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布朗尼副將面無表情地站在實驗室內,在他的邊上,就是朱迪和阿方索,他們兩個看起來也沒什麼表情。
……他們還能有什麼表情呢?
聽着擬態的蟲族突然發瘋,抱着自己的腦袋叫媽媽?
他們相信,很多人都想看到這樂子,但他們一點都不想。
德克斯特沒管他們在想什麼,而是摸着自己的額頭,謹慎而歡喜地說道:「媽媽,您怎麼會在,會在這裏?」
它原本想直接點出朱利安身處的地方,但意識到它現在所處的環境后,又立刻控制住自己說話的欲/望,含糊過了重要的節點,小心翼翼地問着。
朱利安:「……」
他也很想知道,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其他蟲族的腦子裏?
他剛才見證過的那些,真的可把他噁心壞了。
蟲族們殘忍的殺戮意識,同樣也灌注到了出現在它們身上的朱利安,他和它們聯結的瞬間,連帶着那種冷酷,殘暴,癲狂與狂熱都同樣地出現在朱利安的心裏,令他的情緒無法保持鎮定。
朱利安艱澀地說道:「我只是在睡覺,然後就突然出現在這裏……你在看什麼?蟲卵?」
本能的,朱利安不想讓德克斯特停留在他現在的處境上。
有點不妙。
但朱利安不知道不妙在哪裏。
他只是立刻轉移了德克斯特的注意,然後又問,「它們說,你來和人類交易?是做什麼交易?」
朱利安的聲音變得柔緩,彷彿是真心實意的詢問,這讓德克斯特立刻就摒棄了剛才的憂慮,立刻說道:「這是人類送來的蟲卵,是榮譽之戰時一起丟失的。除去已經被實驗銷毀的,餘下的這部分都還沒被污染,還具備活性。
「我們來人類世界,是想和聯邦與帝國議和,這是蟲母的意願,也是您的期待。」
朱利安哽住。
他沒想到蟲族會想得那麼深,想得那麼快速。
德克斯特不情不願地補上了一句,「這是埃德加多的意見。」
遠在它們意識到人類蟲母的獨特前,埃德加多就已經在王族的聯結里警告過,只是……不是所有的王族都會相信自己的同類,即便是強大的同類也是如此,不然就不會發生麥克阿瑟那樣的事情了。
自從麥克阿瑟的意識從聯結里消失后,德克斯特的憤怒並沒有隨着它的消亡而消失,反而因為它遠離了塔烏星無法參與進去而變得越來越鮮明,這種奇特的情感讓德克斯特感覺古怪,但它並沒有抗拒。
關心蟲母,擔憂蟲母,想要保護蟲母……這種奇特的情感,只會讓它更為強大。
朱利安能夠感覺到德克斯特意識里涌動的關乎保護的意念……畢竟此時此刻,他就處在德克斯特的腦子裏。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表現為他將屬於自己的部分更深入地藏了起來——這種冒昧地觸碰到其他人或蟲族的意識,讓他覺得不太舒服——有種他能肆意操控萬物的錯覺。
有那麼一刻,他似乎變成了居高臨下的造物主。
他能輕易地進入蟲族們的意識。
同樣,想要摧毀它們,也自然是輕易而舉。
朱利安沒有忘記他剛看到的東西。
「蟲卵是交易的一部分?」
「蟲卵是交易的一部分。」德克斯特重複,「聊勝於無,沒什麼存在價值。如果媽媽不喜歡的話,我現在就將它們毀掉。」
它並不是在空談,相反,它在說完這話后就往前走了一步,手指懸空在那些蟲卵的上面,彷彿隨時隨地都能夠將它們立刻銷毀。
因為德克斯特「看到」了,所以朱利安也能「看到」那些蟲卵。
它們看起來已經不知沉睡了多久,儘管體形並不如埃德加多那樣特殊龐大,但看起來也就比老二小三它們的蟲卵小上半圈。
他能感覺到……
它們似乎在呼吸。
不成型的,脆弱的意識。
在混沌中……它們在渴求着媽媽的親近……
想要破殼,想要觸碰蟲母……
那種無意識的觸碰,對人類蟲母來說,也是非常新鮮的感覺。
他下意識想要碰一碰那些蟲卵。
下一刻,屬於蟲卵的反饋就傳遞到了朱利安的意識里。
軟乎乎的,濕涼的,帶着一點粘稠。
朱利安嚇了一跳。
不對,這種柔/軟的情緒不對。
德克斯特不會對待蟲卵們如此輕柔,因為它剛才吐露出來的話語非常殘忍,只要朱利安一聲令下,這些直到現在還沒有出殼的蟲卵就會被它徹底破壞。
……不是它在觸碰,是朱利安在觸碰。
因為朱利安想要觸碰蟲卵,所以他操控了德克斯特的身體,去觸碰了蟲卵。
朱利安驚跳了起來,「抱歉,我該走了,再見。」
他立刻滾了……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彷彿他急忙地撬開了屬於德克斯特意識海里的門,然後連滾帶爬地逃竄了出去。
他話語的尾音還飄在德克斯特的意識里,「不用殺了它們,留着吧……」
那片龐大的,柔/軟的意識從德克斯特的意識里遠去,德克斯特立刻叫道,「……您就算徹底掌控我的身體也沒事!」
它顯然意識到了人類蟲母逃跑退卻的原因是為什麼,但那卻比不上青年遠離的速度。
在徹底失去了那種溫暖后,德克斯特面無表情地停留在原地,盯着那些蟲卵的眼神可以稱之為怨毒,它的視線陰冷又殘酷,好似隨時隨地都要將它們碾碎。
布朗尼副將並不想管它的發瘋,但是這些玩意到底還稱得上交易的東西,「閣下,您如果不滿意這部分的內容,我們可以……」
「不必。」
德克斯特咬牙切齒地說道:「沒必要,這個可以添上。」
朱迪站在布朗尼副將的身後,本來不該在這個時候開口,但還是忍不住探頭說道:「德克斯特閣下,剛才……您是在和朱利安冕下說話嗎?」
她非常流暢地在德克斯特的面前提及對朱利安的尊稱,畢竟這位看起來對這玩意非常看重。
德克斯特淺紅色的眼球冰涼地挪動了一下,繼而落在朱迪的身上,好半晌,它突然冷冰冰地勾起唇角,那近乎是一個屬於人類的微笑,卻非常地冷漠,「朱迪研究員,你想,和蟲母冕下繼續接觸嗎?」
它的聲音透着某種怪誕的誘/惑,「冕下,也非常想念你。」
…
朱利安逃也似地離開了德克斯特的意識,接連滾過幾個低階蟲族的意識后,他才逐漸心慌地想起一個倒霉催的問題,他還沒找到回去的辦法。
完蛋,他是怎麼出來的?
朱利安又滾過兩個蟲族的意識……這兩隻都是低階蟲族,朱利安只能看到它們似乎是在某個荒涼的星球上——那是和那在屠殺人類,尋求食物的曼斯塔一樣——是遺留在外的蟲族。
它們的數量不多,一般只有幾百或者幾千隻。
它們在荒涼的星球上尋求食物,在連最後的一絲生機都消失后,朱利安發現它們開始在吃土,或者石頭,或者一切可以填飽肚子的東西。
它們在啃噬這顆星球,在泯滅最後的生意。
朱利安從它們的意識里,沒有感覺出任何的情緒。
有的,只是無邊無際的原始渴望,對吃飽的渴求……
那種來自於
最原初,最根本的執念,讓朱利安幾乎說不出話來。
驚恐,怪異,無法控制的惶恐逐漸讓朱利安變得有點焦躁,但他還是耐心地尋覓着回去的方式,他有種感覺……這種狀態不能隨便地讓別人知道。
正如同他逃離德克斯特。
危險。
但朱利安又不知危險從何而來。
在某個時刻,他感覺到一股柔/軟的意識纏住了它,那種感覺非常奇妙——之前都是他去入侵誰的意識,但現在,似乎是這股意識主動纏繞住了他,它……非常奇怪,那種輕柔的感覺,就彷彿是有一隻小狗狗蹭到了他的腳背上,兩隻冰涼的肉墊踩住了他的肉,翹着小尾巴掃來掃去……
很像,非常像是最開始的那股意識……
會把他塞到肚皮底下,會給他舔毛,會壓着他不讓他去觸碰那些可怕的東西……而現在追過來的這股意識,特別像是之前的那股的分支……
等下,朱利安突然反應過來。
按照他的這個說法,怎麼那麼像是埃德加多和代號a?
在朱利安想到這兩個名字的瞬間,那股意識似乎也在回應着他,它將朱利安無措的意識都拱衛了起來,就好似小狗狗在用冰涼的鼻子,用它的小腦袋頂着朱利安的后腰心……儘管他現在似乎沒有什麼形態……總而言之,他就像是被它狠狠地撅了一下,整個人又輕飄飄地飛躍了起來。
緊接着,又猛地墜/落。
朱利安猛地坐了起來,他不住地大口喘息。
他左看右看,發現被他隨手擺放的磷銀葉石就在他的腳邊。
朱利安剛才的確是睡過去了,但他的睡眠質量顯然不怎麼好,他的腦袋劇痛無比,疼得好像是要裂開一樣。他的手指捏住太陽穴,疼得不住抽氣,身後靠着的巨繭不知何時也起了異動,正在互相碰撞……那些外骨骼,那些龐然的形態在霧狀物里摩擦,發出酸牙的嘎吱聲。
這份怪誕,哪怕朱利安的腦袋疼得要死,都會下意識地遠離這裏。
他捂着額頭,提着磷銀葉石躲在了育兒室另一面的牆壁下,眼前朦朧一片,幾乎看不清楚發生了什麼。
朱利安不得不如此,他疼得掉眼淚。
這是他無法控制的生理。
他用袖子擦了擦眼,就在這剎那,牆壁處發出一聲慘痛的呻/吟聲——好似它再無力支撐住這樣龐然的怪物。
伊萊克特拉和康迪斯的身影從外面掠過來,它們的身上都呈現出不同形態的蟲族化。康迪斯的速度比伊萊克特拉更快一點,它的觸足勾住了朱利安的小腿,緊接着晚上攀爬,又吸附住他的腰——它時時刻刻警惕着人類的脆弱,絲毫不敢只拖着朱利安的腳踝就跑——康迪斯在將朱利安脫離開這裏的危險。
伊萊克特拉的臉色有點難看,繭化的速度不可能這麼快。
一般來說,少則大半個月,多則半年,結繭是為了更好的消化,也是為了不被外界打擾,哪有結繭了不到兩天,就破繭而出的存在啊?
雖然結繭的時候是借用了人類蟲母的力量,埃德加多並沒有化為龐大的本體,但它呈現出來的形態也帶着不確定性,有可能在破繭的那瞬間就直接完成了本體的轉變,人類蟲母是無法承受住那種衝擊的。
它眼瞅着康迪斯抓住了蟲母,心裏鬆了口氣,正打算護送着一起離開的時候,康迪斯卻突然尖叫了起來,「伊萊克特拉,該死,埃德加多醒了,你快阻止它!」
伊萊克特拉立刻看向育兒室深處的巨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從那佈滿鱗片、怪異的繭子上浮現出無數細長的觸鬚,它們搖搖晃晃,好似隨風而動,卻在捕捉到蟲母的氣息時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如同潮水般瘋狂地捲住人類青年,同時斬斷了康迪斯留在朱
利安身上的所有觸足。
伊萊克特拉的身體開始轉變,聲音也變得怪異起來,「埃德加多,住手,你想讓媽媽發瘋嗎?」
它們誰都無法保證,在親眼目睹了本體的怪誕后,朱利安還能不能保持理智……雖然徹底失控的母親也並非它們所排斥的……但是……
這一刻,它們突然意識到,屬於人類蟲母對於它們的仁慈和溫柔,儘管只是一點點的……或許才是煽動它們越發狂熱的原因……無法割捨的憐愛……它們的複眼在黑暗中閃爍,只留下一點點冰冷的痕迹。
在冰冷的巢穴里回蕩着它們的聲音,幾乎是同時,幾乎是不分左右,「埃德加多,將媽媽放下來。」
咕嚕,咕嚕……
作為某種回應,名為埃德加多的怪物,將人類蟲母徹底地吞沒到巨繭里。
然後,從佈滿鱗片的巨繭上,從每一處膨脹起來的間隙都崩裂出如同水腫的痕迹,黏糊糊的肉塊在碰撞摩擦,緊接着它露出了如同肉瘤的眼睛。
一顆擠着一顆,一群碰着一群,淺灰色的眼睛如同葡萄一樣叢生,齊齊注視着伊萊克特拉和康迪斯。
它不回答。
但那些眼珠子齊齊染上猩紅的色調,已經是回答它們。
伊萊克特拉的聲音冷下來,「它的狀態不對。」
……果然,埃德加多是強行突破了巨繭。
它在做什麼!
它難道沒意識到它這樣只是讓之前的努力徒勞無功嗎?!
朱利安被埃德加多吞沒得更深,好似有無數打結的肉塊摩擦過他的身體,隨心所欲地舔舐着皮膚上驚恐的味道……等到所有苦澀的氣味都被覆蓋后,它含含糊糊地說著,重複着,「保護,保護……」
它心滿意足地將朱利安吞下去。
安全。
只有它的肚子,才最安全。
它因蟲母的恐懼而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