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王媒婆瓜子就磕了兩顆,茶都還沒喝完一杯,就被從梁家趕出來了。
梁老漢看着唯唯諾諾,可方才她那話一出,整個臉就拉下來了,說了句「你聽誰說的我家川兒有病」,就把人往外趕。
她干這行二三十年了,這十里八鄉不說小年輕都是她給湊的對,少說也有好幾十雙了,還從來沒有過今天這種待遇。
被推出去了,整個人還是懵的,等到在路口的樹墩子邊站定了,才反應過來了,嘴裏不乾不淨的罵了起來。
「呸!也不看看自己家那個狀況,還想娶個天仙哪!」王媒婆朝着梁家大門的方向啐了口,惡狠狠道,「都老大不小了,這也挑那也挑,就等着老死吧!」
說完就氣哼哼走了。
這事很快也傳到了屠戶耳朵里。
親事黃了,翠花徹底傷了心,據說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不吃不喝幾天,還要上吊鬧自殺。
毛屠戶心疼女兒,先是哄,又在村頭樹墩子那裏破口大罵,大聲嚷嚷說一窮二白連個磚瓦房都蓋不起哪裏來的臉看不上他女兒,他還沒看不起梁家呢,那個梁川還是個有病的,能被他們看上算是燒了高香了!
總而言之,被這麼一鬧,梁川跟翠花的說親沒說成算是鬧了個沸沸揚揚,連帶着梁川的病又成了村裡拉家常時的談資。
梁老漢為此更加憋悶,心裏更不是個滋味了。
梁川有個怪病的事情,一直是梁家人心頭的一根刺。
那還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說是病,其實也不然,畢竟平日裏什麼也感覺不到,也不癢也不疼的。
但就跟畜生到了春天總發躁似的,梁川每年某個時候,也覺得渾身難受的緊。
讓梁川自己來說當時的情況,他也說不太,就是覺得煩得慌,心裏燥,看什麼都不順眼,火氣比平日裏都大,輕易惹不得。
就是因着這個,才把外村那幾個二流子打傷了。
梁川什麼體格,那些平時遊手好閒的二流子又是什麼體格?那幾拳頭下去沒殘,只是流了血,其實還是克制了。
那幾個二流子是隔壁下巧村的,平時就喜歡遊手好閒,那天不知怎麼就和梁川懟起來了,雖說最後梁家賠了銀錢了事,可那幾個人模樣實在凄慘,梁川發了瘋病打人的事情,就被有鼻子有眼的傳開了。
近幾年還有越傳越離譜的跡象。
別的不說,梁川都十八了,梁老漢還不給他找媳婦,有瘋病見不得人的事情,便又多了幾分可信度。
總而言之,和毛六家的事情這麼一鬧,沒有媒婆敢再往他家踏一步了。
劉美花有幾分氣。
當然不是為梁川打抱不平的,單純就是覺得,這事是給整個梁家抹了黑,到時候梁田的婚事,還有梁小妹出嫁,怕是都不好辦了。
劉美花成天明裡暗裏擠兌梁川,梁老漢跟個悶葫蘆似的,也不愛跟婆娘吵架。
梁川更懶得說什麼,只是往山上跑的更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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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兩場小雨,天氣涼起來了。
等把土又翻過一遍,田裏的活忙活的差不多了,就等來年春種。
這時節,田裏已經沒什麼人了,家家戶戶都在家窩着過冬,也有趁着天還不算太冷做些小買賣的,上街趕集提早囤年貨的。
這天,梁川還是跟往常一樣,天不亮就起來了。
裏頭兩個屋裏,爹娘還有弟弟妹妹都還在睡,能聽得到梁老漢的鼾聲。
梁川收拾了背簍,就上山了。
上巧村是個依山而建的村落,這一帶的山上獵物不少,但都在深山裏,上山打獵的不多。
一則是有狼群出沒,以前有住在山上頭的獵戶被咬死過,村民被嚇着了;二則是這山裏頭有一塊很大的地兒都是墳包,不吉利。
再者說,上巧村的土地不算貧瘠,只靠着種地,家家戶戶不說有餘糧,但也不至於餓死,因此近些年以打獵為生的是少之又少。
梁川算是個例外。
梁川還記得自己頭一回殺狼的時候,大約是十三還是十四,餓得狠了,逮着那狼的脖子就咬,那狼幾乎算是活生生被他咬死的。
按說就算是男孩兒,天生膽子大些,可那樣小的年紀看到一地的血,總也會覺得怕的。
但梁川不。
他看着另一個強壯的生靈在自己手底下斃命,竟然覺出一股子莫名的興奮,渾身的血都熱起來。
好像他天生就是這塊料。
因此沒人教他,他竟然無師自通的成了個打獵好手。
梁川人高腿長,走了沒一個時辰,就進了山。
到了半山腰,梁川熟練的給給自製彈弓裝上幾個磨尖的石彈兒,就一路搜尋起來。
天氣涼了,動物也窩着不出來,打獵不好打。他消磨了一整天,背簍里也就多了只山雞。
眼見着日頭快落山了,梁川靠在一顆大樹下面,拿出帶的乾糧,一邊啃一邊思索,是乾脆留在山上睡一晚,等明天天不亮去狼窩裏頭逮狼,還是乾脆回去,過兩日再來。
正想着,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道聲音,很小,微弱的就像貓叫。
梁川頓了頓,停下咀嚼的動作,凝神聽了一會兒。
他天生五感就比常人好,隔着老遠就能聽到人小聲說的悄悄話,因為這個,小時候還把他爹嚇過好幾回,問他是咋聽到的。
長大了曉得很多事情不能多嘴,便也沒人知道他有這麼個能耐了。
不過靠着這個,打獵倒是幫上了不少忙。
起先他以為,這聲音是什麼野貓,拿起了手頭的弓,但仔細辨認了一番,竟聽出幾句夾雜的人音和哭聲來。
梁川抬腿就往聲音的方向走去。
撥開半人的高的草叢,看到兩個糾纏的身影,一個扯着一個。
其中一個身影略有幾分眼熟,胳膊腿還是細的很可憐,被拉扯的踉踉蹌蹌的,一點兒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梁川沒想太多,手往背後一撈,摸出石彈兒來,隔着幾米遠,跟宰兔子宰狼似的,對準背對着自己那人的腰後來了一發。
梁川還是收着了一點兒力氣。
那石彈兒是被梁川特殊處理過的,稜角很尖,要不然,再大點兒力氣,能把兔子的腿給打折。
不過瞬息,那人便發出聲慘叫,渾身軟塌塌的往一旁歪去,褲腰帶還解了一半。
梁川踏着草叢走過去,站在離那人一米遠的後頭,居高臨下的看他。
那人已經爬起來了,回頭正往這邊看,眼睛還是猩紅的,像是喝酒喝多了,頭髮亂蓬蓬的,一股酒臭。
是村裡一個叫郭大志的,是個有名的流氓,人見人罵,人見人怕。
郭大志還沒看清來人,就覺出自己好像被什麼給打了,醉醺醺口齒不清的罵了句什麼,頭頂就覆上一道陰影。
他抬頭一看,跟梁川對上視線,就跟被潑了一盆水似的,整個人像立刻酒醒了。
「你、***……」郭大志咽了咽口水,仔細辨認着來人,忍着心裏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恐懼,大着舌頭道,「你是梁家的小子吧?」
梁川彎腰把落到地上的石彈兒撿了起來,看了看,沒沾到血,抹了一把放進懷裏。
這下郭大志算是看清他的臉了,確認了這人就是梁家那個小子,頓時罵出了聲來:「媽的,你爺爺在辦正事,你個小兔崽子搗什麼亂?滾!」
郭大志今年三十多了,早年成過一次親,不過沒幾年婆娘就跑了,算輩分,確實是梁川的長輩,按理說,梁川該管他叫一聲叔。
梁川聞言,頓了一下,就着這個彎腰的姿勢,居高臨下的看他,漆黑的眼睛裏沒什麼情緒。
十一月天了,尋常人家都穿起夾棉的襖子了,梁川還穿着件單衣,粗麻布衫子底下的胳膊,一看就結實的緊,肌肉輪廓清晰可見。
郭大志盯着青年的胳膊,喉頭「咕咚」一動,吞了口口水,心頭愈發涼颼颼的。
說來奇也怪哉,這郭大志成天遊手好閒,屁股後頭跟着那麼幾個小弟,大大小小的事也鬧過不少,打架更是經驗甚廣,沒道理怵這麼個毛頭小子。
可眼下,梁川一個眼神,他怕的心頭髮麻。
青年攥着手裏那顆石子兒,剛直起身來,郭大志就跟被嚇到了似的,抖了一下,從地上一躍而起,提起褲子,罵罵咧咧連滾帶爬的跑了。
邊跑,還不忘邊扔下句「***晦氣」。
等郭大志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梁川才看向地上的人。
就像梁老漢說的,這小傻子,好像的確是缺根筋兒的。
被人欺負了,還像懵懵懂懂的不知道。
他兩隻手蜷縮在胸前,衣服被扯的亂了一點,露出一截白白的腰來,細的像只有一把。
這個天氣冷的很,梁川看了他幾眼,像實在有點看不下去,走過去就想幫他把衣服拉下來。
但剛走近,步子就頓住了。
梁川聞到一股子氣味。
這股子氣味,應當一直都在,只是方才郭大志身上的酒臭味兒熏的慌,此刻郭大志跑了,梁川才聞到這股淡淡的味道。
人身上都有味兒。
就像村裡人,身上有汗味兒,土味兒,田地里莊稼的味兒,做飯的油煙味兒,一聞就知道是人的味道。
像梁川嗅覺這麼靈敏的,打獵的時候,也能聞到狐狸身上的騷味兒。
但陳小么身上的……他說不出來。好像是體味,又好像可以輕易的和他人區分開來。
正自思索,一隻手拉上他的褲腳,緊接着,又攀上他的小腿,抱住了,像抱住一根救命稻草。
梁川低頭看去。
少年正抱着他的小腿,抖的像只受了傷的小貓,抬眼看他的時候,眼裏的情緒,不是沒有害怕的。
梁川伸手就把人給提了起來。
少年瘦的只有一點,給梁川感覺,就像跟有些大點的野兔子差不多,他提的輕輕鬆鬆。可這樣一挨的近了,少年身上的味兒就更明顯了。
梁川沒忍住,鼻翼翕動了兩下。
他對那個過世的娘僅有的記憶,就是他娘把他放背簍里,帶着去河邊洗衣服。
很小的梁川在背簍里,能聞到河岸邊的青草和野花的味道,泛着濕潤的水汽。
他挺喜歡這個味道。
陳小么身上的,就有點像這個味道。
一陣微弱的哼哼聲把他拉回神。
梁川這才猛然發覺,不知何時,自己提着陳小么后脖領子的動作,已經改為握着陳小么的頸子,五指都在開始用力,整個人也湊近了一點。
就像看到獵物的大型猛獸,做出捕獵的姿勢。
不過在陳小么看來,大概跟方才那個男的差不多,不怪他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看着梁川,裏頭充滿了茫然跟恐懼。
梁川立刻就鬆了手,陳小么失了他的力氣,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但還是沒什麼力氣,肩膀打着抖,嘴巴張的圓圓的呼吸。
梁川腦子有點空,呼吸也有點急,他用力吸了幾口氣,抽出短匕在右手掌心劃了一刀,血滴答答落在地上,才稍微平復了點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