開始,她似乎就很愛笑,他想起昨日她為了小丫頭對他發怒生氣的模樣,發現他更願意她那樣待他。
過去那許多年,他已經看夠了笑臉背後的惡意,等一朝跌落雲端,更是嘗盡人心易變的苦楚,比起裹着蜜糖的砒-霜,他更寧願直面惡意與卑劣人心。
溫玄沉默不語,金姝耍了嘴皮子之後也無意乘勝追擊,她目光落在溫玄的右手上,到底沒忍住心裏那點蠢蠢欲動,一把抓住了他的右手。
有傷在身的溫玄,全身經脈與根骨俱毀,他現在還能動,無非是仗着曾經學過特殊功法,猶能控制身體一二,但要說匹敵此時態度強勢的金姝,那是全無可能的。
因此,他被對方禁錮的右手不受控制的抽搐了兩下,最後只能任由金姝隨意擺弄。
金姝看着眼前這隻手,想到昨晚夢裏那驚天一劍,日後,揮出那一劍的就是這樣的手,她觀摩着欣賞着,心中到底有幾分飲恨,只可惜她是沒機會真正親眼看到萬魔山巔那一劍的,等溫玄走到那個境地,恐怕她骨頭渣子都不知道爛到哪裏去了。
她心中着實覺得可惜,又有些饞那驚艷一劍,將溫玄的右手當做寶貝似的翻來覆去摸了個遍,最後才依依不捨的收回了手。
溫玄心中實在是彆扭極了。
從他被溫家收養到現在的一百二十五年裏,他從未和人如此親近過。
在溫家,他是無父無母卻天資卓越的外來者,從很小他就知道,他不被許多人喜歡,尤其是年齡相近的同齡人,他越是出色越是展露天資,就越是有人心懷不忿或嫉妒想要來踩上一腳,但幸好,他足夠出色,且成長得足夠快,家主與族老們將他視為溫家最有潛力的後起之秀,寄予滿腔厚望,堆砌無數資源,只希望他儘快成長,來日能一飛衝天,成為家族榮光與新的領頭羊。
溫玄曾經很看重這份責任與期望,所以,即便他清楚自己不被許多人歡喜,也依舊兢兢業業的擔負重擔履行責任,畢竟成仙資源就那麼多,他瓜分了其中最重要最出色的一部分,自然也要回饋給家族同等的回報。
只是,世事無常,湯山秘境一行,他為救人同天級妖獸決戰差點就此隕落,九死一生歸來,換來的不是認可與救援,而是徹徹底底的放棄與落井下石。
當族醫宣佈他根骨俱毀時,他從圍在身邊的那些人眼睛裏看到的不是痛心與惋惜,而是貪婪與惡意。
已有損傷的靈根被活生生從體內拔除,移植給嫡支的溫家子弟,天級妖獸的妖丹也被搶奪走,他從家族榮光變成無人問津的邊緣人只需要短短半日,再之後,他就連安靜養傷都不能夠,從前他所擁有的居所傷葯靈石資源全都被收回,似乎是瞬息之間,他就墜落到了人生谷底。
溫玄一直都知道自己在溫家的處境沒那麼好,只是從前雖然有所預感,但都比不上眼前這出乎意料的凄慘現實,許多人對他的厭惡與憎恨,已然是不能善了了。
溫家放棄他放棄得理所當然,他沒低頭,也沒求饒,只想拖着這條命尋個地方默默養傷,然而,有些人連這點機會也不肯給,非要他徹底墜落泥潭死得凄慘,對此,溫玄並不想讓他們如願。
百多年的人生里,雖然他仇家不少,落井下石者多,但他也不是沒有半點根基,雙方彼此籌謀算計之下,最後,他如願被送到人間界。
這裏,就是他為自己尋找的脫身後路,也是他休養生息積蓄力量來日重返修真界的最佳選擇。
只是沒想到,他的後路會落到這個叫金姝的女人手裏。
金姝雖然長得丑,但是溫玄早就習慣不以貌取人,她再丑也無所謂,只要別繼續盤玩他的手。
肌膚親密相觸的溫度與觸感,太過讓人不適,從前他甚少有這種體驗,此番不能自已的為人擺佈,更是讓他心生抗拒。
是以,當金姝好不容易放開他的手,溫玄立刻毫不猶豫的扶着輪椅退後,那抗拒的姿態與動靜,彷彿金姝是什麼讓人敬而遠之的大-色魔一般。
人冷心更冷的溫玄給了金姝一個極好的思路。
她想,她明白為什麼故事裏她偏要對眼前這個清冷美人強取豪奪了,他越是抗拒,越是不喜人近身,以她偶爾玩心上來的惡趣味,估計越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偏要強行扭一扭這顆瓜,甜不甜的無所謂,關鍵是,扭起來有點趣味就行。
畢竟,短則半年,長則一年,她和這顆瓜就徹底分道揚鑣了。
金姝收回思緒,決定結束今日的扭瓜之行。
她看向溫玄,「你的身體情況如何我並不了解,所以我找了個大夫過來,待會兒你可以讓大夫看一看,至於如何治療,等我回來再說。」
「我待會兒要出門辦事,你在家裏,想要什麼需要什麼東西,可以讓胖丫去置辦,要是不好意思跟小丫頭說,就自己寫下來交給梁叔,他會看着辦。」
溫玄一派戒備冷漠,金姝卻不怎麼在意,公事公辦的說完,就瀟洒走人。
等金姝的氣息徹底消失在小院外,溫玄才徹底脫力靠回輪椅上,皺着眉頭閉目養神。
他這兩日本就在強撐,丹田之處的抽痛始終不曾消失,全身上下里裡外外到處是傷,輕傷重傷層層疊加,一身病骨早就千瘡百孔。
如今,溫玄每強撐着維持一分清醒,傷情就加重一分,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輕易休息。
他需要安全的地方,也亟需妥善的照顧與休息,但在徹底摸清自己的處境之前,疏忽與放縱決不可取。
昨晚金姝沉睡后,他閉目休息了一會兒,不然只怕今日他連同她對峙都做不到。
閉目休息的功夫,溫玄就差點昏過去,幸好胖丫來送葯時出了點動靜,他睜開眼睛,看着這個昨天被主人護着的小丫頭。
對方雖然是個女孩,但對他這張殺傷力頗大的臉卻似乎並不看在眼裏,言行尊重恭敬,確實如自家主人所說,將他看做了家裏的通房丫頭之流,照顧起來可謂是恪盡職守,不見半點差錯。
「溫公子,王大夫要過一會兒才來,這是主人早上交代的給您補氣血的補品,剛剛熬好,等放涼了您就喝了吧。」
自從受傷后,溫玄對葯的了解就一日千里,此時只簡單嗅聞幾下,就明了眼前這碗補品確實是難得的好東西。
他沉默着依言飲盡,等老大夫進門時,也沒抗拒對方替自己把脈。
溫玄希望,他能儘快摸清金姝的底細,不管是以不變應萬變,還是提前動用底牌為自己尋找一條新出路,無論如何,他都無意成為一個女人的禁臠,更無意被對方操縱禁錮未來的人生。
他希望,金姝是友非敵,畢竟,和溫家之間的恩怨清算落定后,他再也做不回從前那個光風霽月心懷善念的溫玄了。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才是他新的道途。
於是,等兩日後金姝出完任務歸來時,看到的就是一個謹遵醫囑老實吃飯喝葯的病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