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腔宿恨暮雪門
祖父的舊日記里,也抄錄了師兄張牧師所填的一首《蘇武慢》,詞中所記載的應該就是在日本投降后,張牧師重回老教堂的心緒:
碎瓦殘垣,舊級荒草,寂寞古槐斜卧。
孤經戰火,靜坐城廂,曠載聖堂深鎖。
奚啻歷盡滄桑,憑慰荒涼,誚聲樓左。
是非應敢問,中興還復,幾人承過?
傷此地,木閣斑剝,桌台貧破,幾處雀羅蟲蛻。
初賢自立,時士疾呼,教牧惠風何去?
難信今朝,患憂集困洲城,行將臨禍!
嘆閑情一種,痴捕浮雲那朵。
卻說王鴻德隨剛剛歸鄉省親的師兄——張牧師回到花木衚衕巷口的老教堂,這一天正是禮拜日,也有一些信眾前來參加禮拜。但見破舊的半地下室中已經陸續坐了一些人,從地下室上樓是大堂,安靜的鋼琴聲中,信眾正在唱詩歌。張牧師眼見信眾人數比先前越發地少了,教堂除了地面被填平之外,外沿、內飾也都很老舊了,不禁黯然。
散會後,張牧師和鴻德一起到了小院裏,打聽了一下現在是哪些教工主管堂務。聽說最近派來了一位姓楊的牧師,張牧師就到辦公室去尋,一進屋,只見一個中年牧師站了起來,他膚色略黑,帶着副眼鏡,一見張牧師就喜道:“莫不是本堂已故老牧師的高足張牧師吧?”張牧師也認出來了,原來也是年輕時一起同工過的同輩義工。
故人見面,互問寒暄,不禁感慨,楊牧師說:“日寇投降不久,教務也是百廢待興,海州本來教工就少,大家都要每個月跑好幾個地方,我也是剛來不久。張牧師這一回來可太好了,正好一起同工…….”
張牧師本來生性淡泊,何況這次回來又沒有回堂的打算,未等楊牧師說完,忙笑着說:“楊牧師,不是我駁你的意思,這次回來也只是省親,還沒做太多的打算,前段時間聽我這位師弟王鴻德說,老牧師臨終前交代尋找的靈石里的羊皮殘卷似乎是被前警察總署當做證物收去,不知道楊牧師知不知道這其中的原委和下落。”說罷,又把關於靈石的線索和楊牧師說了。
楊牧師道:“我也聽說過一些靈石殘卷的事情,老牧師臨終時的囑託,咱們不能不尋,既然鴻德師弟尋得了一些線索,咱們就發動信眾和朋友們都幫忙打聽打聽。”
三人談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屋子外面有人嚷嚷:“楊牧師,楊牧師,您快來看看吧,那個女的又來鬧了!”楊牧師道了一聲“少陪”,忙走出屋子,張牧師和鴻德擔心有人來搗亂,也跟了出來看。只見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披頭散髮,兩隻眼睛賊了咕嚕發光地亂轉,在院子裏與信眾推推搡搡,嘴裏還不斷地咒罵著,一會兒哭,一會兒鬧,幾個男女信徒正在那勸她呢。
張牧師冷眼一看,略有些眼熟,仔細再端詳,心裏咯噔一下,這不是那個曾經和皮牧師有染的寡婦么?只見楊牧師忙叫幾個女信徒幫忙扶着那寡婦,又叫人拿來一些吃食,連哄帶勸了好半天,才把她勸走了。
楊牧師一頭汗地苦笑着回來,忙請張牧師和鴻德又進屋落座,張牧師問:“這個女人難道是瘋了嗎?”楊牧師回答道:“是啊,這個女人一到禮拜日時不時地就來哭鬧,還亂嚷着要錢要吃的,言語神情都神神叨叨的,好像精神出了什麼問題。我聽老信徒說,這女人是花木衚衕住的一個窮寡婦,似乎以前還和某位教工有些不好聽的事,這幾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瘋了。
”
張牧師嘆了口氣,心下暗道:“想不到世事變遷,皮牧師神秘失蹤,不知去向,這寡婦又不知什麼時候變得瘋瘋癲癲了,看來人真是不能欺心啊。”想罷,倒也懶得再提皮牧師和寡婦的舊事,便道:“不知道教堂最近恢復聚會後,情況如何?”
楊牧師道:“你也看到了,人數不多,大多都是附近的老信徒,不過聽有些信徒說,之所以人少,是有人傳說這教堂鬧鬼,很多人都不願意來,不過,我來這段時間倒沒察覺到什麼。想必也是訛傳,就是這教堂,實在應該好好修繕了,這不,大家也正想辦法呢。”
張牧師道:“是啊,確實也該修繕了,不過鬧鬼一節,也沒必要深信,想必是因為教堂荒廢日子久了,附近老百姓的訛傳也是有的。”
楊牧師又和張牧師談了些教務的事,張牧師看看已經到了中午,就說:“你工作忙,我今天打擾的久了,別耽誤了你工作,這樣吧,改天咱們再聊。”說著站了起來,楊牧師連忙也站起來,要留張牧師吃飯,張牧師婉言謝絕了,楊牧師又客氣了幾句,說改天有機會要請張牧師來教堂講經。張牧師也說,有機會一定來,便告辭和鴻德出來了。
卻說,過了幾日,張牧師晚飯後無事,獨自出來打算在衚衕周圍散散步,走了沒多遠,突然發現衚衕前面的牆根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當時是傍晚時分,燈光昏暗,也看不甚清。張牧師心下詫異,在後面留意這人,但見那人走路似乎像個女人,迤邐着向著教堂方向走,到了教堂門口,倏地就不見了。
張牧師走到巷口一轉彎,恰巧正是教堂門口,忽然見一個女人蹲在門口的牆角,張牧師嚇了一跳,定睛一看,卻不是那個瘋寡婦是誰!
只見那寡婦手裏拿着半塊紅薯,看見張牧師,忽然站起來,圍着他轉了一小圈,格格地怪笑,神情奇怪地痴痴地道:“你把老皮帶去哪啦,是不是你害死了他?”
張牧師定了定神,一見這寡婦雖然可惡,卻也可憐,不願和她理論,只搖了搖頭,長嘆一聲,轉身要走。那寡婦,卻在後面陰森森地笑道:“你想不想知道靈石的下落?”
張牧師猛然聽她說起靈石,一時沒想到她是個瘋子,急回身問她“靈石下落如何?”
寡婦見張牧師回頭問她,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又開始哭,嘴裏念叨着:“趙老六,趙老六,你比姓皮的還絕情!哈哈,呵呵,嗚嗚……”
張牧師見這個寡婦又笑又哭,本來在夜色中看來就有些詭異,轉念一想,罷了,這女人畢竟貧苦無依,不得已做了那些見不得光的事,說來也是可憐地緊。又見她衣衫破爛,食不果腹,不禁動了慈心,默默地從懷中掏了點錢放在寡婦手中,轉身走了。只聽背後的夜風中,那女人又笑又哭,甚是凄慘。
卻說鴻德這幾日出攤賣水果,生意還算可以,數數日子已經是出了正月,想着弟兄們不如趁着春月里聚聚,也正好邀請張牧師一起見見小哥幾個。晚上收完攤子,關了店鋪,就到藥鋪邀着七弟少朋一起去城西大舅哥鄧彪的武館去尋弟兄們,想一起商量個時間請弟兄們和師哥張牧師見個面聚聚。
不料,走了沒多遠,天上就飄起了小雪花。雖然已經打春了,但北方還是比較冷,尹少朋見下了小雪,興頭兒愈發地高,笑着對鴻德說:“二哥,您看,這是瑞雪啊,今天咱們去找大哥他們,晚上正好我也不回去了,不但要好好在武館耍耍,還要宰幾個哥哥一頓,哈哈!”鴻德也笑道:“你這心思,都在這裏,索性今天弟兄們就一起樂呵樂呵吧。”
少朋見二哥允准,更是高興,三步並作兩步,恨不能一步到了武館。
然而,卻不料,這天的武館卻正要面臨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
原來,鄧彪的父親鄧老武師在世時,曾拜過兩位師傅,一位師傅姓田,是北方各省遠近聞名摔跤的高手。這姓田的老武師有一個知交的朋友姓廖,廖老武師武藝精湛,特別擅長腿功,是內家輕功的高手,兩個人一個擅於摔跤,一個擅於輕功,經常互相切磋,感情上也是情同莫逆。
逢年過節,這鄧彪的父親總奉師之命給這廖老武師送些禮物,偶爾也和廖老武師的徒弟們會拳,廖老武師見這個師侄雖然年少,卻練功勤奮,功底紮實,
且又比常人沉穩,品行也是極好,就甚是喜愛。後來,有一次,鄧彪的父親奉師命來拜訪廖老武師,當時正是三伏天的晌午,廖老師正在睡午覺,這鄧老武師站在院內,不讓人通報,愣是在門前恭恭敬敬地等了一個多時辰,只等到老人家睡醒才進去問安。廖老武師醒來接見鄧彪的父親,心裏有數,笑着也沒說什麼。只是後來聽說,廖老武師和田老武師商量了,也收了鄧老武師為徒,傳授他腿腳輕功。自此,鄧老武師就有了兩位師傅,在少一輩的人中,武功就更為精進突出。
這廖武師腿腳功夫聞名遐邇,所以就有不少慕名而來的人總想拜他為師學習,故此老師傅家裏總有幾十個徒弟常在面前行走。但這廖老武師是個極其聰慧之人,性格又安靜,特別喜歡研究思考,故此他講武學,總能因材施教,遇到資質不佳的徒弟,也不加責怪,只傳授一些初淺功夫,並囑咐,人無論資質,練武以德為上,只需勤奮,都有自己一口飯吃。遇到資質上乘的徒弟,也不加表揚,總是若無其事地指點武學,盡量地給人一視同仁的感覺。
且說,其中有一位姓唐的徒弟,是從關外慕名而來的,資質極佳,是帶藝投師,功夫與鄧老武師都在伯仲之間,難分高下。但廖老武師總覺得這姓唐的徒弟心高氣盛,似乎在品德上略遜鄧老武師一籌,所以就留了幾手絕技沒有傳授給他。
後來這個姓唐的徒弟功夫練得好了,自己也很滿意,就總張羅着和師兄弟切磋,但有一次和鄧老武師比武時,雖然沒有大敗,卻被鄧老武師用師傅傳授的絕學踹了一腳,丟了顏面,又暗怪師傅偏心,就負氣走了。
若干年後,田、廖兩位老武師已故,鄧武師就繼承師傅也開了武館,交了不少徒弟。但他不幸早逝,武館就交由了長子鄧彪和幾個愛徒打理,不料沒過多久日軍就來了,鄧彪兄弟幾個在戰亂年代只能先顧家人這幾張口,武館就只能被迫關門了。日本投降后,鄧彪兄弟們辭去安善營的差事,又重新繼承老武師的遺志,開起鄧氏武館,辦學教徒。
誰知,這麼多年過去,當年負氣而走的那姓唐的師叔,後來又在江湖上遇到高手指點,慢慢地在關外也闖得有了些名聲,但在武林中,一時之敗總是懷恨在心,不思自己心胸品德,卻怪恩師偏心,這次聽說鄧老武師之子鄧彪又在海州創辦武館,人氣很旺,年前就託人捎來書信,要過了春節后,來海州一較高下。
鄧彪武館的眾弟兄因顧及到鴻德年前需要忙着籌備辦婚禮,又是新婚,不便打擾,年後還要忙生意,所以這些事,武館眾弟兄就暫時沒告訴鴻德。不料,這日鴻德和少朋卻恰巧來尋眾弟兄,正遇見此事。
原來,這舊時武館比武,也分文比和武比。文比主要就是切磋武藝,互通有無,點到為止即可,無論輸贏,大家都是交個朋友。而武比則是要提前約好,只論的是輸贏,卻無論生死。這姓唐師叔多年懷恨在心,早已提前派人下了挑戰書,要的正是生死相搏,真是性命攸關!這到武館比武,俗稱“踢館”,別說出了人命,就是戰敗,也是在遠近的武術界栽了大跟頭,丟了名頭就沒法再收徒弟了,武館多半也就辦不去了。
鄧彪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所在,整個正月都在忙着籌備這件大事,不但組織眾兄弟勤練武藝,還邀請了一些業界內的前輩和好友前來助陣。
卻說,鴻德和少朋高高興興地要來武館與弟兄們相會,不料一到,只見今天武館早已人滿為患。一問弟兄們才知道今天是有外省的高手來踢館。兩兄弟來時的高興勁兒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趕緊過去和大哥鄧彪及眾弟兄見面,詢問了踢館的具體情由。只見武館的弟兄們個個神情緊張,嚴陣以待。
鴻德心下暗暗明白,今天這場比武,弟兄們很可能是要與對方性命相搏,如果弟兄們有什麼閃失,說不定真會鬧出人命來,越想越不禁就緊張起來。
忽然聽到站在武館門口六爺史仲祥高聲喊道:“來了,來了!”眾人這才見天上的小雪越下越密,在雪花飛舞中,遠遠地望着二十多個人從風雪中大刺刺地越走越近,無疑是對方那姓唐的武師帶着朋友及徒弟們奔着鄧氏武館而來。
不知鄧彪等人如何面對唐師叔一行人的挑戰,敬請關注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