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第 107 章
第二日一早,駱晉雲吩咐喜鵲去找弟弟駱晉風,“和他說,讓他到外書房去等我,我有事要和他說。”
喜鵲去了,薛宜寧問他:“怎麼一早要找二弟?”說完,提起一事:“昨晚又聽二弟和弟妹吵了,不知是為什麼事。”
駱晉雲沉聲道:“他對弟妹,也確實太縱容了一些。”
薛宜寧看他的樣子,似乎對黃翠玉十分不滿。
以往看不出他對她是喜是惡,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是明顯的憎惡了,是因為知道黃翠玉那樣詆毀寶珠?
一邊惦記着這些,一邊替他拿出了乾淨的斗篷,然後和他道:“今天讓人給你蒸的包子,吃兩個再走。”
駱晉雲看看桌上放好的包子,卻搖搖頭:“不了,沒胃口。”說完,披上斗篷就出門去。
薛宜寧在後面叫了一聲,沒叫住。
心想,或許他是有事才沒胃口?一早就神色肅穆,還要找二弟去書房……
她嘆息一聲,只好讓人將包子送下去。
駱晉雲以前在軍機閣,晚上總會晚歸,如今離了軍機閣,回來得沒那麼晚,一般會在下午酉時之後回來,駱晉風則與他現在的時間相仿。
但這一天,駱晉風卻比以往早一些,回府後沒去別處,竟來了金福院。
薛宜寧正陪寶珠在房中玩,見到他來,寶珠喜笑顏開,一邊喊着“二叔”,一邊從她身上溜下去,搖晃着步子要找他,駱晉風以往都要抱抱她,今日卻只是彎腰扶了她一把,然後抬頭道:“嫂嫂,我有話和你說。”
薛宜寧意外他竟突然如此正經,連忙道:“你說。”說著,將寶珠抱了回來。
駱晉風站起身,看看房中的喜鵲,沒開口。
這意思,便是不能有外人在。
可是,他們畢竟是年齡相當的叔嫂關係,若是關起門來,單獨在房中說話,多有不妥,薛宜寧想了想,吩咐喜鵲和奶娘退下,但沒讓她關上門,也仍將寶珠抱在身上。
隨後才問:“二弟,怎麼了?”
駱晉風幾番欲言又止。
好半天才開口道:“嫂嫂可知道瑞王?他是皇上次子,為軍機閣大臣之一,大哥去遼東后,許多軍務大事,都是他作主,如今權勢極高。”
薛宜寧點頭道:“我知道,你大哥之前進城殺的那兩人,便與瑞王有關。”
“對,瑞王想讓大哥服軟,但大哥不願意,沒去找他說情,瑞王便生了怒,想對付大哥。”駱晉風說。
薛宜寧一聽,震驚道:“他要怎麼樣?我知道你大哥的意思是皇上健在,他不願加入奪嫡,你大哥不是說,那兩個人奸|污良家婦女,他殺了也沒事嗎,怎麼……”
“那件事是問題不大,只是還有……”
“將軍。”外面傳來喜鵲的聲音,駱晉風的話戛然而止,立刻看向院中。
果然駱晉雲大步從外面進來,朝駱晉風道:“在說什麼?”
駱晉風連忙哈哈笑,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自然得誇張道:“沒,沒有,就是幾日沒見,有點想寶珠了,來看看,我……我先走了,餓壞了。”
說完就頭也不回跑了出去。
薛宜寧奇怪道:“二弟這是怎麼了?”
說著想了想他剛才的話,問駱晉云:“二弟特地來和我說瑞王的事,他說你得罪了瑞王,瑞王要對你不利?”
駱晉雲從她手中抱過寶珠,輕飄飄道:“無非就是反對我領兵去收復南方,我不去就是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真是這樣?”她問。
駱晉雲無所謂道:“要不然呢?他只是個王爺,又不是皇上,還想怎樣?”
薛宜寧有些懷疑,但看他的樣子,又
似乎確實沒什麼事。
那二弟找她,到底是要說什麼呢?這種事告訴她,似乎也沒什麼用才是……
只是用過晚飯,駱晉雲就說有事,去了外書房。
過了一個多時辰,還不回,薛宜寧不知他在忙什麼,跑去前面找他。
才到前院,卻見駱晉雲送一人從外書房中出來。
那人長身玉立,穿一身寶藍色間白色的錦袍,外罩一件藏青色竹紋斗篷,眉眼如畫,昏暗夜色下,讓她猛然一怔。
這個人,言談舉止間,竟有幾分裴雋的神韻。
駱晉雲送他往這邊而來,薛宜寧躲在了樹后,這人大約知道是女眷,也沒往這邊看,只緩步往外而去,而她在樹后悄悄看他,便發現只是和裴雋有幾分神似,五官並不及裴雋那樣恍若謫仙。
駱晉雲送那人出去,好久才折返,算着時間,竟是將那人送到了大門外。
薛宜寧已從樹后出來,在院內等他。
待他走來,問道:“那是誰,怎麼這麼晚來訪?”
駱晉雲回道:“淳王。”
薛宜寧早猜出這人身份不凡,竟沒想到是皇上另一位皇子,驚異道:“你……要加入淳王一派?”
駱晉雲拉她走進了後院才說道:“不,我只聽命於皇上。”
“那這淳王過來是……”畢竟是從小長在京城,薛宜寧想了想,小聲道:“他見你與瑞王交惡,想拉攏你?”
駱晉雲點點頭。
等回了房,她又問:“這兩位皇子,你一個都不看好么?萬一日後他們誰做上了太子……”
駱晉雲回道:“並非不看好,未來誰做太子,無人能預料到,但無論以現在的形勢還是我的身份,都不該加入某一派,至於其他的,便是天意了。”
薛宜寧明白他的意思,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眼前大臣是否站隊,站誰的隊,都是自己的判斷,但誰也不敢說自己的判斷就一定是準確的,所以只能選擇好,謀划好,然後看天意。
兩人正說著,外面隱隱傳來一陣吵鬧哭泣聲,是銀福院的方向。
很顯然,黃翠玉和駱晉風又鬧起來了。
隔一會兒,那哭鬧聲一直沒停,駱晉雲喊來守夜的花媽媽,讓她去那邊看看。
去了一會兒,花媽媽回來道:“兩人不知為什麼吵,二夫人在哭,栓兒也在哭,二爺好像要休妻,我去的時候,老夫人那邊的春花也去了。”
聽見休妻的話,薛宜寧驚了一下,轉頭看駱晉雲,卻見他臉色平靜,沒什麼反應。
薛宜寧回道:“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大概是春花去勸了,沒一會兒,那邊的哭鬧聲停了。
等在床上躺下,薛宜寧問駱晉云:“弟妹的娘家,是做米油生意的?”
“嗯。”駱晉雲淡聲回。
她又問:“聽說她父親娶了後妻,又納了兩房妾?”
駱晉雲回說:“黃家在幽州,打着駱家的旗號,收受賄賂好處,拿了錢,便納妾蓋新房,十分招搖,我才提點過晉風。”
“那二弟對岳家一定也不太喜歡……”
駱晉雲側過頭來,看她道:“你倒很關心這事。”
薛宜寧意識到自己顯得像個閑話別人的村頭婦人,有些心虛地解釋道:“我是聽說二弟要休妻什麼的,怕弄成真的。”
“就算休了又如何?”駱晉雲反問,說話間,頗有些無所謂。
薛宜寧很快道:“可不是還有個兩個孩子么?”
駱晉雲回:“有她在,兩個侄兒也沒好到哪裏去。”
聽他的意思,似乎就算駱晉風要休妻,他也不會阻攔。
夫妻間要休妻、要和離,許多時候受阻礙的便是雙方家
族,駱家發跡,黃家本就不再配得上,若是駱晉風真心要休妻,駱家這邊的人也贊同,那這休妻還真有可能。
她還想討論一會兒,老夫人是不是會勸二弟,但駱晉雲看着床頂,眉頭微鎖,明顯懷着心事。
大約是因為瑞王與淳王這些事?
她不再煩他,抱住他胳膊躺在了他身側。
兩日後,天氣放晴,暖陽當空,地上積雪開始融化。
駱晉風與黃翠玉的吵鬧似乎是被老夫人勸下來了,在那晚過後就暫且恢復平靜,彷彿沒這事一樣。
年節將至,許多事都要籌備,單單是採買年節物資,就要對上一早上的清單。
忙到正午,才要用飯,外院卻有人來報,道宮裏容妃身旁的內侍來了,詔她立刻入宮。
容妃便是許昭儀,去年,她又晉了一級,升為了容妃。
可她們,自那次朝中與南方議和之事結束,就再未見面了,實在是她們並無交集。
薛宜寧驚訝不已,但那畢竟是宮裏的娘娘,她只能立刻整理好出門。
沒想到才到屋外,那內侍卻說:“容妃娘娘吩咐了,只夫人一人進宮便可,稍後還是由我們送夫人回來。”
“就我一人跟去不行么?”玉溪忍不住問。
她才和阿貴成了親,放了幾天假,如今又到薛宜寧身邊。
那內侍面色一冷,看也沒看玉溪。
意思便是,這裏輪不到一個丫鬟說話。
薛宜寧只好朝玉溪道:“你們先進屋吧,我去去就回來。”說完進了轎子。
那內侍用尖細的嗓音道:“走吧。”
薛宜寧心裏有些不安。
這宮人她都認識,的確是容妃身邊的,只是她不知道,時隔這麼久,容妃為什麼又要見她,還只讓她一人進宮去。
這段時間瑞王、淳王,都和駱晉雲扯上了關係,莫非這容妃見她也和奪嫡之事有關?
轎子往前走着,最初能聽到外面街道的嘈雜聲,後面就越來越安靜。
她以為是到了皇城,沒想到往外一看,外面卻是一片農田與樹林,他們不在城內,而是出城了!
“黃公公,我們不是進宮么?”她按下心慌,緩聲問。
那內侍回道:“夫人不必問,是娘娘的吩咐,到了就知道了。”
薛宜寧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又看向轎外。
如果他們鐵了心要帶自己走,就算現在跳下轎子也無濟於事,他們這一行,至少有七八人,而自己只有一人。
若要殺自己,現在已經動手了。
若要挾持自己,現在也可以動手了。
這些宮人是她認識的,所以吩咐帶她出來的確實是容妃。
玉溪她們也知道是容妃帶走了她,後面如果有什麼事,駱晉雲自會找容妃。
想罷之後,她便冷靜下來,不再驚慌,只安心等着,看容妃究竟要做什麼。
轎子又走了一會兒,路明顯顛簸起來,她從轎中往外看,看到轎子進入一片荒墳。
又走一小段后,轎子停了下來,內侍道:“駱夫人,出來吧。”
薛宜寧斂起裙,從轎中出來。
雪消融了大半,這兒的全貌,一半被未化的積雪所掩蓋,一半裸露在外。
冬日枯黃的樹木和野草雜亂長着,大的或小的土堆一個接一個,上面散落着草席,衣料,甚至還有些不明是人是獸的白骨。
她雖在京城長大,待了二十多年,可這兒卻是她從未來過的。
這大概是,傳說中西城門那片亂葬崗。
無親無故的人,流亡無着落的人,或是被處以極刑的人,死了,便被扔在這裏草草掩埋。
被葬身在這
兒的屍首,大概都是世上最可憐的人。
“夫人,娘娘在那邊等着您呢!”內侍說。
薛宜寧看向不遠處,一人穿着寶藍色斗篷,帶着斗篷上的風帽,正站在一座墓前,看身影,似乎正是容妃。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到容妃身旁,去看前面那座墓,那墓只是個小土堆,前面只立了塊木板當墓碑,上面寫着幾個字:裴雋之墓。
看到這幾個字的那一刻,薛宜寧的淚唰地就涌了出來,不由自主蹲上前去,緩緩伸手撫向那塊將被風雨淋得腐朽的墓碑。
“裴雋……這是,是裴雋的墓?”她淌着淚,早已泣不成聲,哽咽着轉頭問。
容妃幽幽道:“原來你還會在意這是不是他的墓么?我以為駱夫人如今是郎情妾意,伉儷情深,早就不在意這些前塵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