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皇血宿命之斬
“正如犬山賀說的一樣,蛇岐八家其實是分為內三家和外五家的,只有內三家繼承了天照、月讀、須佐三位大神的血統,皇只能從他們之間誕生,他們是百里挑一的超級混血種。
我的父親正是上衫家的人,到他那一代,內三家已經是人丁稀薄,而我的父親對於振興家族完全沒有興趣,一頭栽進本因坊世家學圍棋,年紀輕輕就獲得了‘棋聖’的稱號。
我媽媽呢,名叫夏洛特·陳,是一個中法混血兒。媽媽那時是見習修女,作為法國天主會的代表訪問日本,在文化交流祭上和老爹下了一局快棋。老爹贏了,媽媽就愛上了他。
很狗血的故事,但我的父母就是這麼認識的,更狗血的是,發誓一生要侍奉主的媽媽卻在修女見習六年的最後一天與老爹私奔。
她和老爹乘船逃往裏昂,這是一場純粹為了愛情而進行的偉大私奔,同時背棄了天主和日本黑道的最高家族。天主倒滿寬宏大量的,至少沒來興師問罪,但家族長老勃然大怒,派出風魔家忍者前往法國,誓要殺死媽媽奪回老爹。”
幾人面面相覷,黑道家族居然還有這麼浪漫的時候,真的是難以想像。龍馬弦一郎更是聽得津津有味,沒想到上一任影皇的父母有這麼豐富的經歷,那影皇之後又是怎麼回來的。
“老爹帶着媽媽輾轉在法國各地,躲避這些忍者們的搜索,這個時候老爹發現了我,他原本想直接把我打掉,因為我會威脅到媽媽的生命,但是媽媽堅持把我生下來。
你們都是混血種,應該都知道高濃度龍血生下來的孩子會是什麼樣的,胎兒直接龍化,在母親的子宮裏就變成了鬼,而且是最兇惡的鬼。
懷了鬼的女人都會因為難產而死,這是內三家的配種女們早已註定的命運。她們住在華美的屋子裏,被幾十個侍女服侍着,食物是最好的牛肉和金槍魚,用朝鮮老山人蔘進補,她們要是發怒,侍女就要被拉出去殺掉。
在尊崇待遇的背後,她們的工作就是白天鍛煉身體,生出皇就可以母憑子貴,但是一旦懷了鬼就得死。”
上杉越表情厭惡,這種生活他曾經也經歷過,年幼無知的他,被他們,被那一群渴望着榮耀和力量的混蛋簇擁着經歷過。
他享受着無比優越的生活,天底下就沒有他不能拿到的東西,任何事物只要他想要就會很快送到他手上,夜晚也有無數的妙齡少女供他挑選,他拒絕不了的那種。
“老爹之所以一心鑽研棋藝,就是因為厭惡自己的血統,他並不想繼續把這罪惡的血液傳遞到下一代。
但是為了媽媽,他壓抑了自己的噁心,配合媽媽生下了我;為了媽媽和我,他和家族談條件,我和媽媽留在了法國並且家族要保證我們的安全,他則是回到了日本接受家族的安排。
那是個瘋狂的選擇,老爹要配合那些配種女們生育出真正的皇血,將那種罪惡的血統傳遞下去,估計是配種配的太噁心,沒過多久他就去世了。”
“我和媽媽則是在法國生活,家族答應的母子平安也只是不予理會罷了,而我的媽媽作為孤女,從小就在教會學校長大,一個無依無靠的未婚女人,單獨撫養孩子太艱辛了。
迫不得已,她隱瞞了自己有孩子的事,回天主會發了永願,成了一名終生的修女。有了教會的支持,我也順利地進了育嬰堂,接着升入教會學校。”
“之後我經常去教堂禱告,其實我根本不信教,
只是想遠遠地看她。派聖餐的時候她會從我面前走過,撫摸我的頭頂,手輕輕顫抖。
為了能常見到我,她向神父申請負責教會學校的工作,睡前她都會給孩子們講聖經故事。那種感覺好極了,一間屋子裏擺着很多小床,每張小床里睡着一個孩子。所有孩子都睜大眼睛,修女坐在燈下用美妙的聲音講故事。
私下裏每個孩子都叫她媽媽,他們喜歡她,但我知道她其實只是我一個人的媽媽。
她那麼聖潔就像天使,我隨處都能聽人說起她,聽人說夏洛特嬤嬤、夏洛特嬤嬤、夏洛特嬤嬤……好像媽媽無處不在,好像永遠不會孤單。”
上杉越失神的看着面前兩位紅髮巫女,母親曾經也有這樣漂亮的一幕,但是因為他,她早早的老去。
直到最後一眼,他都沒有看到,他也沒有臉去見他,一切都是因為他媽媽才會客死在異鄉,答應的母子平安,蛇岐八家就是一群混蛋。
“突然的一天,我覺醒了,那是一場災難,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言靈爆發,三個街區被我化成了廢墟。
在我惶惶不可終日的時候,家族的使者出現在我面前,穿着神官的禮服,看起來像是從古畫上走下來的人。
他們是來迎接新皇的,一艘蒸汽輪船停在港口,漆成硃紅色,那是接我去東方登基的‘寶船’。我開心極了,從小到大我都覺得自己是千萬平凡人中的一個,可忽然有個東方古國的人來迎接我,說我其實是他們那裏的皇帝,我怎能不蠢蠢欲動?
我迫不及待地要去見證那個屬於我的國家。媽媽也很高興,她覺得這樣我和老爹就能重逢了,但她不願意和我同行。”
“她說自己已經發了永願,從此心中只有上帝。她把她在塵世間的一切私心和愛都留給了我,老爹見到我就像見到她。過去的夏洛特·陳已經不存在了,只有夏洛特嬤嬤。
我那時真是蠢,我認為我只是要去東方遊歷幾年,然後會回家繼續和媽媽在一起。可我登上寶船,一去就是1個世紀。”
收回自己的目光,上衫越目光看向了不遠處的繁華,或者目光超過了這些繁華,又看見了當年這片土地上的盛景。
“我到達日本時受到了家族的隆重歡迎,很快就在神官的簇擁下舉行了封神儀式,你們可以把它想像成黑道皇帝的加冕儀式。
那時的我是個純正的法國小青年,長老們卻費盡心機要把我變成日本人,他們教我劍道、茶道與和歌,安排國寶級的能劇大師為我單獨表演,我跟高僧見面裝模作樣地討論禪學,我還有七位日本籍的妻子,或者叫配種女。
她們梳着沉重的髮髻,滿臉抹着白粉,初次見面的時候我都分不出她們的區別。下屬們向我保證她們都是頂尖的日本美人,真正的大和撫子,會給一個掌握權力的男人帶來幸福的家庭。而我總是笑話她們的細脖子會被那個沉重的大腦袋壓折。
我心裏從未認可她們是我的妻子,她們在我看來就是玩具,我已經記不得她們中任何一個人的全名了。我命令她們解散長發,學法國女人的樣子燙成大卷,教她們裁剪露大腿的裙子,還從巴黎買來高跟鞋。
我想念巴黎的夜生活,就叫她們穿得像是巴黎紅磨坊里的舞女一樣,排成一排演練康康舞。我看不起她們,但我喜歡高高在上的感覺,我隨意玩弄她們,她們卻會對我笑,這是法國女人永遠不能給我的東西。
下屬們看我實在不喜歡住在神社裏,就為我建造了歐式的“皇宮”,裏面有羅馬式的浴室,大到我能帶着我的七個妻子一起洗溫泉浴。
為了回報他們卑躬屈膝的善意,我開始履行我作為影皇的責任。我的工作主要是接受覲見,見的都是些歷史上聲名赫赫的人物,東條、松井、山本、近衛、土肥原……”
這個男人不由自主的發笑,似乎是在嘲笑當年的那群人,又似乎是在嘲笑自己活成了老爹的樣子。
如果有選擇的話,他當年就不應該登上那座寶船,那不是送他去登基,那是送他進入墓地的,他半死不活的活了幾十年。
“他們說歷史走到了重要的時刻,強國們都在試圖重新瓜分資源,日本需要打破島國的束縛走出去。
他們對我痛陳日本在歷史上所受的欺凌,日本人民的辛苦和堅強。我就表示我深受感染,鼓勵他們對外擴張生存空間,我賜予他們祝福。
我那時就是個白痴,歷史上絕大多數皇帝都是白痴。住在宮殿裏,跟外界交流的方式僅限於覲見,臣子們對你慷慨陳詞,聽完之後轉身回到後宮就隨便推倒女人。
那次之後,蛇岐八家為首的主戰派發動了二次世界大戰,為了從中獲益,順便打壓旁邊的那群傢伙,還有歐洲混血種,他們自認為實力已經準備充足了。”
“戰爭的前幾年我過得一直不錯,東亞戰場上傳來捷報,德國盟軍也在歐洲戰場上順利推進,俄國人和美國人還沒有參戰。
我一如既往地生活着,每天動員家族中的年輕人,接見歸國英雄,玩弄我的妻子們,如今回憶起那段生活我好像活在荒淫的夢裏。
直到希特拉忽然進攻法國,馬其諾防線全線崩潰,八天後法國投降,我的夢忽然碎掉了。我想起媽媽還在法國,因為戰爭的緣故有五年我們都沒有通信了。
我簡直瘋掉了,立刻就想跳上船趕往歐洲,但下屬們勸諫我說不可以,很快日本就會在太平洋和美國人開戰,那時交通將會斷絕,我再也不能回到日本。
他們向我保證說會跟德軍參謀部聯繫,無論如何確保我媽媽的安全,德軍參謀部也確實派人去了媽媽任職的教堂,留守的神父說媽媽幾年前就離開了法國,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心安了很多,戰爭開始前媽媽就走了,那麼她應該沒什麼事。我相信媽媽一定是去了某個沒有被戰爭波及的地方,在那裏會有一盞燈,她穿着黑色的修女服坐在燈下,給一群孩子講聖經故事。”
上杉越從檯子中摸出了個酒瓶,他看也沒看,就那麼一口喝了下去,倒是沒有嗆出來,因為他正在努力的憋住淚點。
吃面的聲音早已停頓了下來,就連繪梨衣也感受到了這個老人話語裏的痛苦,那種痛苦就像針刺在背脊上那樣叫人不得安寧,再想想這個老人的年齡,六七十年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痛苦中。
“太平洋戰場上我們節節敗退,政府放出‘一億玉碎’的口號。那時日本有一億國民,這口號的意思是要舉國投入戰爭,哪怕平民也不例外。
那時主戰派的聚會簡直就是神經病院,每個人都有死志,我也被他們的忠誠感染。我一直沒什麼主見和立場,我覺得這個民族正經受災難和痛苦,它的國民期待我,所以我也應該做點什麼。
可我還沒來得及做點什麼,天皇就宣佈無條件投降了。天皇都投降了,我這個影皇還能做什麼呢?這時我聽說一個人來了,一個叫希爾伯特·讓·昂熱的男人,他是歐洲秘黨的領袖,他要來接管日本的混血種。”
希爾伯特·讓·昂熱,一個傳奇的名字,他是這個世紀以來最傳奇的屠龍英雄,也是一個一心只為屠龍的瘋子,他聚集起了世界各地的力量,只為了屠龍。
“所以我這個皇,混血種的超級混血種,不懂戰爭又不懂經濟,只能依靠自己那罪惡血統的皇,決定去跟歐洲混血種的領袖打一場聖戰,一場近乎報復性的聖戰。
但我輸了,輸的沒有任何一絲希望,沒有任何臨敵經驗的我,被昂熱那個瘋子拿着兩把木刀,用着剛學會的二天一流暴打了一頓。
就像他教訓了犬山賀一樣,他也把我教訓了一頓,讓我這個只知道在深宮中宣講的人去面對那些罪證。
一開始我還自以為的說戰爭中每個人都是有罪的,你們並不神聖,我們也不後悔,大家都是為了國家的利益。但當我看到了美國上尉開車給我送來的一車檔案,那是用在東京審判中的證詞,我這才幡然醒悟過來。”
“我日夜不停地看那些證詞,開始我每看一段就奚落美國人的無恥,把戰爭錯誤都算在日本人頭上。
戰爭總是要死人的,即使是有些平民會被遭殃,那又怎麼樣?在歷史的前進中總有些人會殉難,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直到我看完了一份關於華夏南京的證詞……我覺得自己石化了,一寸寸地開裂,一寸寸地灰化……
1937年12月,南京被攻克,之後的六個星期中,城裏有30萬平民被屠殺。南京城裏西方僑民的證詞是審判戰犯的關鍵證據,一位法國天主教堂的修女說,日軍甚至衝進西方教堂開設的育嬰堂,強/暴藏身在裏面的華夏女人。
老嬤嬤讓華夏女人們穿上修女的衣服,秘密地帶他們出城。他們在江邊被日本軍隊攔截,藤原勝少校發現他們都是假修女,於是所有女人都遭到了強/暴,反抗者被用刺刀刨開了肚子。
沒有遭到侵害的只有帶隊的那位老嬤嬤,但她目睹了那血腥殘酷的一幕後無法忍受,於是開槍自殺。死前她詛咒說神會懲罰罪人,用雷電用火焰……”
上衫越望着遠方,眼睛久久的閉合著,當再次睜開眼時,他的眼瞳變為酷烈的暗金色,彷佛有熔岩在深處流動,他的龍血正狂暴地涌動,完全不受控制。
“她的名字叫做夏洛特·陳,她是我的媽媽!”
“她的屍體被那可惡的藤原勝少校試刀,他高高躍起,一刀斬斷了七具屍體,成就了他的佩刀‘七侗切’。
我驚恐地尖叫,像個被嚇壞的孩子,我不敢相信那份證詞,媽媽分明還好好地活在世界上某個平安的角落裏啊,她在燈下給一群孩子講聖經故事。
她怎麼會出現在戰場上呢?那些卑賤的螻蟻怎敢把刀刃用在我媽媽身上?那些螻蟻那些逆賊!他們死一千次一萬次也無法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贖罪!
於是我提着刀衝出門去要殺人,我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名字藤原勝。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所有歸國軍人我都能查到……
但我偏偏沒法殺這個藤原勝,因為在日本宣佈投降的當天,藤原勝中校切腹自殺,被譽為英雄,他的牌位被供奉在神社的高處,因為他證明了自己的武士道。
那座神社就是蛇岐八家的神社,他的真實姓氏不是藤原,而是宮本,他是我的部屬。但因為級別太低下了,我沒有接見過他。”
上杉越低聲嘶吼着,龍有逆鱗觸之必死,他的逆鱗就是他的媽媽,可是他居然無法報仇。
“逆臣何能擁有英雄之名?
我衝進神社,當著神官們的面砍斷了藤原勝的靈位,踢翻了為他祈福的長明燈,把他的骨灰從神龕里抽出來撒得到處都是……
可我也只能做這些了,我還能怎麼報復呢?我沒辦法報復一個死人。我轉而仇恨家裏的那些老東西,是他們把我從母親的身邊帶走,給我灌輸了聖戰的理論。
可他們也都死了,他們太老了,在戰爭結束前一個一個去見了菩薩。最後我只能把怨恨發泄在那些妻子的身上……我裝作沒有事的樣子回到家中,說要跟他們一起洗羅馬浴,鼓勵他們說我們還要努力生下優秀的孩子,延續日本的精神。
她們一如既往地順從了我,那時我們已經沒有足夠的煤了,他們就用木柴燒熱了足夠灌滿羅馬浴池的水。她們赤身裸體地在浴池中呼喚我,而我忽然拔刀逐一切斷了她們的喉嚨。
我坐在血色的浴池邊看着她們的屍體交疊着浮在水中,長發在白皙的後背上灑開,世上再無那樣猙獰的畫面。這時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天主教是反對自殺的,作為虔誠的修女,媽媽卻用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為什麼呢?因為不堪忍受女孩們受欺凌的場面?不,她是受不了自己內心的折磨,因為她心裏清楚她的兒子也參與了那場戰爭,還是那些暴徒的精神領袖。
她最後詛咒的人不是藤原勝啊,而是我,該被天雷和火焰殺死的人不是那些用身體侍奉我的可憐女人,而是我。”
上杉越痛苦的合上了自己的眼睛。
“這就是我的罪孽,足夠把我釘死在十字架上直到世界末日。我對不起我媽媽,我聽她講了那麼多聖經故事,卻從未從中領悟愛。”
上杉越從領口中摸出銀十字架攥着掌心,默念,
“你當懊悔你這罪惡,祈求主,或者你心裏的意念可得赦免……多年之後,我終於信了神。我現在是社區教堂的兼職牧師,有時候我整個下午都坐在教堂里,看着太陽漸漸西沉。
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還是里昂郊外那座不大的教堂。我期待着有人忽然在我耳邊說起夏洛特嬤嬤如何如何……這是我這一生僅存的平安喜樂。”
當龍血趨於平靜,這位當年統領一方甚至發動了席捲世界戰爭的黑道領袖,他睜開了自己紅的發黑的瞳孔。
“皇血對於人類來說是一個錯誤,我不知道尊貴的龍王們把它賜予人類到底是什麼目的,但它根本沒法給人帶來幸福,只是一代代地點燃野心。
擁有皇血的人從出生之日起就被詛咒,他們永無幸福,我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像我這樣背負詛咒,所以我也從來就沒有後代,所有內三家的血統也被我一一斬斷。
你們明白了嗎?內三家是不可能有血統流傳到現在的,皇血更是無稽之談,我是最後一個皇,世界上不可能再誕生第二個超級混血種。
而你告訴我,現在日本又出現了兩個新皇,這讓我怎麼相信?當初我沾滿了鮮血就是為了斬斷宿命,如今你告訴我宿命還在這個病態的家族中流淌,真是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