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 一更君 兵備司,鬼上身
賢良鎮客棧中,俞星臣終於下了樓。
晁大通等人早也得知了消息,俞星臣來此,是接替原先的監軍馬浜的。
歐成看着俞星臣那端莊如玉的面容,又是一身的儒雅貴氣,他忍不住嘀咕:“總算不是個太監了,只不過……又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
晁大通忙瞪他一眼,總不能這一會兒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俞星臣也聽見了這句,卻泰然自若,下來之後先向著楊儀行禮。
楊儀打量着他的臉色,忽然道:“監軍大人今日晚起,是不是身子不適?叫胡太醫跟張太醫給你看看。反正他們也閑着。”
俞星臣一笑:“多謝永安侯關心,並無大礙。”
如果沒有晁大通等人在這裏,只怕俞星臣就以為她是在關心自己了。
不過當著這些人,這話顯然有別樣的意思:他們這兒別的沒有,太醫可多的很。
就是未必給他們看診。
晁大通大概也聽出弦外之音,果真瞅了楊儀一眼,又向著俞星臣拱手:“俞監軍,久聞大名!”
俞星臣略略還禮:“晁將軍客氣,方才將軍說知道薛小侯爺的下落?可是真?”
晁大通道:“豈敢說謊。”
俞星臣笑的溫和:“昨日聽聞,威遠方向有將軍陷入敵手,不知是否是真的。”
晁大通眉峰一動。
俞星臣打量着他的臉色:“其實知道了這件事,再加上我們深知小侯爺的脾氣,他會怎麼做,已經是一目了然了。等我們到了武威,仔細一打聽,不愁不知他在何處,興許還比將軍更清楚幾分呢。”
楊儀原先還有幾分躊躇之意,聽了俞星臣這句,如吃定心丸。
俞星臣既然肯這麼說,那就必定會追到薛放,何必理會這些人。
於是垂眸道:“對了,時候不早,也該啟程趕路了,倘若今日趕的急些,會到哪裏?”
江太監眼珠轉動,笑道:“若是趕得快的話,總會到武威旁邊的曲城?還是嶧城?”
他畢竟是宮內出來的,怎麼會不知道楊儀的意思,故意地把衛城直接省略。
果然,晁大通跟歐成眾人的臉色都不好,歐成幾乎又沒忍住要跳腳,晁大通則掃過楊儀,又看向前方的俞星臣,抬手制止了歐成。
晁大通雖是武官,也算心明眼亮,知道是因為自己一行人之前得罪太甚,所以這位永安侯不肯緩和。
“之前確實是我等魯莽,也已經致歉了,永安侯不諒,我等自然不敢勉強……”
身後眾武官聞言,不由都着急起來。
晁大通又道:“不過,我們之所以這般夤夜敢路來請永安侯,是為了我們的一位同袍……他也是個立過戰功的,英勇無雙,本來前途無量的,如今卻……背負莫名污名,命懸一線……”
楊儀本要起身,聞言一怔。
江太監也斂了笑,跟姜斯一起看着晁大通。
俞星臣道:“你說此人立過戰功英勇無雙,可又說什麼背負污名,這是何意?”
晁大通把臉一轉,重重地嘆了口氣:“說起這件事來,我們眾人也都百思不解……”
原來晁大通口中所說的那人,正是衛城兵備司的左關校尉赫連彰。
赫連彰是個孤兒,從小被晁大通所救,當作親子一樣養大,赫連彰從小習武,身手出色,在軍中屢立功勛。
他現在的官職,可謂是一步一步拼出來的。
最近跟北原的局勢十分關鍵,本來晁大通已經跟上司請示,要升赫連彰為兵備司副指揮使,因為兵備司眾人跟赫連彰情同手足,所以這消息已經有不少人事先知道了。
大家都替赫連彰高興。
可就在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任是所有人抓破了腦袋都想不通的事情。
前天晚上,衛城的戴知州大人跟人飲宴,中途離席。
剛剛走到後院,突然間衝出一個蒙面人來,舉刀就砍,意欲刺殺!
正在危急關頭,幸虧同在知州府里的一位軍官及時趕到,將那蒙面人擋住。
兩人激戰之中,那蒙面人被軍官所傷,正欲逃走,卻被聞訊而來的侍衛們團團圍住。
一番纏鬥之下,蒙面人因為傷重不支,終於被眾人拿下,解開蒙面巾帕才發現,那原來正是赫連彰!
這消息把所有人都震驚的魂不附體,尤其是兵備司的眾人,簡直懷疑是哪裏弄錯了。晁大通聽到消息,立刻帶人親自趕到知州府里。
不料戴知州斬釘截鐵,說是自己親眼目睹赫連彰想要刺殺……又因為赫連彰本來是有些蠻夷血統,便大罵到底是狼子野心,養不熟的……竟要把他凌遲處死。
雖然戴知州說的如此,但晁大通仍是不願意相信,赫連彰是他養大的,如果有異心,難道他一點兒都沒察覺?他拼着得罪知州,也要保住赫連彰。
他只說此事必有蹊蹺,請知州大人暫緩發落,到底要查明赫連彰是為何如此反常,以及是否有同黨等等。
再加上兵備司眾人一起懇求,戴知州勉強鬆口,勒令晁大通三日內儘快查明真相,找出赫連彰的同黨!
如果查不出來,那就晁大通跟求情的眾人一起處置。
畢竟赫連彰是晁大通的心腹,如今居然刺殺本地長官,戴知州豈會一點兒都不疑心晁大通?
怎奈赫連彰傷在心室處,傷勢十分嚴重,自從被擒,一直昏迷不醒,氣若遊絲。
晁大通請了好幾個當地有名的大夫給看,都束手無策,有大夫判斷:“這位將軍傷在心室處,本來心脈斷絕,早就回天乏術,只不知為何還吊著一口氣,但也不容樂觀。大人還是莫要……”
竟沒有一個說能治的,看這般情形,只怕也未必會醒來了。
正在這時,晁大通的女兒晁秀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永安侯帶人往北境而來的那個消息。
這都一個多月了,他們這裏當然也都聽聞了,而估算着永安侯的行程,假如走的快的話,這會兒也差不多到了這附近。
晁大通本灰心絕望,一來永安侯未必來的及時,另外,就算到了,那麼那永安侯究竟有多少斤兩,是真的能治病救人還是徒有虛名?尚未可知。
晁秀勸說道:“父親莫要如此,如今彰哥哥受傷極重,命懸一線,卻還在苦苦掙扎,父親為何先要放棄了?好歹要儘力而為才好。”
聽了女兒這句話,晁大通才被觸動。
當下立刻派人去探查永安侯的行程,果真得知楊儀一行趕的很快,已經過了廣安州,將到賢良鎮。
得到這消息后,晁大通急忙帶人親自趕來。
晁大通把事情說完,道:“之前隱瞞身份,確實是我們不對,不過因為赫連出事,最近衛城風聲鶴唳的,唯恐再有什麼刺客,所以歐成才假冒是我,只為以防萬一。但是我們請永安侯救一救赫連彰,不為別的,只為但凡認識他的,都不信他是那種狼子野心的……而且,我們也想知道真相,不然就連我們兵備司在知州大人眼裏,也是不清白了!如此對於日後共抗北原,也大為不利。”
俞星臣聽晁大通說了赫連彰的事情,就知道不用自己再多說了。
這件事於情於理,於公於私,以楊儀的脾氣,都絕不會坐視不理。
不過,楊儀在起身前道:“晁將軍,我有一句話說在前頭,我只能盡人事,能不能救,還要到看了傷者情況之時再做判斷。你可明白?”
晁大通道:“我已經沒有別的法子了,永安侯肯伸出援手,不管事成與否,晁某都感激在心。”
楊儀搖頭。
她寧肯自己能救赫連彰,至於晁大通感激還是懷恨,則隨他而已。
天還不亮,車駕啟程,在晁大通等的護衛之下,浩浩蕩蕩往衛城方向而去。
他們這一隊人里,楊儀自有車駕,胡太醫跟張太醫等人一車,還有幾個太醫院的醫學生,葯侍們又佔了兩輛。
俞星臣來的時候,也自有車駕,他因為熬不得那種極冷,便也是在車內。加上兩邊各自帶的人馬,着實聲勢浩大。
一陣急趕,卻在巳時左右終於抵達。
這許多車駕人馬入城,一時塵土飛揚,引得百姓跟士兵們均都驚愕地駐足觀望,不知何故。
晁大通等親自開路,一路暢通無阻,來至兵備司。
兵備司這裏已經得知消息,門口呼啦啦地跑出許多的士兵跟武官,都眺首以望。
晁大通跟歐成等人剛翻身下地,便有幾名武官趕過來,其中一人問道:“將軍,真的是請到了永安侯?”
“她可能救赫連大哥?”
幾雙眼睛一起盯着晁大通。
晁大通示意他們安靜,同眾人站在門口處靜候。
不多時,楊儀的車駕停下,江太監跟小甘一左一右扶着她下來。
武官們眼見是這樣清瘦而偏孱弱的女子,且年紀竟不大!都忍不住面露震驚之色,面面相覷。
楊儀掃了掃眾人,隨着晁大通向內而行。
她身後俞星臣,張太醫胡太醫也一併跟從。
那些武官見他們入內了,才在背後開始議論:“怎麼回事,為何……是這樣病弱一般的女子?”
“那就是永安侯?看着、看着……”要形容,又形容不上來,總之找不到合適的詞。
另一個武官道:“都別說了,橫豎永安侯已經到了,赫連到底會如何,且看這一次吧。”他說完后,便邁步向內去了。
等他也跟着進門,才有一個武官小聲道:“哼,他還好意思說,不是他,赫連大哥怎麼會這樣……”
“噓,別胡說,當時赫連大哥矇著臉,龐校尉又怎會知道是他……早知道,就不會下死手了!事發后,他也極為難過,你難道沒看見?”
原來當時刺傷了赫連彰的,正是這位龐一雄龐校尉,當時他在知州府內做客,聽見動靜后出來,以為是刺客行刺,當即挺身而出。
誰知竟然是赫連彰,龐一雄震驚之餘,後悔莫及,晁大通去給赫連彰求情,也多虧了他出面跪求,最終才讓知州大人鬆了口。
連日來,龐一雄也常過來探望,極為悲痛自責。
因為龐一雄跟赫連彰的感情更比別的武官要好,兵備司里,他跟赫連彰兩人情同手足,更是晁大通的左右手,出了這種事,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武官們嘆息道:“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若說赫連大哥行刺,打死我也不會相信,但他偏偏就又被捉了個現行……莫非是鬼上身了?”
這人無法可想,竟冒出這個邪說來。
“少胡說,寧肯懷疑是北原人弄的鬼,最近威遠那邊不是不太平么?難道北原的細作潛伏進來……”
可雖然這武官如此說——認定是北原細作弄鬼,那細作到底是怎樣才能讓赫連彰去刺殺本地長官的?實在說不通。
最後一人道:“罷了,橫豎永安侯如今已經被指揮使請來了,這永安侯素來好大的名頭,那些從京城方向來的,都說她有起死回生的能耐,且看看如何,若真的赫連醒來,那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楊儀被晁大通親自領着到了兵備司后衙。
后衙門口處,站着一高一矮兩人,高些的是個女子,正是晁大通的女兒晁秀,她大概十七八歲,是典型的北地女子,體格勻稱婀娜,臉上紅撲撲的,顯得很康健。
旁邊矮個子,卻是她的弟弟晁俊。
晁俊盯着院門口,仰頭道:“姐姐,這個永安侯真有那麼厲害嗎?”
“當然了,京城方向來的那些人都說永安侯是活菩薩,比如之前的鼠疫,多虧了永安侯才保住京城並未大亂……有她在,彰哥哥一定會好的!”晁秀一邊說,一邊合掌,虔誠地向天祈求。
晁俊眨了眨眼,喃喃道:“不知道她到底生得什麼模樣……”
此時,外間腳步聲傳來,晁秀道:“來了!”兩個緊張地走出門口。
先看見晁大通邁步走出來,他回身看向門外。
晁秀屏住呼吸,不錯眼地望着,只見一道影子,映入眼帘。
她頭戴狐狸毛的帽子,圍着脖套,圍着貂鼠披風,但雖然穿的這麼厚實,可整個人仍是透出一抹清瘦不禁之意。
晁秀留意看她的樣貌,卻見她臉色白凈如初雪,雙眼卻如秋水般寒亮,唇色是那種春日最嬌嫩的櫻粉白,活脫脫就像是畫上畫的人物,剛剛走了出來。
耳畔只聽晁俊震驚地說道:“那就是永安侯,她、她怎麼看着比姐姐還小?別是個假的吧?”
晁秀趕忙制止了他:“別胡說。”
這時侯,一行人已經從院門處走了過來,晁大通已經看見了他們姐弟兩個:“怎麼跑出來了,不看着彰兒?”
晁秀竟有點手足無措,忙道:“聽說永安侯到了,我們就出來看看,才出來一會兒……”
她趕忙向著楊儀行禮:“參見永安侯大人。”
楊儀溫聲道:“不必多禮,且向內吧。”
晁秀忙退開一步,心想,她的聲音又輕又低,難道身體真的不好。
剛要跟着進內,卻見身後眾武官走來,因為看到小姐在這裏,大部分都停下來。
只有龐一雄跟另外一名走過來,龐一雄道:“如今指揮使把永安侯請了來,赫連一定無事的了,秀姑娘快放心吧。”
晁秀勉強一笑:“但願如此。”
才說了兩句話,裏頭突然一陣騷動。
眾人一驚,趕忙向內,卻見院門口上幾個丫鬟跑出來,晁秀忙拉住其中一個:“怎麼了?”
那丫頭哆哆嗦嗦地說道:“姑娘,彰爺,彰爺沒氣兒了!”
“什麼!”晁秀趕緊向內跑去,心慌意亂,竟被門檻絆了一跤。
龐一雄忙將她扶住:“秀姑娘別急……去看看再說!”
晁秀才喘了口氣,就聽到晁大通暴怒的聲音:“怎麼回事,不是讓你們好好看着的么?”
裡外亂成一團的時候,有人從門口走了出來,在所有的噪亂慌張之中,那道身影顯得格外鎮定安寧。
俞星臣若有所思地將目光從內室轉開,抬頭正望見龐一雄扶着晁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