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素衣1襲走寒鴻

祖父的日記中，有下面這樣一段話：

今天和我的師哥——張執事談心，張執事說：“人生有時候經歷失望和低谷，是件好事。當人懂得真正的沉穩下來，安靜下來，並能反思自己的人生到底是被什麼無形的事物所捆鎖，則是一個很好的開端。人生的方向決定人生的質量，而一個正直善良的人都會有一個正確的人生方向，也許這就是信仰的自由。”祖父在此記錄后沒有任何評述。

話說張老師傅去世以後，他的小兒子張執事更加沉默寡言了，祖父有時候也去找他聊聊天。師哥很喜歡祖父，也曾囑咐他：“有時間自己多去花園裏練練學過的武功”，祖父練了一段時間，花園裏也有一些張師傅的老朋友過來指點一二，但總是覺得沒有師傅好，又常睹物思人，懷念師傅，慢慢地，也就懈怠了練功。

不過，祖父總找師哥談心，張執事常把老父親的一些故事和武林傳說講給祖父聽。張執事語速比常人慢，甚至有時還有一點不太嚴重的結巴，但總是影響他的表達。張執事其實是個很愛讀書的人，歷史、文化、宗教、社會的都讀一些，平時也喜歡沉思和寫作，這都對年少的祖父有了很深的影響。

有一次，過中秋節，祖父的父母叫他去送點月餅給師哥，師哥不愛熱鬧，也沒去哥哥姐姐家聚餐，看到比他年齡小十多歲的小師弟來了，格外歡喜，不許他走，留他吃晚飯。張執事很少喝酒，那天卻破例，拿出父親剩下的酒，喝了兩小杯，酒入枯腸，有了些興緻，又見圓月初上，花牆拂影，不禁和小師弟聊了起來。

張執事講了一些老師傅生前的往事，氣氛有點凝重，祖父是個聰明的孩子，怕師哥傷懷，急忙岔開話頭說：“師哥，您現在已經是教堂的執事了，從前我聽說過“靈石失竊”的故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呀？老牧師生前有沒有提起過這塊靈石到底是什麼寶貝啊？”

張執事生平不愛多說少道，今天過節喝了兩杯，本就酒量有限，有點微醺，又嘗了半塊小師弟送來的月餅，倍感溫暖，看着小師弟好奇又可愛的樣子，不禁就接出了下文。

原來，張執事年齡較輕，雖然略顯木訥，但平時學習刻苦，工作認真負責，人品善良，性格沉穩，對老牧師又情同父子，深得老牧師的器重。本來老牧師想讓他多歷練幾年，將來要把衣缽傳他——也就是培養他成為接班人。老牧師德高望重，資歷深厚，自幼也是信徒的後代，聽說他曾經參加過戰爭，在軍隊中歷任過要職，後來因公受傷，兩隻眼睛都瞎了，立志學習信仰，幾經輾轉，才到了教堂。

那個時候，有文化的人不多，老牧師對年齡較大的學生——皮執事也是用心栽培良苦，皮執事雖然在知識和事工上很有成長，但老牧師閱人無數，感覺到這個人過於圓滑世故，根基不穩，不能委以重任，卻對年輕的張執事寄以厚望。他雖然從未公開宣佈過張執事就是他的接班人，但信眾總看到張執事跟隨老牧師左右，辦事又誠實正直，說話辦事有幾分像老牧師，信眾自然也是非常喜歡他。

老牧師曾經告訴過張執事這靈石的秘密。其實，這個靈石是個奠基的小石碑，是前輩留下的，石頭只有二三十斤重，外表除了鐫刻有花紋和經文外，看不出什麼。這靈石其實是兩塊石料合成，不是一般粗糙石料，是請專人挑選的一種材質略顯透明的石料，由能工巧匠將兩塊石頭完美契合而成，表面雕刻的花紋和經文，

完美地將兩塊石頭契合的痕迹掩蓋住了。老人們也只知道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卻不知道裏面有一個夾層空心，空心裏有一個金屬盒子，盒內放置一張用羊皮寫就的古代文字的殘卷，這殘卷非常珍貴，歷代保存至今。前輩們不願讓人覺得這東西是什麼值錢的文物，又怕戰亂燒毀，所以封在小石碑內保存，只有主堂負責的牧師代代相傳而知，其他人是不得而知的。老牧師早有培養張執事的意思，又見皮執事因自己年紀老邁，做事越來越專橫跋扈，所以提前將這個秘密告訴給了年輕善良的張執事。

沒有想到，埋在地下的石頭竟然被盜，老牧師後悔自己多嘴，勾起了歹人的貪心，又憂急張執事還年輕，不能承擔教堂的管理重任，加上年老體弱、一驚一氣，就這樣去世了。

祖父當時畢竟年幼，聽了這秘密也不以為然，既然靈石已失，也是無可奈何了。

卻說這幾年，皮執事又變本加厲，越加地囂張，欺負張執事年輕，在大事小事上處處作對，張執事老父去世，又逢工作上處處受人排擠，加上又有老牧師臨終時尋回靈石的重託，又憂又忿，更加沉默寡言了。

這皮執事比張執事年長八、九歲，見老牧師歸天，就漸漸露出了野心。教堂信眾的捐款，一般用在修繕教堂和周濟窮苦的信眾用。但這皮執事起了貪心，為了貪污公款，首先想辦法擠兌走了原來的老會計，換上了自己信任的人。然後又在各個重要的崗位，慢慢換成新人。幾位老信眾也曾經找他理論過，但皮執事不但置之不理，還通過拉幫結夥，封官許願拉攏了一幫人對付這些老信眾，很多老信眾都一氣走了。

張執事又不善言辭，除了博學之外，人情事故卻不太通曉，不像皮執事那樣，會見人下菜碟，遊刃有餘。慢慢地，皮執事漸漸掌握了管理大權，不但專橫跋扈，竟然還干起了一件苟且之事，竟然恰巧被張執事撞個正着。

原來，這衚衕里住着一個中年寡婦，平時就愛和男人風言風語，不太檢點，她見教堂里的飯免費，就裝着信教，經常到教會裏蹭飯。這女人雖是徐娘半老，也頗有幾分姿色，一來二去，被皮執事看上了，這皮執事大權在握，囊中有了點錢，難免溫飽思**，就假裝關心寡婦，竟然給這寡婦在教會謀了份小圖書館賣書的差事，這差事自然也有些經濟上的好處。這寡婦巴結皮執事，暗中眉來眼去已久。

卻說張執事是個老實人，心思都在教堂的事工上，平時並不注意這些，雖也聽過一些閑言碎語，但也不以為意。這天傍晚，張執事在家寫一些文稿，有些資料家中沒有，需要到教堂去圖書館去查。本來家和教堂離得就近，索性走幾步去查。沒料到，剛進圖書館，恰巧看見皮執事眉開眼笑地在和那女人半擁半抱，三個人一見，都愣住了。皮執事和張執事打了個招呼，假裝沒事人，慌忙找個借口離開，張執事也只是不知所措，木訥地敷衍了幾句，那寡婦隨即也一溜煙地溜走了。

須知在教堂里，一個是錢，一個是色，事關重大，名節一失，信眾和上級教區肯定會把皮執事撤職。這皮執事一時得意忘形，被張執事撞個正着，心下惶惶不可終日，請了幾天假，在家尋思：“這小張，本來就是老牧師的愛徒，不少老信眾擁護他，對我就是個勁敵，今見我得了權，哪有不恨我的。這小子平時傻乎乎的，沒想到竟然暗中盯着我，故意撞破我好事。這事一旦被公開，前功盡棄，我必須趕緊想個辦法，先下手為強，擠兌他走，才能保住自己。”

這皮執事真是狠毒之人，不僅貪污過善款，而且最會用奸使計。他先是買通那個寡婦，然後又攛掇幾個自己提拔的人，聯合誣告張執事調戲婦女。上級教堂來調查，張執事不善言辭，百口莫辯。一眾老信眾也有為張執事鳴不平的，但苦於沒有證據證明張執事的清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上級教堂還在進一步調查，張執事暫停工作回家。

張執事回到家，又氣又悲，苦悶之餘，輾轉尋思：老牧師對自己師恩深重，他老人家一生心血的事業，沒想到今日被皮執事這樣的人毀於一旦。轉念一想，皮執事這等人，老奸巨猾，名利纏心，何必和他苦苦糾纏。就算打贏這場無頭官司，也是無趣。不如謹記老牧師遺命，一走了之，一邊出外遊歷，一邊尋找靈石的下落，若蒼天有眼，有幸尋到，尚可安慰老牧師在天之靈。

最近幾年，張執事的老恩師和老父親相繼去世，本就有些心灰意冷，自己又沒有家室，了無牽挂，早想學老牧師年輕時一樣能夠外出遊歷，增長見聞。今日又遭逢此事，反而堅定了要走的決心，給祖父留了一封告別信，收拾點簡單細軟，從此遠走他鄉。

祖父在他的日記中，也記載了師哥張執事在老牧師去世后寫的一首追思恩師的詞：

《浪淘沙.重陽夜再憶老牧師》

秋夜夢重重，白髮音容，一襲素衣望寒鴻。

教誨諄諄猶在耳，往事匆匆。

孤幼信從容，亂世恩蒙，愛攜肢體率謙恭。

奮興長歌潔聖殿，杳漫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