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這不對勁。
巢穴里的溫度越來越低,已經超過了之前溫熱的體感,讓人類的身體忍不住浮現出了雞皮疙瘩,那不只是對寒冷的感應,更是對危險的警告。
朱利安悄然地坐了起來,他原本都打算睡覺,但康迪斯給他的感覺不對。
它還站在門外。
似乎沒有聽出人類蟲母的抗拒。
它在不斷、不斷地撓門。
並期待得到允許入內的回應。
朱利安的腦海里浮現出它即將破開而入的殘忍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不管外面是康迪斯,還是名為康迪斯的怪物,都不能讓它們進來。
「你剛才說,埃德加多結繭了?」他突然揚聲打斷了康迪斯的話。
康迪斯愣住,「是,是的。」
那聲音有點結結巴巴。
朱利安掀開被子,盡量沒有任何聲音地走到遠處的小床。
他拍了拍睡得呼呼的小蟲子。
西奧多對和媽媽的接觸非常敏/感,一下子就從無數短短的觸鬚里抬起腦袋,醒來,看向朱利安。
它的意識在朝朱利安伸出惱人又可愛的觸鬚,發出柔弱的呼喚。
「媽媽,喜歡,媽媽。」
朱利安近乎無聲地對他比了比手指,「危險。」
西奧多立刻從小床蹦躂了起來,所有的觸鬚都收攏到它的身體,只留下幾根還在邊上遊盪着,小蟲快速地爬到媽媽的胳膊上,就見朱利安順手將兩顆蟲卵都兜了起來。
「康迪斯,埃德加多結成的繭是什麼模樣?」
「……暗紅色,覆蓋著好幾層鱗片……從頂端密密麻麻地蔓延下來,會隨着時間膨脹,膨脹到極致時,能從鱗片的間隙里看到繭子裏流動的液/體,是粘稠的霧狀……」
朱利安聽得臉皺巴巴。
在他還在保育園的時候,同事有養過一隻巨大的撲棱蛾子。
它們在真正長成之前,結成的繭都非常漂亮。
銀白色的外表,流光般的反射……
再想想康迪斯剛剛說的是什麼怪物,朱利安忍不住搖頭。
西奧多的觸鬚貼在朱利安的脖頸上,打了個小小的哈欠——它原本不會,但在朱利安的身邊,它比上一輩的蟲族們更快地學會了各種擬態——它啪嗒啪嗒地揮舞着另一根觸鬚,「媽媽,害怕?」
仍舊是在意識里的溝通。
面對朱利安柔/軟的觸鬚,在對準巢穴的入口方向時炸成尖刺,朱利安毫不懷疑它們能扎穿人類的骨骼,或者別的什麼尖銳硬物。
朱利安試探着,安撫着將那幾根觸鬚小心地揉了回去。
於是西奧多又成了癱軟在朱利安脖子上的一小團蟲子,黏糊糊地觸鬚在他的脖子上遊走,朱利安迷迷糊糊地確信了現在埃德加多的確不在的真相。
它要是在附近的話,絕對不會忍受西奧多這種行為。
而朱利安……
他覺得自己的承受能力遠比之前強悍。
至少他現在能面不改色地將西奧多的觸鬚拍下來,然後對巢穴外強硬地說道:「好的,謝謝你,康迪斯。但我再重複一遍,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你不要再守在巢穴外了。讓哨兵盯着就好。」
康迪斯的聲音突然消失了,包括那些抓撓聲,那些怪異的撞擊聲,好像一瞬間,康迪斯就聽從朱利安的命令離開了。
但朱利安並沒有放鬆。
他悄無聲息地繞着整個巢穴走了一圈,然後又在床邊站定。
這是一個屬於人類、或者說,特地為人類打造的巢穴,所以會擯棄屬於蟲族的觀念,完全遵從朱利安的需求來佈置(至少在他休息的地方是如此)。巢穴里除了一個入口,已經沒有之前舊有巢穴通往育兒室的通道。
當然,也就只有一個出入口。
現在整個巢穴只有朱利安一個人,就連平時忙前忙后花色蟲也不在。
每天晚上休息時,它們都會離開巢穴。
這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但現在,這份寂靜卻顯得過分怪異。
他總有一種錯覺……有什麼東西在注視着他。無處不在的窺視,就好像有無數隻眼睛藏在暗處。
說不出是惡意,還是怨毒,冷漠……又或者是毫無情緒,僅僅只是注視,就已經足夠讓人毛骨悚然。
朱利安的心跳不自覺加快。
他的頭皮發麻,神經在提醒着他某種詭異的變化。
他沒有冒然去看那些角落,那些有可能藏着眼睛,藏着視線的地方……
他抱着哼哼唧唧的小蟲,看向了晶石,看向晶石外的星星。
那星星可真大啊,彷彿能夠看到星星上的丘壑,能看到那些枯白的痕迹,低矮的河岸在地表上蔓延,寂靜的死白……
人的眼睛絕對無法看到這麼多存在,這麼多遙遠的景象,但朱利安卻確信他的確,也正在注視着另一顆星辰,另一顆星星的怪異。
這不該,也不可能。
屬於人的一面正在驚慌失措地提醒着朱利安關乎一切的古怪,在讓他立刻逃離這危險……因為,那顆星星看起來,還在靠近。
它在不斷靠近,變得越來越大,緊隨而來的,是那種被凝視,被緊盯着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就好像那是一個巨大的人正在緩緩地低頭,緩緩地靠近,那慘白的星辰是他的臉,正在用他的接近來毀滅所注視的造物……因為,朱利安已經能感覺到,那種無處不在的凝視,正是來自於這顆星星。
可朱利安還站在那裏。
他無悲無喜地看着那顆靠近的星辰。
他在那顆星辰上看到扭曲的人影,聽到慘厲的尖叫,看到猩紅的血海,注視到那種來自於宇宙深處,亘古不變,竊竊私語的冷漠惡意。
它好像要纏繞上朱利安,它好像要攀附上朱利安。
它快快成功了。
星星在大笑。
在癲狂地,惡毒地大笑。
直到星星徹底墜/落,碾壓過一切的造物,它將所有的生物都毀滅,與塔烏星徹底碰撞……
毀滅……
毀滅……
…
「祭司,這太瘋狂了,您是想毀掉地縫嗎?」
蓋亞的聲音尖銳,精疲力盡和暴躁的情緒充斥着她的聲音,還有深藏其中,幾乎無法發覺的恐懼。
是的,恐懼。
這恐懼無處不在。
它藏在每一個人的心中,藏在他們的聲音,藏在他們的動作,藏在他們走過的每一寸土壤。
這是一處被恐懼徹底浸泡過的土地。
它似乎具備某種「活着」的性質。
而恐懼,會讓一個堅強的戰士瘋狂,也會讓忠貞的信徒偏執。
尤其是剛才……
地縫裏的囚牢破了。
那些如同莫爾頓的怪物被釋放了出來,填充滿了通道。為了將它們全部都驅逐出去,隊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是的,驅逐。
那些怪物兇殘可怕,但對上他們的武器,那種奇怪的脈衝,卻是落在下方。可即便是這樣,它們的數量太多,力量又大,很多都變成了毫無理智的怪物,嗜殺又殘忍,害得他們失去了不少同伴,也將通道弄得破破爛爛——德爾塔下令使用了大規模武器,差點將地縫轟出第二次地動。
這才有了蓋亞壓不住脾氣和德爾塔對峙的時候。
他們剛剛才見過那些兇殘可怕的怪物,會情緒震蕩也情有可原。
德爾塔的隊伍已經深入地縫,距離他們最終的目的地,只剩下四分之一不到的距離,但他們的人數已經銳減到三十多人,這其中還包括充當俘虜的十個人。
有兩個已經在先前的探路里出事死掉了。這讓那些俘虜情緒低落,幾乎不交流說話。
這一次休整,整支隊伍的情緒都非常不對勁。
蓋亞沒注意到自己正在以一秒鐘一次的頻率在抖動着腿,而站在她身後的黛絲也神經質地打量着他們剛才走過的道路。
恐懼,沉浸在每一個人身上,心中。
蓋亞深呼吸,她覺得整個隊伍只剩下她能保持理智,所以不得不壓下心裏的狂躁,耐心地和祭司溝通,「祭司,如果我們炸掉了我們剛才走過的道路,那我們到時候要怎麼回去?」
不能再使用那些大規模武器了。
德爾塔卻沒有看她,而是目光詭異地盯着那些俘虜,低沉地說道:「蓋亞,我記得你之前從不會這麼廢話。」
蓋亞住了口,她茫然地回想着自己以前的行事作風。
對,德爾塔要求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
她從來都不會反駁德爾塔的意見……
但自從她進入地表后,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德爾塔站起身,拍了拍蓋亞的肩膀,漫不經心地說道:「保持理智,你快被它吞沒了。」
蓋亞沒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卻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她看着德爾塔的背影。
一直不對勁的人,究竟是她,還是自己?
德爾塔走到俘虜堆里,忽視了最外面那幾個人,徑直將裏面的大塊頭給拖了出來。
她的動作粗魯,手勁還不小,那個俘虜被她拖得踉踉蹌蹌,被迫抬起了腦袋,「……果然是你。」她的聲音不大,幾乎只有她和俘虜能聽到。
德爾塔死死地盯着莫爾頓的臉。
大塊頭無奈地看向她,「你能拖到現在才發現,看起來你的腦子不如以前靈活。」
德爾塔面無表情地說道:「我不管你帶這些人進來是為什麼,但是他們身上都沒有承認的印記,現在已經激起了地縫的劇烈反應。如果你還不想死的話,就讓他們把這玩意塗上。」
她將一瓶東西狠狠地砸在莫爾頓身上。
莫爾頓詫異地接過瓶子,就看到德爾塔往後倒退了一步,她的表情因為戴了頭套所以看不出來什麼,但眼裏的銳利和嚴肅卻是讓莫爾頓看得清清楚楚。
莫爾頓:「你之前不還千方百計想着要怎麼殺掉我嗎?」
「我現在還是千方百計想着殺掉你。」德爾塔冷冰冰地說道,「但不是拖着我一起死。你既然在這裏,那最後一道門,還有需要你活着的時候。」
她說完這話就轉身離開。
等德爾塔遠離這裏后,其他人立刻將莫爾頓給包圍起來。
傑克剛才靠得近,該聽到的不該聽到的都已經聽到了,他一邊好奇地看着莫爾頓拿着的東西,一邊忍不住說道:「她到底是來幹嘛的?」
茱莉亞的聲音幾乎要掉渣子,「來討打的。」
在拿去當誘餌的兩個隊友和她關係都很好,自從他們出事後,茱莉亞的情緒一直不太對。
莫爾頓皺眉,他摸着這瓶子的時候,就覺得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