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蕭斬石對姜凌的問題感到莫名其妙。
他道:「不是初兒會是誰?他差不多和你長了六七分像,還能搞錯不成?」
姜凌又搖搖頭。
「和外表沒有關係。不是外貌一模一樣,靈魂就是相同的。」
她舉例子道:「當初我在關外放羊,上千隻羊,我每一隻都起了名字,知道每一隻都是不一樣,從未認錯過任何一次。
「其他人可能覺得羊都長得一模一樣,但在我看來,每隻羊的眼神氣質都有其獨特之處,不是輕易可以變化模仿的。就算外表相同,又怎會是同一隻羊?」
「……」
姜凌一向愛拿羊來表達自己的意思,蕭斬石這些年也差不多習慣了。
他有些遲疑地道:「你的意思是……初兒被人掉包了?」
不過說了這句話,蕭斬石又自己搖搖頭:「這麼一個大活人,哪兒有那麼容易說換走就換走。再說,我已經被排除在軍事核心之外很久了,就算有人想抓走初兒,我也想不到什麼意義。退一步說,就算初兒真的被換走,又要去哪裏找來一個長得這麼像的人?」
蕭斬石之言,倒也說中了姜凌想不通的地方。
姜凌非常信賴自己的直覺,可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若要說蕭尋初的身體還是蕭尋初本人,可是實際上卻換了一個人,那未免也太強詞奪理了。
蕭斬石安慰她道:「我們畢竟好幾年沒見初兒了。而且據我所知,這小子看着弔兒郎當,可這些年獨自在外,也是吃過苦、經歷了些悲歡離合的。有了那些經歷,他性格有所變化、會成熟起來也不奇怪。」
姜凌仍有執拗:「以前我的羊群里有小羊羔走失,過了好多年又回來,我照樣不會認錯。就算有變化,也是在同一隻羊的基礎上有所成長,卻永遠不會從一隻羊變成另一隻羊。」
蕭斬石有點搞不懂姜凌這會兒為何要鑽死腦筋。
他索性一把將她抱起來,往床內側帶,道:「別想了,初兒好不容易回來,一直這樣想,晚上還睡不睡了?明日影響精神。」
姜凌「唔」了一聲,有些惱他打斷自己思路。
她踢了蕭斬石肩膀一腳。
不過被這樣打岔一下,她倒真茅塞頓開,有了點先前沒想到的想法。
姜凌的思路其實是很直很簡單的。
既然她懷疑初兒與之前不是一個人,那麼去確認一下不就好了?
先確認這個「初兒」究竟是不是初兒本人,如果身體真是初兒的身體,再確認裏面的靈魂究竟是不是初兒,如果不是,那又會是何人?
這個世界上人類無法理解的事情還很多,只要將線索一條條理清楚,最後呈現出來的結果,就算再不可思議,也是真正的事實。
姜凌的思路在常人看來天馬行空、難以理解,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她也不是會被常理蒙蔽雙眼的人。
她稍作思量,就道:「我明日再去看看。」
*
約莫半個月後,蕭斬石在他和夫人的房間裏發現了一本叫作《姜凌牧羊札記》的東西。
……這是什麼?
蕭斬石疑惑地將其翻開,發現裏面是姜凌的筆跡,不過並非漢字。
姜凌在邊域長大,當地民族混居,文化複雜。
姜凌生活在那樣的地方,其實除了漢字漢話,她還起碼會說兩種少數民族的語言,也會寫其他當地的常用文字,甚至不是特意去學的,只是日常會用而已。
姜凌寫這本冊子,用的就是一種少數民族語言。
這種文字發展略微落後於漢語,且是一種表音文字,只要看得懂就能說出發音,因此詞彙和句子結構都不會特別複雜。如果以梁城那些平時上書寫文章都要用文言的士人視角來看,那這種語言簡直就像小孩子牙牙學語一樣,白話得不能再白話,毫無文學性可拓展。
但是,就算語言本身不難,也架不住梁城這裏根本沒有人會少數民族用語,在別人看來,這本冊子大概就像天書一般,半個字都別想讀懂。
不過,蕭斬石同樣在邊域生活了很多年,當年他手下還有很多當地徵募來的、漢話不好的士兵,他倒是能看懂。
蕭斬石對姜凌平白無故寫了本和牧羊有關係的東西很困惑,索性坐下來,細細閱讀。
此書內容,竟有些像日記——
十月初四。
小羊剛到家中,閉門不出,看上去不是很習慣。
我主動給小羊送了盤水果,小羊好像有點喜歡吃橘子,剝了好幾個。不過小羊也很謹慎,沒有忘記吃幾個棗,並誇讚棗子真好吃。
十月初六。
小羊在屋裏讀書。
小羊讀書很快,而且很認真,一坐可以兩三個時辰不動,我在屋頂上蹲得腳麻了。
十月初七。
我借口聽到貓叫聲進了小羊的屋子,趁小羊不注意劃破它的袖子,幫小羊整理的時候,我仔細看了它的手臂。
三顆小痣的位置都沒有錯,小臂上的小傷疤形狀也完成正確,只是比幾年前淡了一點。
這具身體是對的。
我問小羊,還記不記得那道小疤是怎麼留的。
小羊回答是小時候貪玩爬到樹上,沒想到看到馬蜂窩,受驚嚇就鬆了手,摔到地上被石頭磕的。
回答沒錯,細節沒錯,表面上沒有問題。
不過我總覺得小羊不是真的有這段記憶,而是提前打聽好背下來的。
十月初十。
我一晚沒睡蹲守小羊,本想看她晚上會不會有動靜,倒意外發現小羊卯時就會偷偷起床。
我跟在她後面,發現她一個人去馬廄牽了馬,然後出了府邸,在沒人的地方練習騎馬。
小羊大概沒習過武,我一路跟在她後面,她始終沒發現。
她可能沒想到我們習武的人可以倒着掛在樹上。
小羊對馬不是很熟悉,只是半吊子學了點技術,很多基礎都理解錯了,估計之前教她的人水平也不高。
小羊騎得慘不忍睹,只能說勉強不摔下來的程度,而且底子有點打歪了。
她的騎馬技術甚至比不上寸刀的載人技術。
如果繼續放任她自己一個人亂來,她可能會形成奇怪的騎馬習慣,導致鍛鍊出不平衡的肌肉,以後動作更加難以糾正。
小羊唯一的可取之處是上馬和下馬,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這兩個步驟非常執着,一直在練習。
單說上馬的話,練得還挺瀟洒的。
不過今天我基本確定了,小羊以前不常騎馬,甚至可能不常出門,就算她已經適應一段時間了,還是有許多小破綻。
考慮到梁城人的風俗,我猜測小羊其實是個女孩,被關起來的那種大家閨秀,讀過書,受過十分良好的教育。
我的直覺告訴我,我是對的。
十月十三。
小羊真的很用功,一天大半時間都在讀書,而且仔細研究了太學歷年補試的考題。
她看上去真的很想中進士,可能除了必要的原因之外,也是因為過去沒有這樣的機會吧。
今日家僕幫她收拾房間的時候,不小心將她從山上帶下來的一個盒子摔到地上。這個盒子理論上來說並不是她的物品,但她仍嚇了一跳。
她並未責備家僕,卻將盒子裏面的東西仔仔細細都檢查了一遍,看上去是真心擔心這些物品會損壞。
我忽然注意到,她平時將那些山上之物都保養得很好。哪怕她自己其實並不用,她仍然會幫着定期檢查,做一些不難的養護。那些書,她似乎也嘗試着看過了,還將它們分門別類整理了一遍,平時就收拾在箱子裏。
……
筆跡到這個地方戛然而止。
蕭斬石前翻后翻,也沒有找到後續文字,可是內容明明沒寫完,中間也沒看到頁數被撕去的痕迹,看上去更像是作者寫到這裏忽然不想寫了,所以停了下來。
蕭斬石看着這內容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本來覺得有點像日記,可是看到後面又像是虛構話本,一會兒小羊一會兒是女孩的,偏偏還不寫完,讓人搞不懂。
蕭斬石有點在意,索性直接拿着冊子去問姜凌本人。
姜凌這兩天心情又好了,正在前庭練劍。
她看到蕭斬石拿着冊子過來,笑道:「你看到這個了啊?你不用在意,已經沒事了。」
「啊?」
蕭斬石更弄不懂她是什麼意思了。
蕭尋初奇怪道:「所以這冊子你是有用才寫的?那現在怎麼不寫了?」
姜凌說:「一開始記是想整理思路,免得將一些重要的細節忘了。不過現在……」
她笑了笑,才道:「用不着了。」
她腦海中浮現出這些日子觀察「小羊」看到的種種樣子。
姜凌起初不知道這個她在意的靈魂的身份,所以將其起名為「小羊」。
說實話,她一開始對小羊如此在意,當然是怕這個無法理解的情況會對蕭尋初不利……甚至擔心,蕭尋初其實已經發生了異常,最壞的可能,就是他已經回不來了。
不過這段日子觀察下來,她基本已經打消了這些擔憂。
首先,小羊雖然不是她兒子,但明顯也不是壞人。
其次,她感覺真正的蕭尋初應該沒事,而且和小羊有聯繫。看情況,他們應該正在互幫互助,是想要共破難關的。
——姜凌眼前出現那日,在家僕不小心摔了蕭尋初的舊物后、小羊立即緊張地跑去檢查的模樣。
如果她是對蕭尋初有歹意之人,如果蕭尋初以後再也回不來了,那她怎麼會對蕭尋初的昔日用品還如此小心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她知道蕭尋初在何處,而且日後她還準備將這些物品歸還給蕭尋初,所以才會妥善地保管。
另外,她知道相當多蕭尋初的事,初兒應該對她十分信任,使得兩人可以互相配合。
……
蕭斬石還沒弄明白這冊子到底什麼用,倒聽姜凌冷不丁問:「對了,斬石,你知不知道初兒想娶的那個謝小姐,是什麼樣的人?」
蕭斬石不大理解夫人這想一出是一出的說話方式,但既然姜凌問起了,他還是回答道:「我也沒見過,我和這些讀書的人家都不太熟。不過,當年我入獄的時候,謝家的官員好像為救我出獄,上過死書,我還挺感激的。
「至於這個謝小姐……嗯……好像很有文采,而且小時候拜了甄奕為師,小小年紀就寫了不少有名的辭賦,在文人中很受推崇。
「初兒說想和她成親以後,我稍微去打聽了一下,好像這謝小姐還是個不太愛講話的人,反正性格和我們初兒差挺多的。
「你問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
姜凌一笑,隨手挽了個劍花,道:「只是忽然好期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