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浮溪城的春日清晨,一如既往的熱鬧。
主宰着一城命脈的武仙河在明媚的春日裏潺潺流淌,雖然河面看似波瀾不驚,但若行船,必能感受到其中奔流不息的洶湧暗流,正如同這個近年來備受關注的南疆小城。
這條以傳說中曾經飛升的仙人命名的河流,繞過大半個城郭,在外城西北角處輕巧的拐了個彎,長年累月下來,沖刷出了一個極其適合停船的港口。
浮溪城這個原本在西漳府中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因着地理位置優越以及盛產有助於靈台澄明的回心草,一下子匯聚各方勢力,多年發展下來,如今無論是在西漳府城還是人間界都頗有名氣。
今日的浮溪城,一如既往的人來人往喧囂熱鬧,只是在這份嘈雜中,多少還殘留着一些前幾日春雨夜裏的血腥與驚怖。
和城裏的人間煙火氣與熱鬧相比,整個浮溪城運轉的核心西陵港口從大清早開始,就已經被掌控航道的烏鯉會全面戒嚴。
作為近幾十年來各方勢力的兵家必奪之地,西陵港口的掌控者幾經易主,伴隨着掌權者的更迭,在整個浮溪城都留下了不少腥風血雨的傳說。
但這些傳說截止到十年前,被一個橫空出世的組織全部改寫。
烏鯉會,一個最初不被任何人所知曉的小幫小派,剛剛出現在浮溪城時,是許多地頭蛇眼中的一個笑話,但在十年前某個狂風暴雨大作的雨夜,烏鯉會力壓各方群雄成功登頂巔峰后,伴隨着綿延不絕的大雨留下的,除了滿城盤桓不散的猩紅血氣之外,還有堆積如山的屍體與無限恐怖。
至此,浮溪城只剩烏鯉會一個聲音與主宰。
在那個盛夏的雨夜過後,民間諸多曖昧不清的傳聞也開始迅速流傳,據說站在烏鯉會背後的是上界的修仙世家明洲溫家,因此,雖然浮溪城不過是個南疆小城,諸多繁華里也留下了一些足跡與蹤影。
被武仙河沖刷出的西陵港口位置極其優越,航道上此時擠滿了龐大的行船隊伍。
對往來客商們來說,如果不是礙於烏鯉會殘酷狠辣的手段和對方背後近年來聲勢浩大行事愈發囂張的溫家,他們並不會輕易妥協。
但既然頭已經低了,尋着機會苦中作樂也是常事。
此時,看着碼頭上那些神色凝重滿面戒備的烏鯉會成員,心懷好奇的不免多打聽了兩句,「今天這動靜夠大的啊,好長時間沒見過這麼大陣仗了,這是出事了?」
有消息靈通的悄聲搭了兩句話,「我表哥的二姨夫的大侄子在深春巷做事,聽那頭傳出來的消息說,好像是這兩天抓出了個和人內外勾結的叛徒,烏鯉會要處置叛徒殺一儆百,你說這動靜能小嗎?」
「原來是這樣,烏鯉會收拾叛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次封鎖整個港口搞出這麼大動靜,我看這叛徒的位置低不了。」
「誰說不是呢?」有人插話道,「我聽說這次是母夜叉動的手,能勞動這條瘋狗,這事情能小到哪兒去?」
母夜叉這三個字一出,眾人瞬間心領神會,彼此交換了個心知肚明的眼神。
「居然是母夜叉動的手,那估計要不了多久,深春巷的通天桿上就要再多一顆人頭啦。」
「誰說不是呢,大家擎等着吧,我聽說烏鯉會最近要有大動作,說不得咱們困在這邊還能看上一場好戲。」
「你是說之前傳言的上界那個暗拍會?」那人咂舌,「不是說不知真假嗎?我看十有八-九是個傳言,就算真要搞拍賣會,那也不能是在浮溪城啊,雖然如今浮溪城是有點名聲,但那也只是和其他小地方比,暗拍會背後可是修真界,那是什麼排面上的勢力,會願意來咱們這個小地方?我看這就是外面放出風聲來混淆視線的,誰知道今年地方到底定在哪兒。」
「說不定呢?這世上意料之外的事情多了去了,天資縱橫如溫家那位天之驕子,如今都還隕落成了廢物呢,這賭上一把也不費什麼功夫。」
「真成廢物了啊?我怎麼聽說如今溫家正集全族之力尋找天材地寶替那位療傷呢。」
「舉全族之力?不知你是哪裏聽來的假消息,我有相熟的人在溫家麾下做事,聽說啊,我只是聽說,溫家已經放棄那位了,徹徹底底的……」
「難怪今年攪混水的人這麼多,有這麼多好戲和樂子,誰不願意湊個熱鬧。」
徐徐吹來的春風攪亂了武仙河波光粼粼的河面,各式各樣的竊竊私語中,零零散散的桃花被吹向了深春巷。
***
深春巷是烏鯉會的總部所在地,說是巷,其實佔據的面積極大,多年積累下來,已經極具堂皇氣象。
今日是十五,按幫規是三月一次的五個分堂主回總部述職的日子,因此,此時總堂的忠義廳里,諸人早已就位。
只是,本該坐滿五個堂主的位置,此時只餘下了四人,且人人面色不佳,眼神時不時落在那空缺了第五人的座位上,神情複雜。
和恭恭敬敬坐在下首的幾位分堂主相比,坐在主位聽心腹彙報港口運營情況的老會首就顯得悠閑自在極了。
他面前擺着一杯價值千金的明心茶,在裊裊升起的水汽中,不緊不慢的轉動着手中的兩顆石球,碰撞聲中,愈發顯得此時的忠義堂沉悶安靜,唯余心腹言語清晰的彙報聲。
直到彙報結束,老會首才施施然抬了眼,看向在座下屬,緩緩道,「最近大家事情做得還不錯,咱們還是照老規矩,論功行賞。」
「至於老五的事,我會讓刑堂給出交代,其他的話我不多說,這事情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日子也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大家心裏有章程就行。」
老會首既然發話了,在座人等自然順勢接話,連聲應好。
和在座這些尚且年輕健壯的分堂主比起來,老會首已經垂垂老矣,可即便他現在看起來再慈眉善目,眾人也不會忘記這個垂暮老人是如何靠着毒辣手段與深沉心機徹底掌控了浮溪城的。
然而,多年過去,這種畏懼之心早已隨着時間漸漸淡卻,但偏偏,這老頭子養了一條會咬人的瘋狗,只要有這條瘋狗在,他就能真正壓製得眾人抬不起頭翻不了身。
老五的外心顯然生得太早了,他還是低估了這條瘋狗的危險性,所以,如今只能拿自己的頭祭了母夜叉的那把斷頭刀。
想起老五被掛了通天桿的下場,眾人眼神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老會首身後。
在半明半暗的陰影里,一個女人身姿筆挺的站在那裏,同她懷裏抱着的那把黑色斷頭刀一樣,看起來粗苯壯碩,毫無半分美感。
即便那張臉此時隱在陰影里,在座和她打過多年交道的人也很清楚那是怎樣一張臉。
面無表情,波瀾不驚,無論是殺人之前還是殺人之後,都不會有太大波動,除了那個佔據了大半張黑臉的紫色胎記,這張過於醜陋且讓人畏懼甚至會夜裏驚夢的臉,誰都不會多上三分耐心仔細去看。
「姝兒啊,」眾人離開前,聽到老會首又用這個私底下不知被人嘲諷鄙夷了多少次的名字去喚他豢養的鷹犬,「這次你又立了功,怎麼樣,想好要什麼獎賞了嗎?」
金姝目光動了動,看向老會首,拖着步子慢慢往外走的眾人瞬間豎起了耳朵,然後,聽到那個一如既往沙啞的女聲道,「我想要個漂亮男人。」
這話一出,像是沸水落進滾油里,炸出了無數動靜。
老會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我們姝兒也到了欣賞男人的年紀了!好好好,義父給你找,不管是傾心閣的鶴公子還是纏枝樓的雲霄,只要你看得上眼的,義父全都給你找來!」
無論是傾心閣還是纏枝樓,都是浮溪城中十分有名的花樓,只不過是專供女客賞玩,鶴公子和雲霄正是其中兩個最出名的招牌,聽說容貌十分出眾,備受女人追捧,迄今為止尚且沒有能順利攀折這兩枝高嶺之花的女客。
但老會首今日這話一出,大約今晚,這兩人就會出現在金姝的床上了。
一時間,無論是作為同僚還是作為敵人,眾人都有些牙酸。
果然是醜人多作怪,偏愛撿那漂亮的糟蹋,也不知道那兩位若是知曉自己被送給母夜叉的下場后,會不會更願意直接從傾心閣頂跳下來摔死,也省得夜裏被這個貌若夜叉的醜女人嚇死或者無情蹂-躪。
被眾人腹誹鄙夷的金姝,面對老會首給她的賞賜,只微微搖了搖頭,面無表情道,「不夠漂亮。」
四個字,簡單明晰,乾脆利落。
老會首瞬間明了了這個義女的意思,「你看不上?」
金姝點了點頭,「我只要最好的。」
聞言,老會首略微思索了下,考量過後,微微笑了,「既然如此,正好有機會,那義父就帶你去見見世面,至於能不能搶到最好的,到時候就各憑本事了。」
於老會首而言,他手裏最好用的一把刀,當然值得最好的獎賞與供奉。
至於其他知曉城內暗拍會消息的堂主們,除了羨慕嫉妒金姝的待遇之外,不免也心裏腹誹了老會首的女干詐。
如果知曉當年隨手一救,就能給自己換來這麼好用的一把殺人刀一條護主的瘋狗,誰會不願意伸一下手呢?
舉手之勞,換來如此豐厚厚重的回報,當真是世上最划算的一筆生意了。
***
懷裏的刀,一如當年,冷如冰雪,鋒利無匹。
陽光下,金姝那張黢黑的臉和紫色的胎記,隨着她微微眯眼的動作,愈發顯得醜陋。
在周圍人畏懼驚恐乃至厭惡鄙夷等諸多繁雜視線中,她緩緩抬腳,跟在老會首身後去往暗拍會。
在那裏,有一位據說風姿與美色無雙的落魄男主,正等着她去強取豪奪。
不得不說,她很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