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二日周幼吾自酣眠中醒來,神清氣爽地伸了一個懶腰,柔軟的香雲紗製成的寢衣自她比霜雪還要細膩的手臂上軟軟滑下。
她一怔,連忙低頭看了看,昨個兒婉娘她們為她穿上的裙衫已經換成了這件粉繪桃花薄紗裙。
應該是她睡熟了之後婉娘給她換的罷。
婉娘她們聽着動靜,兩個宮人執着玉如意將床帳自兩邊拉開,婉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柔聲道:「娘子可要現在起身?」
周幼吾忙不迭點頭,說來還有些尷尬,她昨個兒睡得早,也不知是太累了,還是她太沒心眼了,在這樣陌生的地方也能睡得這般熟。
還有就是,她真的很餓。
婉娘見她一口氣吃掉了三個龍眼包子,面上不動聲色,卻給她盛了一小碗淮山瘦肉粥,笑着說:「這道淮山瘦肉粥是尚食局程司膳的拿手好菜呢,陛下平日裏政事繁忙,用膳也是草草用過便罷了,也就用着這道粥時願意多用些。」
果不其然,她看見周幼吾握着白玉勺的手略頓了頓,不等她說話,婉娘便故作懊惱道:「是奴婢多話了,娘子可要再用些這羊肉水晶角?」
周幼吾只點點頭,也不說話,沉默着喝完了一小碗粥,又夾了好幾個龍眼包子吃。
她不是傻子,婉娘是宮裏資歷老的宮人了,怎麼會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
要她心疼燕觀做什麼,他日後娶上十幾二十幾個小老婆,有的是人天天給他送甜湯點心還帶捶背暖床的呢。
用完了早膳,見宮人們仍低眉順眼地侍立在一旁,周幼吾輕輕顰眉:「燕觀……陛下呢?他可有來過?」
沒頭沒腦地便將她帶回宮中,但要說發難,他又未曾現身,將她晾在這兒作甚?
婉娘心中暗暗嫌棄陛下實在不懂得女郎的心,面上卻道:「娘子可是想見陛下了?今兒陛下要同幾位大人議事,恐怕是不得空呢。」
看着那美貌女郎不自覺微微嘟着的臉,婉娘又笑道:「不若奴婢去前殿走一趟,陛下知曉娘子求見,定會來的。待會兒陛下若空了,娘子便可見着陛下了。」
誰稀得見他?
她是想見衡哥兒了。
似乎是看出了她興緻不高,婉娘看了看外邊兒的天色,道:「今兒天氣不錯呢,奴婢們陪着娘子去太液池走一走罷?如今正是七月里,滿湖的芙蕖立在水上,瞧着真真是好看得緊。那堤岸邊載了一圈兒柳樹,走在下面可涼快了呢,宮中的宮人閑來無事時也愛去那兒走一走。」
周幼吾被她說得有些心動,可是……
「陛下不是叫我待在這兒嗎?若是我貿然出去了,衝撞着哪位貴人可怎麼好?」
婉娘的笑容仍舊溫柔可親,可她說的話卻讓周幼吾有些摸不着頭腦。
「娘子是陛下的客人,這宮裏怎會有人不開眼,要來招惹陛下的人呢?有奴婢們陪着,娘子放心便是。」
她怎麼就變成陛下的人了?
燕觀老狗壞她名聲!
最後周幼吾還是被婉娘描繪的太液池美景給說動了,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太液池去。
這消息自然被人立刻報給了燕觀,原本在議政的大人們見天子面色嚴肅,俱都停下了,待天子同那內侍又低語幾聲,重又同他們微微頷首,這才繼續。
堂下官員們不停在講,燕觀一面在聽,一面又忍不住蹙眉,雖說循着舊例棲鳳閣是後宮嬪御才能去的地方,等閑外臣不會衝撞着,但是在外殿,而非內宮,終究不太好。
見天子微微蹙眉,俊美堅毅的面容愈發嚴肅,朝臣們對視一眼,難不成是他們哪兒說得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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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的風光的確不俗。
碧波連天,荷葉萬頃,許多單隻或並蒂的芙蕖亭亭立於這通透翠色之上,偶有幾隻飛鳥掠過,掀起一陣微風,芙蕖隨波舞動,湧來一陣清爽水汽,當真是極美的。
見婉娘一面為她講解,一面還要輕輕搖着一柄牡丹薄紗菱扇,真是累得慌,周幼吾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想要接過菱扇:「我自己來便好。」
婉娘在心中感嘆,可真是個體貼心善的女郎,怪不得陛下千年不開花,一開花,便是為的她。
婉娘並未推拒,只將菱扇遞給了她,又笑着向她介紹其太液池其他的妙處。
周幼吾聽得很認真,她年幼便失了母親,後頭的劉氏雖說也會帶她進宮赴宴,可始終兩人之間隔着許多,周幼吾不願和旁的貴女一般同自家阿娘撒嬌賣乖般待劉氏,進宮時便乖乖待在宴席上,直到那一次偶然遇見了當時的秦王,燕觀。
算了算了,難得出門遊玩,這樣開心的時候,就不要去想那些往事兒了。
這時候進寶苦着臉向她們走過來,婉娘以為他又要出言不遜,正想勸勸,卻看見進寶手裏托着一把傘,對着她們好奇的目光,有氣無力道:「陛下說我衝撞了娘子,罰我來為娘子撐傘賠罪。」
不然就要賞他二十個板子。
為了保住自己的屁股,進寶公公眼含熱淚地過來伺候她了。
看着進寶一臉屈辱,周幼吾被這蓮池好風光倒是激出了幾分調侃他的好心情:「進寶公公是何等尊貴的人,怎麼就來伺候我了呢?」
進寶努力支撐着雙臂打傘,就怕這烈烈天光灼傷了面前女郎這一身欺霜賽雪的肌膚,偏生這人還不領情!
見進寶不說話,只低頭默默犯了個白眼,婉娘怕周幼吾生氣,只笑道:「許是陛下的吩咐。」
一提到燕觀,周幼吾面上的笑意便淡了淡,婉娘看在眼裏,忍不住嘆了口氣,要想讓這長興侯府家的女郎心甘情願地留在宮中,長長久久地陪伴在陛下身邊,恐怕還有得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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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液池消磨了半日時光,還是婉娘對她說尚食局今兒是最擅蜀中菜系的邱司膳輪值,這才將周幼吾給哄了回去。
回棲鳳閣的路上,周幼吾偶然聽到了前邊兒傳來了女子哭喊求情的聲音。
那是外臣出入的含元殿,為何會有女子?
見周幼吾面露好奇之色,婉娘心知多半又是陳王生母王淑妃和她女兒寶安公主在鬧騰,按道理說,嬪御命婦都是不能去含元殿的,唯有皇后與太後有這個特權,可以入含元殿面見天子。
這王淑妃在宮中這麼多年了,應該懂得規矩才是,如今跪在殿前出醜,也不過是想叫朝臣們都看看,好向天子施壓,求他放過陳王。
不過這些事兒就沒必要說出來叫娘子煩惱了,陛下也不會允許娘子勞心費力地去處理這些腌臢事兒的。
是以婉娘笑着轉移了話題,周幼吾便有點明白過來了,身處宮廷內闈,有些事兒不是她該聽、該看的,應該謹言慎行才是。
見娘子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無視了跪在殿前的淑妃母女,婉娘欣慰點頭:娘子與陛下真是心有靈犀呢。
只可惜,她們走得快,哭得正厲害的王淑妃卻敏銳地瞥見了那一截衣擺。
那上邊用捻金綵線綉着振翅欲飛的青鸞,青鸞口中銜着的明珠在明厲天光中閃着格外耀眼的光彩。
那不是個普通人。
燕觀後宮何時藏了這麼個嬌貴人兒?
可惜,她們只是從長廊邊匆匆過去,她沒能瞧着正面,不過能得那小畜生青眼的,想必是個難得的美人。
王淑妃輕輕推了推哭得不情不願,只是乾嚎的女兒,在她耳邊低語幾句,寶安公主的眼睛一亮:「阿娘,我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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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幼吾剛坐下沒多久,便聽見殿外傳來一陣喧嘩聲。
「本宮是先帝的女兒,堂堂寶安公主,為何不能進這棲鳳閣!」
侍立在殿外的宮人面帶微笑:「這是陛下的吩咐,公主,請回罷。」
被駁了好幾回面子的寶安公主勃然大怒,被燕觀拒絕便算了,他如今是陛下了,少不得要順着他幾分。
可這些低賤宮人算個什麼東西,竟然也敢攔她!
婉娘使了個眼色,便有宮人悄悄退下,去前邊兒找進寶公公了。
進寶公公平時雖然脾氣傲嬌了些,可他自小跟在陛下身邊兒伺候,眼裏除了陛下再不聽任何人的話,光是這幾日,就沒少聽進寶公公勇懟王淑妃母女的事兒。
周幼吾聽着她在外邊兒吵鬧,心想這人嗓門兒可真大啊。
「請她進來罷。」
寶安公主如願進了棲鳳閣,隨即便被殿中的奢華擺設給震驚住了,看着周幼吾那張臉,心中更是怒火滔天——
「怎麼是你這個狐狸精!」
周幼吾還沒說什麼,婉娘先冷了臉:「公主,還請慎言。」
「本宮和狐狸精說話,哪裏有你插嘴的份兒!」寶安公主氣沖沖地瞪着她那張臉,不是說陳郎與她和離了嗎?怎麼她還是這副嬌滴滴的模樣,一點兒都沒變醜呢?
想來她真的是狐狸精托生的!
她勾引了陳郎還不夠,如今又來勾引她皇兄,好一個心機深沉的狐狸精!
「你們先下去!本宮有事兒要和這個狐……她說。」
寶安公主發了命令,見諸宮人一動不動,又要生氣,卻聽得周幼吾擺了擺手:「你們先出去罷,有事兒我再叫你們。」
婉娘只好點頭應下。
宮人們都依着吩咐守在門外,突然見着天子匆匆而來,身後還跟着探頭探腦的進寶和高高舉着尾巴的閃電。
見宮人都在外邊兒,燕觀鳳眼一瞥,婉娘忍着心中的懼意上前輕聲解釋了一番。
燕觀勉強點點頭,正要推開門把那個不知死活的蠢妹妹丟出去,卻聽得兩個小娘子在裏邊兒拌嘴。
周幼吾有些後悔了,她還以為寶安公主能抖落出來什麼有用的消息呢,結果門一關上她便對着自己一頓辱罵。
最後得出結論——
「你勾引了陳郎還不夠,還要來勾引皇兄!真真是個不要臉的***坯子!」
啊,又是一個被陳垣那張俊俏麵皮騙了心的小娘子。
只可惜了,陳垣那人慣是個不喜拘束的,若是尚主,他自然不能再這般肆意了。
說到另一宗,周幼吾更是覺着冤枉,不過嘛……這兒又沒旁人,氣一氣寶安公主也是好的。
周幼吾慢悠悠地搖晃着木香菊輕羅菱扇,抬起眼似笑非笑道:「陛下巴巴兒地將我接到了這棲鳳閣來,一日瞧不見我便覺得渾身不舒坦。公主若是不服氣,便去找陛下好了。」
最好一口氣把她逐出宮去,她還想回家看孩子呢。
說著,她似乎有些煩惱地托腮:「陛下為我神魂顛倒,我亦很是為此煩惱。」
寶安公主被她的大膽陳詞噎得一時之間沒說出話來。
天子原本冷淡的神色一頓,隨即耳廓越來越紅,帶着一股幾乎要灼傷人的熱意,叫他的心也隨之翻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