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夕陽西下,晚霞低垂,映照得荒原一片昏黃。
多桑部和圖侖部組成的隊伍在沉沉的暮靄中開拔。
盧華英時不時轉過頭,看魏明肅的臉色。
魏明肅的傷不能長時間騎馬,傷口隨時可能會崩開,他不想拖累大家,肯定強忍着,她不放心,得一直看着他才行。
她不停回頭,關切溢於言表。
魏明肅坐在她身後,耳鬢廝磨,傷葯和血的氣息縈繞,暮色中她微微仰着臉,烏黑明亮的眼睛裏全都是他。
這是他的錯覺。
他轉頭,看着遠方快要沉下地平線的殘陽,眼角的餘光看見盧華英回頭,他打起精神,直起身。
天光隨着夕陽一起墜下,天色慢慢黯淡。
這天晚上他們在一座稀疏的林子裏休息,林子可以遮掩他們的蹤跡。他們還沒有脫離險境,沒有點燃篝火,所有人和衣往地上一坐,直接睡了。
天色極黑,伸手不見五指,露宿野外很危險,可是他們也顧不上了。
盧華英扶魏明肅坐下來,想看他的傷,天太黑,什麼都看不清楚,他搖頭道:「沒事。」
兩人都很疲倦,吃了點東西,靠在一起睡著了。
寒冷的夜風從林子裏吹過,樹枝搖動。
魏明肅的傷口隱隱作痛,睡得淺,睜開眼睛,抬起頭看着黑夜裏聲音傳來的方向。
風越來越大,樹影在晃動。
魏明肅環顧四周,疲憊不堪的士兵們都在沉睡。
盧華英緊緊挨着他,睫毛顫動了幾下,迷迷糊糊看了他一眼,眼皮又垂下了,接着睡覺:「木頭,你冷不冷?」
音調親昵纏綿。
說完,身體無意識地往魏明肅這邊貼了過來,伸手摟住了他。
魏明肅一僵,垂下眼睛。
盧華英靜靜地靠在他身上,一雙手摟着他的腰,傷葯,鮮血,草原的氣息,和她身上的氣息混雜在一起。
剛才,她叫他木頭。
幾年前的語氣。
那時,他們風餐露宿,她也是這樣摟着他,開始是要逗他,後來真的冷了,凍得渾身發抖,一整夜都抱着他。
現在如果她是清醒的,絕不會這樣貼近他。
魏明肅慢慢地往旁邊挪動,想讓盧華英鬆開自己。
盧華英卻抱得更緊,還往他懷裏鑽了一下,身體微微顫抖。
寒風吹着,她覺得冷。
魏明肅看着懷裏的盧華英。
她貼着他,輕柔緩慢的呼吸撲在他臉上。
幾年來偶爾會夢見幾次這樣的場景,她在他懷裏睡着,他摟着她。
夢裏彷彿能天荒地老,一生一世。
醒來時,卻是卿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腓腓。
在荒野寂靜的深夜,魏明肅凝望着盧華英,抬起手臂,輕輕地環住她,為她擋住凄厲的夜風,靜靜地聽着她的呼吸聲。
……
翌日。
盧華英聽見魏明肅和逸息說話的聲音,醒了過來。
天還沒亮,東方曉星閃耀,微露曙色。
魏明肅背對着她。
她剛坐起身,魏明肅聽見了,轉身遞給她水囊,她接過喝了幾口,魏明肅又遞給她半塊餅,她接了。
魏明肅拿走水囊,看着她吃。
她剛把又干又硬的餅嚼碎,魏明肅把水囊遞到她面前,她抓起來就喝,把餅咽下去。
他們一個遞,一個接,動作自然而然,只有曾經在一起生活過的人才有的那種默契。
逸息眼珠一轉,趁魏明肅走開了,走到盧華英身邊,一臉好奇,問道:「阿腓,你和魏刺史看起來好像認識很多年了,你和魏刺史是什麼關係?」
盧華英一怔,看了一眼遠處的魏明肅。
他們是什麼關係?
盧華英想了想,對逸息道:「魏刺史是我的朋友,他救過我。」
這是他們現在的關係,他們的過去只會讓魏明肅尷尬。
眾人都起來了,集合整頓隊伍,清理了痕迹,朝着曉星的方向出發。
一天一夜,平安無事。
西涼人沒有追上來。
多桑部和圖侖部的大部應該已經到了安全的地方,眾人完全甩掉了追兵,雖然他們只帶了一天的糧食,已經快吃完了,隊伍中的氣氛還是漸漸輕鬆起來。
第三天,眾人過了一條露出河床的河流,往河岸上走時,前方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出去探路的墨特騎馬趕了回來,滿頭大汗,道:「前面有西涼人!我看到他們放煙火傳遞信號了!」
眾人臉色一變,連忙停下來。
掉頭回去是不可能的,會被西涼人和部落圍堵。
那就只能繞路,避開前面的西涼人。
隊伍立刻上了河岸,加快速度,走了半個時辰,遠處塵土滾滾,馬蹄聲回蕩。
四匹快馬突然從一處山腳下轉了出來,朝對面一座山坡疾馳而去。
眾人忙躲在隱蔽的地方。
盧華英心頭一凜,看着那四騎,道:「好像是斥候。」
大軍駐紮時,斥候會找到營地附近地勢高的地方,便於偵察敵情,擔任警戒。
魏明肅皺眉道:「附近可能有營盤。」
是西涼人的營盤?
莽保和墨特撥馬離開隊伍,道:「我們去前面探探。」
兩人去了半晌,回來時臉色都很難看。
他們剛才悄悄爬到另一座山坡上觀察敵情,果然看到了西涼人的營盤。
眾人都心裏一沉,問:「他們大概有多少人?」
墨特和莽保都不禁苦笑。
他們沒有數營盤裏有多少支隊伍,因為他們趴在草叢中往遠處看時,視野里都是身穿黑色盔甲、像潮水一般的西涼鐵騎!
西涼人準備駐紮,他們的營盤在林間,最外圍警戒的士兵保持着戰鬥的陣型。
魏明肅、盧華英和逸息三人對視了一眼,也苦笑起來。
擋住他們生路的,恐怕不是一般的西涼軍隊,而是和營地的西涼前鋒軍失去聯繫的阿邑將軍率領的西涼軍主力!
他們剛剛逃出了西涼人的營地,竟然又遇到了這支主力!
眾人大驚失色。
莽保和墨特對視,悍不畏死的兩人臉上也露出了恐慌和絕望。
他們這支隊伍中一大半是逃出來的多桑部俘虜,沒有武器,很多人兩人乘一匹馬,其他人那天晚上火燒西涼軍大營,逃出來時都受了傷,連弓箭都拉不動了,怎麼戰鬥?
而且他們只有不足一千人,對面的西涼軍主力卻有足足兩萬人。
雖然說狹路相逢勇者勝,可是雙方兵力懸殊太大,縱使他們膽氣貫天,也不可能個個以一當百,抗衡西涼的兩萬騎兵!
眾人正因為突如其來的危險而膽戰心驚,隊伍後面一騎疾馳着追上來,道:「後面的西涼人過來了!他們朝着我們這個方向來了。」
他們已經被西涼人包圍。
所有人面無血色。
莽保咬牙,撥馬衝到了盧華英身邊,道:「我留下來斷後,墨特,你和阿腓趕緊帶着受傷的人離開!我來吸引他們的兵力!」
盧華英反對道:「莽保,我們才一千人,你分兵留下斷後,也只能拖延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