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小修)
周父率先反應過來,又問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老管家:「你說得可是真的?!」
「老奴怎麼敢欺騙主君!真真是咱們世子爺回來了啊!老奴親眼瞧着他騎着高頭大馬呢,那模樣,啊呀可真是俊得不得了!」老管家抽抽噎噎地止了哭,望向一臉獃滯的周幼吾時又忍不住哭哭啼啼流出淚來,「大娘子肯定也是高興壞了!」
阿兄回來,她當然是高興的。
可是一想到那個男人也跟着一塊兒回來了……
周幼吾不禁回想起這幾月來常常做的噩夢——高大俊美的男人抵着門,似乎是劈開月光而來,那張冷毅英俊的臉上逆着一層光,眉宇間藏着令人心驚的戾氣。
他一手撈起在床榻上瑟瑟發抖的小娘子,似笑非笑道:「你竟敢讓我的兒子喚他人做爹?」
原來這竟不是那人在地府里缺衣少食才特意託夢,而是老天爺給她的警示呢!
「阿姐,阿姐!」
周頌聲瞧着她心神不寧的模樣,嘀咕道:「莫不是高興傻了……」
「你這倒霉孩子!」周父瞪了她一眼,招呼老管家讓人把行李都搬回去,對着長女撫須笑道,「媞媞啊,你阿兄如今回來了,你們兄妹二人是少不了要好好說說話的,便在家多住些日子罷。」
「……是。」周幼吾心中惴惴不安,但是想着阿兄回來了,心裏終究是高興大過了害怕,摟着小胖郎君穩穩地朝着周父行了個禮,「女兒便先帶着衡哥兒回去院子裏等着。」
「阿公再見。」
衡哥兒伸出白生生蓮藕般的胖手朝着周父揮了揮手,清脆甜嫩的童聲聽得周父差點就要老淚縱橫,連忙道:「好好好,聲姐兒快些陪着你阿姐和衡哥兒回院子裏等着,我再去打聽打聽外邊兒的動靜。」
老皇帝雖說不太得民心,可如今突然山陵崩,外邊兒的形勢定然動蕩不安。如今京中剩下的那幾個皇子同秦王殿下比起來渾然是些草包廢物,老皇帝雖說聽信了枕頭風,對驍勇善戰的秦王並不過多寵愛,卻也不得不依仗他。
前邊兒三年秦王殿下戰死,這才叫那幾個草包王爺得意了些時候,如今秦王殿下得勝還朝,這龍椅該輪到誰坐了,豈不是明擺着的事兒嗎。
他與夫人精心教養長大的長子言之得以平安歸來,還與秦王一遭,定然是在戰事其中出了不少力的!
想到長子今後一片光明的仕途,說不定真能給媞媞尋個好夫郎呢,有着哥哥與他這個做父親的撐腰,便是以二嫁之身許一個皇子,也是使得的呢。
周父摸着美髯呵呵笑着走遠了。
周頌聲咧着嘴笑嘻嘻地接過了小侄兒,瞧着周幼吾眼眸紅紅,鼻尖透出一點粉紅,顯得她整個人可憐又可愛,啊,想來阿姐定是為長兄平安歸來的事兒高興罷!
她瞧着不禁又開始憤怒了,那陳恆好沒眼力勁兒,放着阿姐好好一個美若天仙的嬌娘子不珍惜,倒是去外面去捧那些個臭的爛的玩意兒。
心緒不寧的周幼吾沒注意到妹妹的異常,周衡有些寂寞,小聲問:「姨母,世子爺是什麼?」
周頌聲哈哈大笑,手伸進幕籬去捏了捏他的小胖臉:「對別人來說是世子爺,對你來說那可是你親舅舅!」
「親舅舅?」
衡哥兒的小胖臉上浮現出幾分迷茫,跟着母親長大的他未曾識得多少人,周幼吾一直不願提阿兄與……那人的死,底下伺候的人們更是諱莫如深,故而周衡這次還是第一次聽聞「舅舅」這個稱呼。
該怎麼給他解釋好呢?
周頌聲愁眉苦臉,周幼吾收拾好心情,將仍仰着頭求知若渴的小胖郎君抱了過去,微笑道:「舅舅是阿娘的哥哥,是能給咱們衡哥兒騎大馬的人。衡哥兒想不想見舅舅?」
騎大馬!
衡哥兒頓時激動起來了,狂點頭:「想!衡哥兒想舅舅!」
到底是血脈親緣,就算未曾見過哥哥,衡哥兒也是會對他天然生出幾分親近之意的。
只是想到隨哥哥一同回來的那人……
周幼吾頭疼地閉上眼,那活似醋精轉世的燕觀若是知道自己在他「去世」不久之後便火速嫁人生子,只怕明年便不是她偷偷給他燒紙。
她自個兒墳前草只怕都能長得比衡哥兒還高了。
周幼吾坐在房裏眉頭緊鎖,連周衡叫她好幾聲都沒聽見。
柳芽見着美人顰眉,似乎愁腸百結的模樣,小聲道:「娘子……可是擔心世子爺回來之後,會發覺什麼?」
周幼吾默然不語,阿兄與那人私交甚篤,都無需她張口解釋,只需見着衡哥兒這張小胖臉,便什麼都明白過來了。
依阿兄的性子,必定會叫燕觀娶了她,給她們母子倆一個名分。
可是……
周幼吾目光略有些迷茫地透過軒窗看向外邊兒點過院牆的飛鳥,她不願像是阿耶昔年養的那隻烏金雀一般。只能囚在華美卻狹窄的籠子裏。
也不想她的衡哥兒將來像他阿耶那般愛板着個臉折騰人。
周幼吾越想眉頭揪得越緊,這世上如她這般肯包容燕觀那般愛吃醋的壞性子之人想想便極少了,若是衡哥兒認回了親爹,也被教養成那副死樣子可怎麼好!
周幼吾嚯地站起身來,不顧周衡與柳芽驚訝的目光,粉白的拳捏得很緊,跑路,必須跑路!
還未等周幼吾想出個法子來,懿和堂那邊兒便派人來請了。
柳芽猶有些不滿,她想來娘子可能是因着世子爺平安歸來的事兒情緒大起大落,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時候呢,那劉氏偏偏在這時候派人請她們娘子過去,莫不是起了討好她們娘子的心思?
想到這兒,柳芽不禁驕傲地挺直了腰背,可不是她自吹,她家娘子的阿兄,這府裏頭的世子爺周言之,不知是這長安城裏多少貴女的春閨夢裏人,不僅長得俊俏,又能文會武,如今更是帶着軍功得勝還朝,之後更不知道有多風光呢!
這世子之位,舍他其誰?
想到懿和堂那位與她的一雙兒女,柳芽又撇了撇嘴,雖說劉氏是個心眼子忒壞的,可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說二娘子與二郎君的壞話。
這對同父異母的弟妹,對着娘子倒是真的好呢。
周幼吾沒心思梳洗打扮,只穿着今早準備出門時的一襲碧綠衫子去了懿和堂。
一進門,劉榮玉便親自上來迎她,周幼吾有些詫異地垂眸望着劉榮玉握着自己的手,不動聲色地藉著落座掙脫了去:「母親喚我前來,可是有事?」
劉榮玉笑臉不變,轉頭吩咐女使們將茶水點心呈上來,之後才親親熱熱道:「咱們娘倆之間說說話罷了,哪裏說得上什麼有事沒事?幼吾可是與我生分了去?」
周幼吾嘗了一口山雲霧茶,笑而不語。
劉榮玉見這死丫頭淡淡的沒什麼反應,心中一恨,想來周言之平安回京之事是確有其事了!
若不是知曉她阿兄回來了,背後有人撐腰,這死丫頭能這般氣定神閑?
劉榮玉越想越慌,雖她極愛她的孩子,可不得不說,先頭夫人留下來的這一對兒女,女兒容色冠絕京城,兒子文武卓越,俱都要比她的一雙兒女要出色一些。
好容易三年前周言之隨秦王出征匈奴,落得個屍骨無還的下場,這世子之位便也自然而然該落到她兒子周循光頭上。
可不知怎得,那死老頭子一直不願向陛下遞去請封世子的摺子,如今周言之回來了,那世子之位還穩穩地戴在他頭上,又有軍功傍身,那今後這府里還有她的光兒什麼事兒?還有她們母子三人什麼事兒?!
想到這裏,劉榮玉攥着帕子的手越來越緊,盯着那張姣美如月的臉,笑道:「今兒原是你去京郊莊子上的日子,我願說去送送你,沒成想昨個兒夜裏吹了風,今早起來頭痛得厲害,便沒能成行。沒成想,倒是聽着了消息,說是陛下……」
她適時地拿着手絹擦了擦淚,周幼吾也適時地擺出一副悲戚模樣,劉榮玉點了點眼角,又道,「可是咱們家世子爺也跟着秦王殿下一塊兒回來了?」
周幼吾點點頭。
得了准信,劉榮玉原本懸着的心陡然落了下來,可是這樣的實感叫她更加不痛快,可她知道輕重,如今若是同那周幼吾撕破了臉,叫侯爺與世子爺知曉了,今後只怕有的是叫自己難堪的時候。
劉榮玉收拾好心情,只道:「如今世子爺回來了,雖說你二弟是一樣要護着你的,可始終有長兄在,幼吾你啊,也多了重依靠。今後說親時,便可多些底氣了,如今正是國喪,依着規矩,咱們這些臣下府里百日內不得嫁娶,為先帝服喪以盡哀思。只有些着急的人家,在七日熱孝內成親,也是使得的。」
她沒頭沒腦地突然說了這麼一遭話,周幼吾本就心緒不寧,聽着她這番意有所指的話更是從心底生出一些怒氣來:「恕女兒駑鈍,母親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劉榮玉呵呵笑了一聲,緩聲道:「我娘家有一侄兒,二十許人,長得面如冠玉,很是俊俏。早些年來這侯府向我請安時曾遙遙見過你一面,自那時起便對你生了傾慕之心……只是我那侄兒知曉自己身份,不敢耽誤了你大好前程,這才生生蹉跎了一段好姻緣。如今幼吾你和離歸家,我那侄兒也一直未成親,就等着你呢,若是你們二人能走到一處,日後自是不必擔心他會負你的!他要是欺負了你們母子二人,莫說是你爹爹,便是我這個做母親的,也斷斷容不下他!」
周幼吾聽明白了,她抬手便將桌上的定窯描柳茶盞拂到了地上,「嘩啦」一聲脆響,如驚雷一般,驚了室內之人好大一跳。
「母親是失心瘋了不成?我再不堪,也是這長興侯府的嫡長女,您那娘家侄子是個什麼破落戶出身,也敢來攀折於我?」
周幼吾罕見的尖酸叫劉榮玉一時慌了神,她之前不管怎麼暗示譏諷,她這繼女都一副柔柔弱弱不堪折的模樣,怎得今兒便這般硬氣?
還敢摔了她屋子裏的茶盞!
好哇,看來是周言之回來了,她自覺身後有人撐腰,便渾然不顧她這個做母親的面子了!
劉榮玉想到這兒,正想發怒,卻見周幼吾猛地站起身,一張玉白小臉冷冰冰的,哪裏還有半點往日那般柔弱可憐的樣子。
「既然母親容不下我,那我便也不在母親跟前兒討嫌!只與衡哥兒一道搬出侯府便是了!」
話音剛落,劉榮玉瞠目結舌間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便見得她飛快變了臉,抹着淚哭哭啼啼地快步走出去了。
她陪嫁來的嬤嬤皺着眉自外邊兒進來,奇怪道:「大娘子怎得紅着眼睛回去了?自咱們這懿和堂到她那漪蘭院,一路上可多的是女使婆子,這麼多人看着她這般模樣,指不定背後要怎麼編排夫人您刻薄了大娘子去呢。」
這話里是在怪她太心急了些,陛下剛剛駕崩,世子爺還未從宮裏回來,一切前路名聲都未落定,她這個做繼母的便急吼吼要為大娘子安排婚事,這做得如此直白,難怪往日脾氣那般軟的大娘子要生氣。
嬤嬤之前也勸過,世子爺與大娘子從來不是個愛折騰的性子,只要夫人心慈,不再多事,這之後自然還是風風光光地繼續做她的長興侯夫人。
可如今……
劉榮玉嘔得只差吐出一口心頭血來,周言之那心眼子比她們母子仨加起來還要多的人回來了,周幼吾有親哥撐腰,她哪裏敢在這種時候得罪她!
不過是想叫娘家侄子娶了她,好叫周言之看在姻親的份兒上給她們母子仨留些餘地罷了!
這周幼吾也是,往日瞧着柔柔弱弱的,如今一有了靠山便開始狂起來了!
想到那些嘴碎的女使婆子指不定要在背後嚼舌根,還有若是侯爺得知了此事,勢必是不會給她好臉的!
嫁進這侯府十幾年,在侯爺心裏,她始終比不上先前那位夫人,始終比不上她留下來的一雙兒女。
想到這裏,劉榮玉臉色難看地拂落了另一隻定窯描柳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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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芽看着自家娘子從發怒到嚶嚶哭泣到面無表情的全過程,有些不解道:「娘子……」
「好柳芽,什麼事兒都留着到莊子上再說罷。」周幼吾拍了拍她的手,「吩咐下去,不用將今早的箱籠打開歸整了,直接搬上車,咱們出城去。」
柳芽有些懵,但是在娘子堅定的目光下,只好點了點頭,按照她的話去做。
周幼吾這一次可謂是充分吸取了教訓,只快快叫人收拾好東西搬上馬車,母子二人從側門坐了馬車便走。
衡哥兒抱着自己的木偶人傻乎乎道:「阿娘,我還沒有和舅舅一起玩兒騎大馬呢。」
周幼吾摸了摸他的頭:「日後總還有機會的。」
衡哥兒對這個回答表示很不滿意,正想鬧騰,卻被柳芽給抱過去哄了。
她看得出來,自從娘子得知了秦王殿下與世子爺回京的消息,情緒便一直不太對。看了看懷裏小郎君的胖臉,柳芽頓時明白過來了,那破天富貴,旁人是撞得頭破血流也要去爭。
可她們家娘子,偏偏是想盡了法子去躲。
只是柳芽還是有些擔心:「娘子今兒得罪了夫人,只怕今後有得鬧了。」
馬車平穩地行駛着,偶有顛簸,那綉着芙蓉簇錦樣式的車簾便要漏一束天光進來,正巧灑在周幼吾比暖玉還要細膩上三分的臉上,她聽了柳芽憂心忡忡的話卻不以為意,她從前是不想父親與兄長弟妹們煩惱,這才忍了下來,哄得那劉榮玉覺着她渾似個沒脾氣的泥人兒,可如今她也不在意這些了。
見周幼吾不說話,一張玉雕花琢的臉上冷冰冰的,這是她慣在想事時的表情。
柳芽便不再開口,便是還有些不高興的周衡見着阿娘這般神色,也不敢吱聲了,只委委屈屈地趴在柳芽懷裏,沒一會兒便被搖得睡著了。
周幼吾心神不定地靠在軟枕上,陛下剛剛駕崩,如今宮裏正是需要他平定局面的時候,是以……她們應當能順利出城罷?
周幼吾一路懸心,就在快要出城門之時,她卻突然聽得一陣馬蹄聲。
她的心也叫那陣陣馬蹄聲攪亂了,周圍天地間的聲音似乎也在此刻靜止了。
馬車原本垂着的門帘被一把劍挑開了。
那把劍,是太阿。
是當今秦王不離身的佩劍。
來者是誰,已然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