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魏明肅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盧華英抬頭看着土牆上空遙遠的天際潔白的山嶺,不禁恍惚了一下。
她正在出神,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阿俞推開院門大步走了進來,道:「三娘,閻明府的隨從剛才過來了,明府要我們馬上動身去西州。車和馬明府都幫我們準備好了,一個時辰後過來接人,明府說今天就走,不能耽擱,如果來不及收拾行李,只帶一些貴重的東西就行了。」
盧華英回過神,放下益母草,道:「去西州?今天就要走?怎麼這麼急?」
阿俞搖頭:「那個隨從沒說。」
盧華英皺眉,進屋告訴王妤和盧弘璧這個消息,兩人都吃了一驚。
王妤忍不住嘆了口氣,一家人現在是賤籍,官府讓他們去哪他們就必須去哪裏,他們剛剛安頓下來,過了一段平靜的日子,又得離開了,也不知道這次是福是禍,而且縣令催促他們馬上動身,他們沒有準備,來不及安排家裏的買賣。
盧家雇傭來幹活的人也都驚慌失措,孩子們嚇得哭了起來。
院門外響起馬蹄聲,閻縣令的隨從趕着車過來了。
盧華英先安撫住眾人,要陳耳給每個人多發了幾個月的工錢,然後才回房收拾行李。
盧家最貴重的東西就是那些用來做面葯的藥材,因為最近買賣好,盧華英剛剛買了一批新葯。
王妤負責記賬,管理家裏所有的支出,每一文錢都從她手裏過,她知道做買賣的不易,捨不得剛買的藥材,想一起帶走,可是他們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那些藥材還沒有挑揀分類,不能裝進箱子帶走。
她蹲在地上,撿起地上散落的藥材。
盧華英扶起王妤,安慰她道:「只能扔在這裏了,到了西州再想辦法。」
王妤心痛不已,無奈身不由己,抱着所有賬本登上馬車。
一家人忐忑不安地再次踏上去西州的路程。
兩天後,他們又看到了聳立在河川之上的土崖,馬車隨着人流進城,府兵看了他們的過所,直接把他們帶到了都護府。
幾個隨從在府門外等着他們。
盧華英認出其中一個人是樊暉的親隨,鬆了一口氣,樊暉派人來了,那應該不是禍事。
王妤如釋重負,來西州的路上她憂心忡忡,以為一家人又要被流放到更遠更荒涼的地方去。
阿福也認出了樊暉的親隨,呆了一下,忽然眉開眼笑,道:「一定是郎君回來了!我和阿俞可以回去了!」
他興奮地衝上前,問那個親隨:「郎君回西州了?」
親隨一愣,搖頭道:「長史最近沒收到魏刺史的信。」
阿福頓時滿臉沮喪。
親隨引着盧華英他們往裏走,道:「前天神都那邊送來了制書,所以長史要你們趕緊來西州。」
洛陽的制書?
幾人相視一眼,跟着親隨走進都護府。
樊暉在書房批閱公文,聽說盧家人到了,起身迎出來,看了一眼風塵僕僕的盧華英幾人,道:「你們先去梳洗一下,換件衣服。」
盧華英和王妤換了身衣服,從屋裏走出來。
樊暉站在門外等着他們,道:「三娘,神都送來了制書。臘月時神都苑舉行宴會,表演《聖壽樂》,你的《丹經》被呈上,正合《聖壽樂》的「聖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萬歲,寶祚彌昌」十六字,聖上大悅,下敕書赦免了盧家人,你們以後不是賤籍了。」
「恭喜你,三娘。」
盧華英換衣服前已經從樊暉的臉色猜到洛陽的制書肯定和《丹經》有關,可是當樊暉一字字說出了她盼望聽到的內容,她還是呆住了,腦海中一片空白。
王妤和盧弘璧也全都愣住了,彷彿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妤喜極而泣,眼裏都是狂喜,轉身一把抱住盧華英:「腓腓!腓腓!」
她們在大雲寺求的簽果然靈驗,真的否極泰來了!
盧弘璧陰沉的臉上也有些驚喜若狂。
盧華英一時間思緒萬千,百感交集,對着王妤笑了笑,抬起眼睛,環顧了一眼院子,走到欄杆旁,慢慢地坐下去,長出了一口氣,亂跳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從淪落成賤籍到今天,四年多的日子,身不由己,任人宰割,坎坷磨難,未來看不到一絲希望,只有痛苦的忍耐和煎熬。
照顧一家人的責任壓在她的肩頭,也壓在她的心頭,她不敢倒下,怕自己倒下之後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她實在太累太累了。
王妤回想這幾年盧華英一個人苦苦支撐着這個家,心中酸澀,淚流滿面。
樊暉看着盧華英蒼白的臉,也神色感慨,道:「三娘,我叫人去請送制書的信使了,你們跟我來接旨。」
盧華英想站起來,可是卻一動也動不了。
樊暉俯身,伸手扶她。
盧華英搖了搖頭,抬起頭衝著他笑了笑,自己緩緩地站了起來。
樊暉領着他們到了大堂,讓他們在院子裏等着,不一會兒,送制書到西州的信使走了出來,手裏捧着絹黃書,要他們跪下接旨。
幾人跪下。
信使展開絹黃書大聲念了起來,制書上的內容和樊暉說的一樣,盧華英獻上丹經,聖上大悅,赦免了盧家人,賞賜絹帛若干匹,金鋌若干個,田地若干頃,召他們一家人回神都。
盧華英接了制書。
盧弘璧跪在信使腳下,深深地俯身叩拜。
王妤失聲痛哭。
旁邊的阿俞、阿福等人也不由得為他們嘆息。
……
樊暉的親隨送盧家人離開都護府,把他們帶到了樊暉在西州的宅院。
阿俞自告奮勇出去買酒。
阿福振奮精神,說他要下廚做幾個菜。
樊家的管事也熱情地準備了祭拜先人用的香爐,慶祝盧家人獲得赦免。
下午,盧弘璧大醉了一場。
連王妤也喝醉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盧華英喝得比他們多,卻沒有醉。
樊暉回來時,王妤、盧弘璧和其他人都不在。
盧華英一個人站在院子裏,凝望着天空。
樊暉在廊下站了一會兒,也跟着抬起頭,問:「在看天?」
盧華英看着天空中漂浮的雲,笑道:「在看那些雲,這四年,我經常看天上的雲,想像着自己有一天恢復了自由,能和雲一樣,想飄去哪裏就去哪裏。」
樊暉忍不住心生憐惜,道:「浮雲似白衣,改變如蒼狗。三娘,最痛苦的日子過去了。」
「謝謝樊長史,借你吉言。」
盧華英笑道,吐了口氣,轉過頭,笑容明亮。
樊暉沉默了片刻,移開視線,道:「三娘,魏明肅走之前,還交代了我一件事。」
盧華英微怔,問:「他還交代了什麼?」
樊暉道:「魏明肅要我答應,在聖上赦免你之前,不要去柳城打擾你,不要提起他,讓你能在柳城安靜地調養身體,我問他為什麼……」
「他說,因為你看起來太累了。」
那時,樊暉不明白魏明肅的話,現在他有些明白了。還在賤籍的盧華英身不由己,背負了太多壓力,不能自由自在,不能做她自己,過去的一切人和事只會讓她的負擔更重。得到赦免后,她的笑容才真的沒有一絲陰翳。
盧華英怔怔地看着樊暉。
接旨時她沒有哭。
可是現在,她驀然有了淚意。
……
制書上說要召盧華英幾人回洛陽。
信使詢問樊暉盧家人什麼時候能啟程,他還要去其他地方宣旨,受不了西州的天氣,想儘快出發回洛陽。
樊暉問盧華英。
盧華英知道王妤和盧弘璧都迫不及待想回中原,而且女皇召他們回去,他們不能拖延,和二人商量。
王妤的娘家親人從長安搬去了洛陽,自然是歸心似箭。
盧弘璧也不想在西州多待,他早就受夠了西州的風沙。
盧華英回復樊暉:「柳城那邊的東西丟了可惜,那邊的賬也要回去結清,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安排好那邊,就和信使一起回神都。」
樊暉點頭:「好。」
兩人定下出發的日子,盧華英問:「樊長史,你真的不知道魏刺史什麼時候回來?」
樊暉看着她,道:「三娘,我確實不知道。」
盧華英心中空落落的。
她不該再打擾魏明肅的生活,應該遠離他……可是,回洛陽之前,她想知道他平安回來了。
樊暉見她蹙眉,道:「三娘,你安心回神都去吧,魏明肅如果回來了不會在西州待太久,肯定要回神都,到時候你就能見到他了。」
盧華英心想,也只能在洛陽等他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