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鬧喪事弟兄遭桎梏
張浩清與郭德友分手后,一個人回到了花木衚衕,轉天上午,左右沒事,就想找教堂里的楊牧師談談。
這時,已經是1946年的夏天,自從國內戰爭爆發后,浩清一時回不了西南黔水,這次因到流雲山訪友,竟然意外查訪到了靈石古卷的一些線索,因此就打算:既然海州教會也缺少人手,不如應楊牧師的邀請,先到老教堂去幫忙做點事工。另一方面,畢竟靈石的線索與海州舊警察署有關,自己留在海州,慢慢多留點心,或許會有查找到進一步線索的可能。
張浩清一邊心裏打算着,一邊腳下就走進了教堂院子的大門。那看門的老大爺是個老義工,以前就認識浩清,熱情地和他打招呼,問他有什麼事?浩清說明來意,門衛大爺笑着說:“呦,張牧師,今天可真不湊巧,現在海州教會特別缺少義工,楊牧師成天的到處跑,聽說今天下郊縣辦事去了。”
浩清聽了,道:“哦,這麼不巧,您也知道我就住旁邊的花木衚衕,如果楊牧師回來,你受累告訴他一聲我來找過他,有事要談,如果您方便,能通知我一下,那就最好了。”
門衛大爺笑道:“沒問題,張牧師,不過後天就是禮拜日,不出意外,楊牧師一般都會過來的。”
浩清道:“好,那我後天正好也過來參加禮拜,再來找他也行。”說罷,謝了門衛出來。
浩清回到詭巷,順着衚衕向北走,經過鴻德家門口,看大門鎖着,估計小師弟夫妻倆還在醫院守着鄧彪一夜未歸,心裏放心不下。
看看天近晌午,盛夏的驕陽似火,樹上的知了放聲鳴唱着。浩清一想,天氣這般炎熱,吃的東西愛餿,不如買幾個爽口的涼菜,再帶些燒餅雞蛋,給鴻德他們送去預個方便。於是置辦了東西,又跑去醫院給師弟送飯。
剛走到醫院門口,遠遠就望見三爺馬明急步往大門口走來,浩清忙迎上去打招呼。馬明一見是浩清,張了張嘴,咽了一口唾沫,一時說不出話來。浩清見馬明面色緊張,嘴唇乾裂,知道,這幾日弟兄們為鄧彪的事着急,天氣又這般炎熱,跑來跑去的,沒時間喝水,難免都上火,嗓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忙勸道:“三弟,別著急,天氣熱,來來,這醫院門口有賣大碗茶的,咱們先喝口茶水,有話慢慢再說。”說著,拉着馬明,走了幾步,在醫院門口旁的一個茶攤子上坐下,要了兩大碗茶。
三爺點點頭,顧不得客套,端起一大碗茶“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咳嗽了兩聲,清清了嗓子,才用沙啞的聲音道:“張師兄,我大哥舊傷難愈,剛剛倒頭走了……”
“啊!”浩清聞言就是一驚,沒料到鄧彪賢弟走的這麼快,忙問:“人現在停哪了?”
馬明悲聲道:“正在病房裏穿衣服,一會兒弟兄們找車拉回家裏舉喪。二哥他們都在裏面,派我先回小火衚衕準備,六弟已經去武館通知五哥和眾朋友了。”說罷,又是連連咳嗽。
浩清見事出突然,知道不能耽擱,連忙讓三爺馬明先去走,自己進醫院內找鴻德他們去幫忙……
當天下午,鴻德帶領眾家弟兄將鄧彪的遺體送回小伙衚衕,又張羅着佈置了靈堂,院子門口貼上了“恕報不周”的白報,親屬朋友們也陸續接到了通知,都來祭奠死者,看望家屬。
五爺德友接到喪訊,也帶着武館的一眾年輕徒弟,都來幫忙,大家手忙腳亂地忙活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算略微安定了下來。
老盟娘年紀老邁,
上午的時候聽說兒子鄧彪去世,心裏一驚就病倒了。鴻德讓妻子翠英先陪着老娘到旁邊鄰居家裏暫歇,自己和眾家弟兄及武館的弟子們接待前來看望的親友。
看看天黑了,鴻德就勸師哥浩清先回去休息,剛送走師哥,就見尹老掌柜的帶著兒子少朋過來祭奠。
尹氏父子祭奠過逝者,又安慰了眾家弟兄一番,尹老掌柜留下兒子少朋和弟兄們一起給大哥守靈,自己先回舊衣街了。
晚上,哥六個在靈堂里給大哥守靈。武館的弟子們給大家預備了簡單的晚飯,鴻德一眾弟兄都沒有胃口,只教這些弟兄們先用,又派人給翠英和老萌娘送了點飯去。
入夜,夏風漸漸微涼,吹得樹影扶疏。小火衚衕的靈堂里,燭影搖曳,靜夜之中,弟兄們耳畔中隱隱傳來窗外的些許蟲鳴,偶爾遠處也有幾聲冷清孤寂的更漏聲。眾人枯坐靈前,沉痛無言,看着燭光中逝者的遺像,心緒萬千,恍如隔世,心裏怎麼也難接受大哥就這樣永遠地離弟兄們而去了。
鴻德沉浸在悲痛之中良久,忽然門外一陣微涼的夜風,吹在身上,不覺一驚,抬頭望了望身邊的弟兄們,一個個低頭閉目,昏昏沉沉。
鴻德咳嗽了一聲,緩緩道:“兄弟們,這幾日還要料理大哥的後事,大家都別太勞累了,能對付着吃點東西的就吃點,該休息的就先去裏屋躺一會兒,咱們輪流守着大哥就是。”
四爺穆雨生道:“二哥說的是,大家這幾天還要料理大哥的後事,有的忙,不如現在都輪流休息休息,吃點東西。”
五爺德友忽地一聲,站了起來,大步走到靈堂門口,衝著院外留守的幾個武館小徒弟喊道:“有酒沒有?”
“啊有,有,郭師傅,這就給您送過去。”院子裏有人連忙答應道。
德友索性也不搬凳子,自己坐在門檻上,接過一壇酒,幾大口就喝了多半壇下去。四爺雨生一見不妥,恐怕自家人鬧喪,讓人恥笑,連忙勸道:“五弟,四哥知道你心裏難過,不過現在咱們兄弟還要為老大料理後事,這酒就先別喝了,以免酒後,亂了禮數。”德友卻充耳不聞,理都不理,“咚咚咚”又是幾大口,把一壇酒喝了個精光。接着又找院子裏徒弟們要酒,小徒弟們不敢怠慢,連忙又捧來一壇酒給他,德友接過這第二壇酒,接着又喝了兩口。
鴻德見德友喝了這麼多酒,四爺勸他也不聽,於是走過來勸道:“五弟,你四哥說的在理,待咱們料理了老大的後事,弟兄們再陪你喝也不遲。”
德友空着肚子,喝了一壇多的白酒,酒勁兒直往上沖,突然站起身來,衝著鴻德吼道:“二哥,您想過嗎?我大哥今天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沒了嗎?是,白天大家都忙裏忙外,我可憋着一肚子話,什麼也沒說。現在,我就想問您一句話:大哥沒了,二哥您是不是就是大夥的長兄?”
這幾天,鴻德從醫院到鄧宅,忙了好幾天,沒怎麼吃,更沒怎麼休息,操勞之下,反應都有些遲緩了,被德友這猛然一問,倒給問懵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四爺見狀,也是生氣,道:“老五,你這是什麼話,大哥沒了,二哥當然是弟兄們的當家人了。”
“好!這可是你們說的!”五爺德友指着眾人道,“我今天就想問問,大哥久病不愈是誰害的?大哥去世,咱們這個仇怎麼能不報!”
眾兄弟面面相覷,恍然想起,大哥鄧彪之死直接與那年比武踢館之事有關。都道:“姓唐的老兒,害得咱們大哥病重身亡,此仇不共戴天!”
德友聞言,仰天長笑:“我想請問當家的二哥,您整日只顧忙碌,為何不和弟兄們提這報仇的事!”
鴻德見五爺悲痛之餘,酒後失態,也是情有可原,柔聲道:“五弟,這幾天忙暈了,此事兒是二哥想的不周全。當初那唐武師帶一眾人到武館尋隙滋事,後來在比武中又暗箭傷人,終於導致大哥重傷,最終不治身亡,實屬可恨。但如今到處兵荒馬亂,人家遠在關外,具體地址也不知曉,我等弟兄先料理了大哥的後事,再慢慢尋找,從長計議如何?”
德友圓睜醉眼,怒道:“二哥,好一個從長計議!小弟自幼孤苦,得蒙師父、師母待如親生兒子一般,大哥也視我如同一奶同胞,鄧氏一門對我實在是恩重如山。我郭某就是拼上一條性命,也要找那老兒償命!你們幾位都是有家有室之人,唯有我是個光棍,你們不要管我,我現在就去關外找那老兒!”說著,把手中的酒罈摔了個粉碎,氣憤憤地拔腿就往院子外面走。
這大半夜的,德友醉醺醺的,未與弟兄們做任何商量準備,冷不防地就提出一個人要去關外尋仇,真是犯起了孩子心性,亂上加亂。
起初,眾弟兄還以為他酒後發狂,鬧一會兒就完了,不料德友走出院子,幾個在門口的武館弟子也不敢攔他,竟然真向衚衕走去,半天沒回來,。
院子裏鴻德等人,又聽見院子門口的小徒弟喊着:“眾位師伯師叔,快去勸勸郭師傅吧,這要真走了,大半夜的別再出危險啊!”
鴻德這才覺得不對,趕忙首先跑出去追。弟兄們聞言,也怕德友出事,忙不迭地也陸續跟了上去。
卻說五爺德友氣憤憤出了院門,大步走向衚衕口,看看已經快到了衚衕口的城西大道。那鴻德在後面邊追邊喊:“五弟,先回來!和弟兄們商量商量再說!”
德友雖然醉了,腳步可不慢。鴻德着急,一邊喊着,一邊追着,跑在最前面。後面的四個弟兄也跟在後面邊追邊喊。鴻德一直追到衚衕口的大道邊,這才算追上,從背後攔腰就抱住了德友。
德友在弟兄里力氣最大,等閑幾個人連拉帶扯地也攔他不住。今天喝了這麼多酒,跑出這一段衚衕,見了夜風,酒勁兒就上來了,頓時覺得有些天旋地轉。顧不得背後抱他的是誰,一股子蠻勁兒上來,身子都沒回,本能的一個摔跤式,低頭一彎身,就把背後的鴻德摔了出去。前幾年,鴻德的武功也不在德友之下,只是近幾年沒有德友在武館練的勤,這回一個不留神,竟然被德友摔到衚衕口的大道上去了。
二爺身子被德友甩出去,連忙就勢手一撐地,一個筋斗,站了起來。沒想到德友一時興起,向前就是兩拳,鴻德急忙招架。這時,後面的眾弟兄也趕上來,忙勸德友住手。
德友心裏本就悲苦,酒後迎了風,醉意直往上涌,他彷彿憋着一股勁兒,撒不出來,掄圓了雙臂,雨點般地衝著鴻德發泄。鴻德連連倒退,只是防備招架,並不進攻。後面四個弟兄勸也勸不住。
說來也巧,此時大道上正好過來兩個巡警,遠遠見老城西大道上與小火衚衕的交口處,有幾個人圍起來打鬥,忙跑過來阻止。鴻德知道德友醉了,只一個勁兒地避讓,德友卻還不住手,其中一個警察跑在前面,掏出警棍,指着正在攻擊鴻德的德友吆喝,讓他住手。德友現在眼睛都迷瞪了,看不清誰是誰了,順手向著警察就扇出一掌,頓時把那警察打得直接掉了顆門牙,嘴裏吐出血來。另外一個警察見狀,從后腰掏出手槍衝著天上就鳴了一槍,厲聲喊道:“你這是襲警,再不住手,立地正法!”
德友折騰了半天,渾身是汗,突然聽得槍響,酒似乎醒了一半,這才停下了手,腳下一個踉蹌,坐倒在地。幾個兄弟趕忙過去按住了他,勸道:“德友,住手吧,你打了警察了。”挨打的警察這時也掏出槍來,雙手握搶,顫顫巍巍地指着眾弟兄道:“都給我蹲下,別動,誰動我就斃了誰!”吐了口帶血的唾沫,想吹警笛求援,突然想想自己這牙也掉了,怕是有些漏風,衝著旁邊的同伴示意,那警察會意趕忙吹響了警哨。
哨聲過後不一會兒,就跑來兩小隊共十多個持槍的警察,把眾弟兄圍了起來,不容分說,拿手銬先銬了六個弟兄,帶去警察署聽候審訊。
有個膽子較大的武館小徒弟,怕師傅們出事,在後面一直捎着,偷偷躲在衚衕口的隱蔽處,看見了剛才這一幕,於是,飛奔回鄧宅,和師兄弟一商量,半夜去鄰居家裏報告給了姑奶奶鄧翠英。翠英一聽,又氣又急,略微平靜了一下,心想自己一個女人拋頭露面也不方便,況且還有大哥的後事及老娘要照顧,急中生智,心想這事只能找鴻德的師哥張牧師以及七弟的父親尹老掌柜出來主持大局,於是分頭派人連夜去詭巷花木衚衕及舊衣街信濟堂通報張浩清及尹老掌柜。
單說浩清白天從醫院到鄧宅,一直幫着弟兄們料理喪事,晚上回到詭巷也是乏了,躺在床上睡了一會兒,醒來開燈看看懷錶,已經過了子夜時分。再躺下時,昏昏沉沉地就睡不實了,腦海里翻來覆去地像過電影似的。忽然聽到敲門聲,一問是武館的弟子,趕忙披衣開門,問明事情的大致原委,於是就連夜跟着這弟子趕去了城西的小火衚衕。
老城裏的舊衣街信濟堂離着鄧宅較近,待浩清到達小火衚衕時,尹老掌柜的已經先到了一步。翠英出來見禮,謝了兩位星夜來此幫忙,又與二位詳細說了具體情況。尹、張兩人勸翠英先別擔心,自去照顧老娘,其它的事由他們二人料理,送走翠英,兩人又回到靈堂商量對策。
尹老掌柜的道:“浩清,德友這次太莽撞了,打了警察可不是小事,一會兒到了天明,我先去找些工商界的朋友幫忙問問具體情況,看看想個法子能不能先把沒動手的哥幾個救出來。德友的事比較麻煩,容慢慢想法通融。”浩清在旁道:“老伯父,我也認識一位警署局長的秘書,是自己弟兄,興許能幫上忙,不如一會兒等待天明,咱們分頭行動,打聽一下事情究竟進行到了哪一步,回來咱們再碰頭商量對策如何?”尹老掌柜的點點頭,表示同意。從懷裏拿出一張銀票,遞給浩清,讓浩清先交代武館的弟兄們去置辦喪事。浩清見事出緊急,也沒推讓,謝了尹老掌柜,叫過武館領頭的徒弟,先是安撫了一番,又拿出尹老掌柜給的銀票,讓他帶着其他的幾名師兄弟先幫忙料理着鄧宅的後事。
整整折騰了一夜,這時,天已蒙蒙亮了,浩清又去鄰居家安慰了一下翠英和老娘,交代完了,就和尹老掌柜匆匆迎着清晨的曙光,一起出了小火衚衕,分頭展開了救人的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