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不配為人父
屋裏是一片幽暗,葉泠霧一腳踏進去,一股糜爛的氣味夾雜着一股濃濃的湯藥味撲面而來,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葉槐晟還沒死,可這屋子卻跟死了人似的。
她伸手推開花窗,猛地一束光投進來,床上那人似乎也有了動靜。
葉泠霧回頭打量了幾眼,這屋子不知是否是許久沒人進來了,竟透着將死之人才有奄奄一息的頹靡。
也是這個時候,葉泠霧心裏才有一絲觸動。
裏屋昏暗,四角燒着暖爐,寒冷進不來。床榻被厚厚的床幔包裹着,看不見裏面人的情況。
葉泠霧走近后撩開床幔一角,就見床上的人面色青紫青紫的,還真是將死之人的模樣。
似乎是感覺到有人進來,葉槐晟艱難睜開眼,本以為是哪個女使小廝,沒想看到的卻是一張極為熟悉的臉。
那張葉槐晟愛極也恨極的臉,他瞪着大眼定定看着,眼球里佈滿血絲,瞳孔寫滿了錯愕,直到這張臉突的皺起眉頭,才猛地鬆了口氣。
——不是她,不是宋芸。
葉槐晟聞言,低聲笑道:“當年你母親為慶祝沈老太太大壽,入京后再回來,不久便有了你,那個時候我也有懷疑過,可最後還是選擇了相信。直到後來有一次我親手在她藏物里看見刻有沈錚的玉佩,方才知道這麼多年相敬如賓不過是笑話一場!丫頭,是她先對不住我的!是她對不起我!你也是,你的存在也是一樣!讓我像個笑話!咳咳咳咳……”
更別說沈老太太都直言此消息是假的。
葉泠霧心緊繃的像根弦,沉聲道:“父親說起女兒這段經歷頗是輕鬆,殊不知被你厭棄的那個姑娘差點死在那清泉寺。”
“……誰稀罕。”葉泠霧目露厭惡。
葉泠霧怔怔的看着葉槐晟,覺得他瘋了。
提到柳玉萍,葉槐晟眸中閃過一絲痛心。他待柳玉萍那樣好,可如今他病重快死了,柳玉萍便露出了真面目,收了地契和幾個莊子,偷偷變賣成銀票。
葉槐晟轉而望着天花板,良久才撐着坐起身,嗓音沙啞道:“你來了……你還知道來看我這個爹。”
當年母親臨死之前都沒透露半點她與沈錚的事,甚至得知她唯一的女兒要去清泉寺為她祈福,都沒搬出寧北侯府這座大山,就已經證明了她和沈錚之間的清白。
葉泠霧氣得微顫着肩膀,默了半響,面無表情道:“那柳玉萍呢,你那麼愛她,不顧母親顏面的把她抬進葉府,為了她冷落你的正妻,為了她讓你的正妻死不瞑目,還把你親生女兒丟棄在清泉寺,你為她做這些,她對得住你么?!”
葉泠霧眸子微動,等着葉槐晟往下說。
不過葉泠霧並沒有就着茶桌重新燒熱茶,反倒端起一碗冷掉的茶送到床榻。
葉泠霧揮袖掃了一旁梨木椅上不存在的灰塵,隨即才緩緩坐下,語調極慢道:“父親託人寫信叫我回來看望,我怎能不回來呢。”
“寫信是一回事,我本以為你看到後會當看不見的,畢竟京城的日子可比這裏好。咳咳咳咳。”
他為何能輕易說出這種敗壞家風的話?他與宋芸同榻而眠,恩愛相伴多年,她兒時都是看在眼裏的,可如今想來,卻是可笑至極。
葉泠霧杏眸里暗藏波濤洶湧,捏緊的手心直冒冷汗,咬緊牙關道:“父親都到這個時候了,還能對女兒惡語相向。”
葉槐晟笑了兩聲:“她跟沈錚,早在嫁我之前就行了夫妻之禮,新婚之後我方知曉。”
葉泠霧嗤道:“父親這話有爭議,這天底下的人可不都是您這樣的。”
葉槐晟冷冷笑了幾聲,道:“所以你回來,也是來跟他們一起盼我死,好爭家產的。”
葉泠霧忍不住擰緊眉頭,起身朝茶桌走去,茶壺裏只剩下冷掉的茶。
她愣了一下,這屋子裏什麼都是齊全的,想來柳玉萍也是盡了心照料,怎麼就沒有注意到茶水已冷?
葉泠霧唇珠微動,半響才找到自個兒的聲音:“我是葉家的孩子。”
葉槐晟看了眼她手中一絲熱氣都沒有的茶碗,疲憊一笑:“這人啊就是這樣,倒下來了才發現周圍全是豺狼虎豹,都想趁着時候扒皮吃血飽腹。”
葉槐晟氣息奄奄,話音飄飄忽忽的,說完就一直在咳嗽,好似快要斷氣一般。
激動額說完,葉槐晟便開始止不住的咳嗽。
“父親重病不起,本該有人事無巨細的照顧在旁,怎麼如今連喝口熱茶都難?”葉泠霧嘲諷道。
葉槐晟端着茶碗的手頓了一下,心神不定道:“我知道你心裏對我有怨懟,你恨我是應該的。”
與他的咳嗽聲相比,屋內頓時寂靜無比。
吱呀一聲,葉泠霧起身,椅子在地上劃出一道尖銳刺耳的聲音。
提到宋芸,葉槐晟猛地咳嗽了幾聲。
“後來她懷了你,可你到底是我葉槐晟的孩子,還是寧北侯府的孩子?”
他情緒略激動的撐起身子,目光複雜的看着葉泠霧:“你知道咳咳咳……你知道你母親當初為何放着好好的京城日子不過,放着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不爭,執意嫁給我這個才在渝州嶄露頭角的窮商人嗎?”
“我就是來看看,父親是不是比我母親當年,還慘一些。如今看來,你似乎更慘,捧在心尖上的人連壺熱茶都不肯給,院裏的女使小廝連你這屋都不肯踏入。”
說罷,他偏過頭看向葉泠霧,“可我不後悔那麼做,這就是你活該。”
葉槐晟垂下眼眸,喃喃道:“你說的也不錯,畢竟是在佛祖前吃齋念佛過的,佛祖講究慈悲為懷,你能這麼想倒也不負兒時經歷。”
她神色淡淡,如同在看一個死人:“父親,您又對得起我么?”
葉槐晟一怔,還未來得及替自己辯駁,立在床前的姑娘垂眸一笑:“我在清泉寺的那段日子你說的輕輕鬆鬆,你可知曉我是如何度過的嗎?幾歲的孩子冬日要在結冰的溪水裏洗衣裳,滿手凍瘡,夏日要頂着烈陽去山下撿柴,背着快比人還重的柴火一步一步上山,你知道我的絕望嗎?”
“也是,你眼裏只有葉家的家產,只有錢。你配為人父么?”
“你不配!”
葉泠霧吼完奔出屋,眼花繚亂的扶着雕花欄,粗粗喘了緩好幾口氣,才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