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自從漩渦之魔神那裏歸來后，領地內就有種難言的緊張氣氛，好像被拉得過於緊的琴弦，只要略施加一點點力度，就會馬上崩斷成兩截。
應達托着下巴坐在樹蔭下，一陣微風卷過，垂垂老矣的枯葉如蝴蝶一樣從樹枝上扇翅飛舞，又累了般輕飄飄地落在應達的腳邊
她遙遙地望向凡民地居住地，緊蹙着眉頭，一臉憂愁之色。
因着魔神戰爭又要開始的緣故，夢之魔神的苛政越發嚴重。明明近年來凡人們的收成並不好，但祂所收之稅愈來愈多，凡人們叫苦不堪，連基本飽腹的食物都不能為自己留下。
現在，能從夢之魔神領地中跑出去的人類早就跑掉了，留下來的人毫無希望。看他們空洞的目光，與其說是人，更不如說是行屍走肉。
風聲哀呼着，似乎在替那些凡人們流淚，應達抱着雙膝，想念起被夢之魔神捨棄在奧塞爾領地的般若。
踏着枯葉的沙啞腳步聲漸行漸近，窈窕纖細的藍黑色身影在應達身旁站定，緊貼着她坐下來。
應達流暢的鵝蛋臉頰側靠在膝蓋上，火紅的雙眸看着身旁的伐難。身量逐漸張開的女孩明眸皓齒，輕靈婉約，她的頭上佩戴着般若為她製作的清心花頭飾，寒霜沁人，更顯得其容光傾城，不可方物。
「你覺得般若什麼時候能夠回來？」應達問。
「不知道。」伐難雙腿側着並起，倚靠在大樹粗糙的枝幹上。
應達說：「感覺最近彌怒很忙。」
伐難回答：「他是幫般若打聽消息去了吧。他和般若討論后認為，是百鬼一族針對他，夢之魔神才會對般若心生懷疑。」
應達雖知曉他們在查是誰在陷害般若，但沒想到大致範圍都已經確定了。
「百鬼一族？」她思考了一下，「我好像記起來了。他們最小的妹妹熾燃是不是因為般若死掉的。」
伐難點點頭，清婉的面容上沒有表現出絲毫對那位死去女孩兒的虧欠，「這是她的報應。如果她能控制住自己脾氣，不隨意虐殺凡人，便不會像般若預料中那樣吸引火力被集中攻擊，最後孤立無援，死無全屍。」
誠然，熾燃死去是因為般若利用的了他的性格，可最終落到這樣的結果，終歸是她咎由自取。
但是，百鬼一族是不會思考自己的過錯的。
百鬼生來因惡劣的性格聞名遐邇，在遇見夢之魔神前，一向為人殺之後快。但品味古怪的夢之魔神反而欣賞這樣性格，將他們收為自己眷屬。
這群傢伙趨炎附勢，極有眼色。他們的實力不算頂尖，比不過驍勇善戰的夜叉們，卻在搬弄是非玩弄人心上卻是一把好手，因此頗得夢之魔神喜愛，一直穩穩地佔據着以魔神為首的權利中心。
當然，這是般若出生之前的事情了，自從夢之魔神發現了銀髮夜叉的才能，百鬼一族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可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說落魄，也只是相較以往而言。
如果這群陰險狡詐的傢伙要憑藉過去博得的歡心進獻讒言，夢之魔神絕對會聽在耳中，記在心底。
兩位夜叉正在交談着，一名夢之魔神身側的護衛小兵遠遠走來，對伐難行禮道：「伐難大人，主人有要事相問。」
應達聞言一愣，看了看天色。太陽初升，曦光斜斜地照在大地上，無疑不昭示着時候還早。
夢之魔神不是勤政的神明，怎麼會突然這麼早把伐難叫過去？
伐難也面有疑惑之色，她恭敬地應下，然後和應達告別，「別擔心，我去去就回。」
跟着護衛小兵來到夢之魔神面見眾人的大廳，奢華的建築依舊金碧輝煌，夢之魔神壓榨底下人民，卻不捨得在戰爭中將自己的財富
奉獻出分毫。
夢之魔神散漫地坐在高高的王座上，伐難悄悄抬眸，用餘光環顧四周，發現魔神竟然僅僅召喚了自己一人。
伐難思索着夢之魔神將自己叫來的原因，上方夢之魔神打了個哈欠，伐難回神，怕夢之魔神察覺，將自己的餘光收了回來，乖巧地低下頭。
「前些日子，我知道一個有意思的消息。」夢之魔神開口，「據說，在我的領地內，居然存在摩拉克斯的內應。」
祂突然提起這個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般若？！祂確認了般若有不臣之心？
伐難輕咬着嘴唇，越想越糟。
夢之魔神看伐難反應，了無興趣地玩弄着手中的鞭子，懶洋洋道：「而且，聽說這內應還是我的肱骨之臣，你們說有不有趣？」
伐難忍不住為自己的族群，以及遠在奧塞爾領地的般若辯解：「夜叉一族忠心不二，絕不會出現叛徒。」
夢之魔神不耐地嘖嘴，「我說了是指你們嗎？非要我明說嗎？！」
「這可是我從般若口中聽來的，你不是碰巧見過領地中人和摩拉克斯的下屬在邊界見面嗎！告訴我！是不是！」
最後幾個字，夢之魔神近乎是吼出來的。
什麼？！
伐難努力掩飾住臉上的驚愕，幸好低着頭，沒有人能清晰瞧見她臉上的神情。她的額頭沁出冷汗，盡最大速度思考着。
什麼內應，般若可從沒跟我提起過這件事啊！
「你沒有話要說嗎？難道般若告訴我的是假的？」夢之魔神慵懶的語調中飽含威脅，陰鷙的目光緊緊抓在伐難的身上，讓她幾乎以為自己會被撕裂開。
要隨便編造一個假話嗎？
不，不行。
伐難馬上把這個想法拋出腦外。
謊話太容易被戳穿了，如果自己提供的線索不能幫助到夢之魔神，保不准她在一怒之下會對夜叉一族做什麼。
沒關係，就算般若沒跟我提起過，他也肯定留有線索！他既然這樣告訴夢之魔神，就是相信我一定能想到！
內應和外部敵人相會的地方肯定不在領地中心附近，順着這個思路……
般若離開領地前，什麼時候遠走外出過？
清心略帶苦澀的淡香若隱若現，頭髮上，晶凝之華凝結起微霜飄下。電光火石之間，伐難終於想到了那個答案。
過分的緊張讓她的喉嚨有些乾澀，她咽了咽口水，聲音喑啞道：「是地中之鹽，我是在地中之鹽附近的高崖上意外窺見的。」
「你看清楚了內鬼的樣貌了嗎？」
伐難這次回答得順暢了許多，「沒有，他渾身都裹得很嚴實，完全看不到樣貌，另一個人也一樣。我完全並不敢確定這兩個人是否是內鬼和摩拉克斯一方的人，我怕隨意上報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誤會，因此只跟般若提起過。」
她趕緊跪下，巨大的爪子撐在地面，「此事是我的錯，我願意受罰。」
夢之魔神聽了他的話，卻想起那位拿不出證據，只憑揣測就告發般若暗中結營摩拉克斯的下屬。在夢境中和般若的交談，讓夢之魔神幾近確定般若和摩拉克斯並無關聯，自己雖忌諱無心惡鬼的智謀，但若無他人讒言佞語，怎會將如此好用的棋子拋棄在奧塞爾那裏。
一想到這兒，祂便感到心焦氣躁，隨意地揮揮手，「你先下去吧。」
伐難聽話地站起，躬身退下，夢之魔神突然將她叫住，「對了，你既然看見了內鬼的身形，對其身份有何猜測嗎？」
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伐難機
智地覺察到。
這次自己與般若相距千里的默契合作成果顯著，儘管自己話語真假未經驗證，但夢之魔神已經有了懷疑，現在自己應該做的，就是將他們夜叉的敵人填進這個空缺。
「我不能確定，怕主人怪罪。」伐難以退為進，輕言細語道。
「儘管說。」夢之魔神道。
伐難眼睫毛顫動，輕抬藍眸，「根據身形猜測……我覺得是百鬼一族的希惡。」
希惡，在般若之前也是以玩弄詭計著名，之前在水牢裏公報私仇的祀嬰和他是雙生的兄弟。
以牙還牙，不過分吧。犯難心中想。
夢之魔神面部表情古怪起來。
「哈。我不是被人愚弄了吧。」夢之魔神冷笑着，捏碎了手下的黃金製成的王座，金粉簌簌落下。
「你回去吧。」祂的臉上好似壓着八百裏層雲，「記住你說過的話，如果你說了謊——」
「就會永遠在我的夢境中沉淪，直到真正的死亡。」
……
奧塞爾領地內。
般若難得得到一日清閑。在外一直被人暗中窺視，他頗感厭煩，得了閑時就躲回屋內，拿起書架上的小說雜書津津有味地翻看。
「夢之魔神已經去伐難那裏驗證我所說真假了吧。」般若喃喃自語。
自己被扔給漩渦之魔神是夢之魔神臨時起意，如果祂一直關注着自己，便會得知伐難與自己前幾日不和，根本沒有串通供詞的機會。
那麼，只要伐難能準確的說出摩拉克斯內應和其下屬的會面地點，且與自己所陳述一致。那祂便有理由懷疑，那個內鬼在現實中確實存在。
而自己曾親眼目睹歌塵浪市真君和不知名內鬼交換情報的場景，提供的地址自然是真實，只要夢之魔神願意暗中派人蹲點，總能抓到那名在祂眼中背信棄義，死不足惜的叛徒。
海中城市的中心吹起號角，無數飄帶在水中揚起，海族的民眾們熱烈歡呼着，祈禱着奧塞爾軍隊的凱旋。
戰爭，即將開始了。
般若摩挲着頸部的掛墜，金色的岩印依舊在其中。
這是目前他唯一猶豫之事。
夢之魔神和奧塞爾的情報，自己要不要也透露一些給摩拉克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