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公主與惡龍(3)
日升月落。
最開始的幾天,容見還在山洞中記錄時間,日子久了,他也放棄了這樣無用功的事,因為時間變得沒有意義。
在此期間,沒有人來過這裏,王國也沒有派人來查看結果。所有人都害怕惡龍,希望它能夠遵守承諾,吃掉公主后離開這裏。
獻祭一個人,拯救一個國家,容見是那個倒霉公主,卻不是這本書的主角。
理智上來說,應該時刻對惡龍保持警惕,但容見很難做到。
於是自暴自棄得很明顯。
現在是春夏交際,天不冷也不熱,溫度適宜。如果是在冬天,容見可能會凍死。
清晨醒來后,沒有風的天氣,容見會走到洞穴邊沿,嘗試克服心理障礙,俯瞰下面的矮坡與森林。
有鳥從他眼前飛過的時候,容見也會幻想自己能長出那樣一雙翅膀,可以逃離這裏。
但現實是即使他有着童話中萵苣公主那樣的長發,也沒有可以落腳的岩石。
日光傾瀉而下,容見的項鏈閃閃發亮。
他的脖子上有一條銀項鏈,掛墜是美人魚的眼淚。人魚生活在大海中,生性兇殘,很難捕捉,它們的眼淚也不會化作珍珠,但貼身佩戴可以保持身體的潔凈與芬芳,所以在貴族中很流行。
得到這枚珍貴的人魚眼淚后,王后將它贈給了容見。
容見閉上眼,沉浸在溫暖的日光中,慢慢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色將晚,快到惡龍平時回來的時間了。
容見托着腮,凝望着遠方的天空,又偏過頭,不再看了。
忽然,外面傳來一陣不大的響動,容見抬起頭,一隻巨大的禿鷲盤旋在不遠的地方,看起來正在尋找着獵物。
在容見原來的世界,禿鷲是成群結隊的食腐動物。但在這個世界,很多動物都和魔法有關,眼前的這頭禿鷲正是如此。它的身軀膨脹放大,比一般的男人體型都要大,張開翅膀后,露出鋒利的爪牙,令人心生畏懼。
它緊緊盯着容見,審視着這個人。
一般來說,它對人類的興趣不大,能在森林中行走的人,大多是劍士、遊俠、冒險家和魔法師,捕獵這樣的食物會付出很大代價,是得不償失。但這個落單的人類看起來沒有任何能力。
很好抓,分量很足。
它不再遲疑,停止了盤旋,筆直地往下衝刺。
容見如夢初醒,他本能地察覺到了危險,與惡龍不同,在禿鷲的身上,他能感覺到迫不及待的貪婪食慾。
容見此生沒有這麼努力過,拚命往山洞內部跑去。
禿鷲的速度卻比他要快得多,這是人力無法改變的事實。
就在禿鷲的利爪已經劃開容見後背的布料,甚至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道很細小的血痕的生死一刻,容見想到的竟然是惡龍回來就好了。
他馬上就要死掉了。
禿鷲卻突然停了下來,在獵物唾手可得之際。
因為有什麼不能招惹,甚至無法直視的存在來到了附近。
比起食物,還是性命更重要。
容見沒有死,撿回了一條命,他鬆了口氣,不明所以,卻聽到一聲凄慘的哀鳴。
是那隻禿鷲。
能輕易殺死容見,吃掉容見的怪物,在惡龍面前卻不值一提。
惡龍展翅歸來的時候,甚至沒有動用牙齒、利爪或是傳聞中可以焚毀一切的火焰,低空掠過之際,翅膀上的骨刺就將禿鷲刺穿撕碎了。
容見慢半拍地走回到洞口。
惡龍懸在洞穴前的半空中,微微收攏掛着禿鷲的翅膀,淋漓的鮮血順着蒼白的骨刺流淌着,已經停止心跳的屍體往下墜落,消失
在了容見的視野中。
由於剛才的劇烈奔跑,容見急促地喘息着,但看到這一幕時,還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惡龍低下頭,看着渺小的容見,一人一龍這麼對視着,它的眼眸冰冷而純粹,與以往並無任何不同。
而容見的翡翠色眼瞳在昏黃的夕陽下卻顯得無比澄澈。
這是容見第一次直面惡龍的殘忍冷酷,它也沒有表現出是為了保護容見而這麼做,但容見緩慢地眨了下眼,很感謝地說:“謝謝你救了我。”
他的聲音很輕,一晃神就被風吹散了。
即使知道惡龍無比危險,可能下一秒就吃了自己,但容見很明白一個事實,自己沒有那麼害怕它了。
這是人的本能,是容見的理智被感情所欺騙的現實。
*
平緩心情后,容見開始摘惡龍帶回來的果實。
惡龍的翅膀太大了,展開時像一座小山,所以果子上沒有沾到血,否則容見可能心理上不能接受,就要痛失晚餐了。
忙了一會兒后,太陽落山,後背被風吹得很冷,容見才後知後覺,背上的系帶被禿鷲劃開了。
本來就破破爛爛的裙子更雪上加霜了。
容見:“……”
他摸索着後背,想要調整系帶,將腰腹部分系起來,至少不能隨意地□□身體。
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勉勉強強系起幾根,容見一抬頭,卻發現惡龍正注視着自己的後背。
容見心虛地想,惡龍不會是對自己的性別產生了疑惑吧?
惡龍要求是純潔的公主,通過洗禮與血脈鑒別,國王和王后鑽了空子,桃代李僵……
要是惡龍發現自己被騙了怎麼辦?
容見連忙轉過身,雙手擋在身前,企圖敷衍過去。
直到第二天,惡龍帶回了一枚寶石。
那是一枚非常漂亮的心形藍紫色寶石,裏面似乎盛滿了淡色的煙霧,模糊地暈染開來。
這是克利西寶石,容見曾聽說過,因為王后很喜歡這種傳說中的珍寶,還給他看過有關書籍。
在最貴重的珍寶一頁,容見見到了克利西寶石的畫像,但遠沒有實物美麗。
據說這種寶石是海妖的藏品,因為海妖天性兇殘,喜好打架,經常不死不休,打到重傷,所以會佩戴這種埋於海底深處的克利西寶石,加速傷口的癒合。
所以克利西寶石也被稱作不死之石。
容見“哇”了一聲,很好奇地問:“你從哪裏找來的?是要開始裝飾巢穴了嗎?”
惡龍隨意地將寶石丟在地面,爪子往前挪了挪,幾乎沒有抬起的幅度,在容見的眼中真的是很輕的一下,但那枚堅硬無比、價值連城的寶石就被碾成了粉末。
容見:“你……”
惡龍收回爪子,它的目光落在了容見的脊背,那裏有一道還未痊癒的傷痕。
容見似乎意識到了原因。
看書的時候,介紹克利西寶石的那一頁最後還有一條逸聞,說在傷口塗抹克利西寶石的粉末,就會立刻癒合,且不會留下疤痕。作者開玩笑說,但是沒有人捨得做這麼殘忍的事吧?把克利西寶石變成一次性的消耗品。
人是不行,龍卻可以。
容見親眼見證了這一事實,失神了好半天才說:“……謝謝。”
又捧起粉末,塗到了背後。
傷口加速癒合,皮肉生長,有一瞬間,容見感覺非常癢,但也沒有伸手去抓。
其實他不太明白,惡龍看起來不像那種吹毛求疵,追求完美無瑕的那種龍。
所以需要這麼認真地對待一個祭品嗎?
*
總之,使用很少一部分寶石粉末后,容見將剩
下的部分放在了凹陷的石壁中,用樹枝遮擋起來,小心地貯存着。
每天都要觀察一下,畢竟真的很珍貴。
有一次,容見半夜睡不着覺,翻來覆去,一時沒留神,碰到了惡龍身體的某一個部分。
容見連忙道歉了。
那天晚上是月圓之夜,月亮特別亮,他們休息的地方又很靠外,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容見也看到了本不應該發現的惡龍的傷口。
他偏過頭,看到一大片沒有鱗片覆蓋,露出鮮紅血肉,不停滴血的地方,連骨.頭都裸露在外。
惡龍什麼時候受傷的?
容見怔了怔,心臟顫了顫,很小聲地問:“會不會很疼?”
說這句話的時候,容見沒有想太多,他只是沒有理由地感同身受,覺得惡龍也會很痛罷了。
他想要觸碰傷口的邊緣,卻發現惡龍的身軀太過龐大,以目前的姿勢,自己根本碰不到。
他又自言自語道:“海妖的寶石有用嗎?”
不管怎麼樣,也要試試吧。
銀色的月光下,惡龍沉默地看了容見很久,才少見地作出回應,眨了下眼。
意思是沒用,讓容見別試了。
而且海妖真的有點難抓,克利西寶石也沒那麼容易找到,就不用浪費了。
但容見很固執,沒有放棄這個想法,但是卻觸碰不到惡龍翅膀內側的傷口。
*
容見依舊害怕惡龍,即使沒那麼怕了。他也害怕洞穴的出口,懸崖峭壁的邊緣。
但是惡龍出現在洞口時,容見就不再怕了。
明明是兩個害怕的事物,同時出現在一起,又不再畏懼,這樣的矛盾難以理解。
偶爾的時候,容見也會產生很大膽的念頭,如果他在惡龍面前跳下去,對方會接住自己嗎?
但容見又沒有那麼決絕。
傍晚時分,惡龍歸巢。
容見仰頭看着它,惡龍的身形矯健,翅膀張開時可以遮天蔽日,幾乎將他籠罩在影子裏。
這樣一條通體漆黑,與眾不同的惡龍。
容見咬了咬唇,他覺得自己在發瘋,方才的一瞬間,自己竟然由衷地覺得惡龍非常英俊。
惡龍降落在了山洞中,它的身軀過分龐大,動作卻很輕,至少落地時的風沒有將容見掀翻。
最開始的時候,容見曾被它落地是的風浪掀翻過好多次,所以不再圍觀。後來太過無聊,只好在外面等着惡龍回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好像就沒再發生過。
惡龍停在巢穴的邊緣,它沒有回頭,將果子丟在一旁。
容見只是看着它。
天空鋪滿了粉紫色的雲,一個很夢幻的黃昏,容見也沉醉其中了,多了些許不着邊際的幻想。
很突然的,容見想要伸出手,撫摸惡龍翅膀上突出的骨刺。除了紅色的眼睛和傷口,它渾身上下,只有的骨骼是是蒼白的,像是刀劍最鋒利的一點刃,反射着冷冽的光。那是屬於惡龍身體的一部分,是保護自我、無差別傷害別的人或物的外骨骼,是尖銳、暴力、刺穿血肉之軀的致命武器。
無與倫比的強大,也無與倫比的危險。
容見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連一枚石子造成的淤痕都能讓他輾轉反側,坐立不安,他現在卻想要撫摸一頭惡龍的骨刺。
他不是那麼好奇的性格,沒有傷害自己的愛好。
所以最終還是沒有摸,是想觸碰又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