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醉憨兒火燒老街
且說七爺尹少掌柜,見六位哥哥嫌自己年幼,這麼重要的行動,都不帶自己去,還不徵求自己的意見,心中暗自忿忿不平。
這少年本就是個書生,在家父母又常寵溺慣了,少不更事。不知道幾個哥哥用心良苦,是出於對自己的愛護,怕幼弟以身犯險,不好向老掌柜交代,卻只生氣他們不肯帶自己玩。
尹少朋在家等了好久,怎麼盼,哥哥們都不見回來,心中更加鬱悶。於是,一個人上了露台,拿着一瓶酒,一杯又一杯喝起悶酒來。
這尹小公子年方十八歲,剛剛成年,在家時父母親雖然愛如掌上明珠,但也不讓他喝酒。今天好不容易跑到二哥這裏來,看到幾個哥哥都是男子漢的樣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豪氣干雲,忍不住也學個樣兒。本來祖父是不讓他多喝酒的,現在祖父和哥哥們都走了,他也不管那麼多了,竟然把那炭火爐子慢慢搬到房頂露台上,索性一邊喝酒,一邊吃着涮羊肉。邊喝還邊唱起來。
這尹少掌柜是少年心性,正喝的有些醉眼迷離,只聽巷子正南方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接着就聽見鬼市裡有人大喊,“不好了,日本鬼子要來了!”“不好了,是槍響,殺人了!”
這鬼市,本來就是抗戰期間民間自發組織的地下集市,沒人控管,裏面多數來做買做賣的人,也本就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更有許多出自鬼市售賣交換的東西,因為來路不明,大家不免都暗自踹踹。這些攤主忽然聽見巷南的槍響,正不知是日本人來抓人了,還是真有人被殺了,頓時嚇得跑的跑,喊的喊,亂做一團。
再看,整條街上那來買東西的人,往兩頭巷口亂竄亂跑,那來賣東西的則更狼狽,手忙腳亂地連忙收拾自家攤子上的東西,也有趁機亂搶亂摸的。有的攤子,因為人多互相踩踏,把攤上的東西都踢撒了一地,攤主真是叫苦不迭。又過了一會兒,一小隊偽軍警察跑進詭巷,吹着警笛,大嚷大叫,更加亂了。
不說這詭巷人潮亂涌,叫喊連天,單說這尹少掌柜的在露台之上,聽巷中之人,喊“殺人的”也有,喊“日本人來了”的也有,又擔心哥哥們,不知是不是出事了。不禁手足失措,又因多貪了幾杯,腳下難免不穩,不小心就把涮羊肉的銅鍋給踢翻了,那銅鍋腹中的炭火一下子就撒了一屋頂。炭火蹦出的火星子一見夜風,直飛了出去,屋頂本來就有茅草,又因這時夜風不小,火借風力,頓時連着幾間房屋的茅草都着了起來。
這下可更熱鬧了,又是風聲,又是火聲,又是喊叫聲,又是警笛聲,滿街都是叫嚷之聲。鄰居們聽說屋頂着火了,趕忙拿着鍋碗瓢盆,各自打水救火,也有人跑出去報告救火隊去了。
幸好,救火隊到的還算及時,和鄰居們忙着救火,忙了一個多時辰,這時已經過了子夜,夜風漸漸小了,又虧了眾鄰居們都來幫忙救火,火勢終於被及時撲滅。除了燒壞了幾家房頂外,倒無人員傷亡,物品損失也還不算太大。
尹少掌故的哪裏見過這等陣勢,也是和眾人取水滅火忙了半天,幸見火勢沒有蔓延變大,及時滅了。就是這樣,祖父家的房屋還是燒了一個大窟窿出來,屋頂上的露台也燒毀了。尹少掌柜畢竟年少,見眾位兄長久出未歸,生死未卜,自己又闖了大禍,坐在院子當中,不禁六神無主,大哭起來…….
卻說這尹少掌柜的,酒後不慎失火,本來是闖了禍,卻不料因禍得福,救了哥幾個。
原來這場失火,把日偽警察的視線暫時吸引過去,以為是有強人故意殺人後,又放火,一下子就把主要警力都調遣過來了,卻忘了搜捕附近的街道,這才給祖父幾位弟兄留了脫身的機會。
那些附近的日偽警察本來就警力不足,大半夜更是不願意出來冒險。他們也是為了餬口,當差吃飯,昧着良心做了漢奸的爪牙。這夜見有人殺人,有人放火,哪個願意往前沖,丟了自家性命,不過壯着膽子,虛張聲勢,直鬧到天明。
轉天上午,偽軍警察把找到了的被殺漢奸的屍體,驗明正身,又安排附近醫院運到停屍房,趕快回警局報告警長。那警長轉而又彙報給日偽政府,日偽區長聞聽是自己一個秘書死了,又怒又怕,趕緊一邊加強戒備,一邊責令警局抓緊破案。
卻說祖父弟兄六人,當夜在海棠公園的後園,本來擔心翻過公園圍牆后,會碰到日偽警察圍捕,沒想到詭巷一場火,竟然把警察都吸引了過去。於是,祖父帶路,六兄弟趁着天色未明,繞開大路,只揀小路,悄悄地逃到了鄧彪家所住的小火衚衕里的朋友家躲避。
仗着這小火衚衕里住都是回族兄弟,民族弟兄非常團結,也沒有走漏風聲,又因這衚衕離詭巷只有幾里路,不算太遠,所以此番六兄弟很快地就順利的得脫此險。
祖父在小火衚衕住了兩日,兄弟們一商量,還是先派六弟先去詭巷打探一下情況,又派二哥我祖父去舊衣街問問七弟的下落。
卻說二爺鴻德到了舊衣街老藥鋪店內,一問七弟的下落,夥計們就說:“王老弟不知道,這小爺不知道在外面闖了什麼禍,弄的焦頭爛額的回來,老爺問他,他也不說,在後堂正跪着呢。”
二爺聞言,心下鬆了一半,心想,幸好七弟人沒事,天大的責任自己承擔便了。趕緊請夥計報知藥鋪老掌柜,說鋪子前擺攤的小王師傅有事求見。
二爺很少進藥鋪,這後堂更是從來沒進去過的。這老掌柜正在氣悶,聽說小王師傅來了,連忙叫進來說話。
二爺見了老掌柜,先是跪了下去,老掌柜一向喜歡其人品,連忙叫人扶起來說話,二爺早已成竹在胸,緩緩說道:“老掌柜的,這事千錯萬錯,都是小侄的錯,可千萬別冤枉了令郎。”
老掌柜的忙問,“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二爺答道:“前幾日,我請令郎到家中小聚,同時也邀請來了幾個武術界的朋友切磋切磋,沒想到那天大家都特別高興,我就多喝了幾杯,不覺就醉了。沒想到詭巷不知為何發生混亂,又發生了火災,這些想必老掌柜也有耳聞。這次,幸虧令郎和幾位朋友幫忙救火,小侄家才倖免大難,今天特地來道謝,求老掌柜千萬不要責怪令郎。”
老掌柜本就宅心仁厚,一聽小夥子說明事情原委,心下想道:“罷了,兒子畢竟大了,結交一些朋友也是好的,我看這小夥子平日人品不錯,不過偶有疏忽,自己兒子也是為了朋友家救火才一夜未歸,也不算大錯。”
老掌柜想罷道:“賢侄這麼一說我就寬心了,犬子與賢侄十分投緣,賢侄是志向高遠之士,以後還請多多教導犬子。”說罷,一拱手,轉身回內室去了。
二爺鴻德被老掌柜的說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不禁暗自慚愧,心想以後這七弟可不能給人家帶野了,不然是對不起老掌柜的。
連忙到庭院裏看七弟,尹少掌柜的撅着小嘴,道:“二哥,我以為您再也回不來了呢!”說罷弟兄倆抱頭哭了起來。
鴻德挽起小兄弟的手,說道:“都是哥哥們想得不周全,讓七弟受了連累,七弟且在家好好讀書,等過幾日閑了,二哥好好請你!”尹少朋非要跟着祖父去看幾位哥哥,二爺勸了半天,悄聲說:”這幾天風聲正緊,過幾天自然相會。”
二爺鴻德從藥鋪出來,因弟兄們皆脫險無恙,心下倍感高興,路上買了兩壇燒酒,幾包熟肉和素菜,又回小火衚衕找大哥弟兄幾個。
卻說六爺史仲祥腳程最快,到得詭巷,只見鄰里鄰居都在維修燒毀的屋頂,又轉到二哥老宅門前,大門緊閉。六爺等了片刻,見左右無人時,飛身越院牆而過,只見屋內杯盤狼藉,屋頂燒了個大窟窿,援梯而上,露台也燒毀了。尋遍各屋,並無七弟的蹤影,也不敢耽擱,飛速回報小火衚衕大哥和眾位弟兄去了。
且說二爺王鴻德看天色已晚,提着酒肉回小伙衚衕鄧彪家中,一進門,就見眾兄弟都站了起來,三爺馬明急忙問道:“二哥,七弟找到了嗎?”幾個弟兄急切地看着祖父。
二爺假意傷心道:“七弟至今下落不明,這可怎麼好啊!”
一言未盡,老大鄧彪不禁落下淚來,嘆道:“這可怎麼好,怎麼向老掌柜的交代啊!”四爺穆雨生見大哥落淚,二哥手上還提着酒菜,啞然失笑,道:“二哥,您可不厚道,這麼揶揄哥幾個,哥幾個本來想把您家房頂上燒的那大窟窿修繕修繕,這下咱們可不管了,哈哈!”
眾弟兄一見,都知道是二爺是開玩笑,忙問七弟安危,二爺只能如實交代,喜得鄧彪哈哈大笑,連忙道:“想不到二弟這般玩笑,喜聞幼弟無恙,今晚咱們弟兄就慶祝一番。”
眾弟兄就打開二爺買來的酒肉,推杯換盞,至晚方散。
且說,這小伙衚衕是城西一個衚衕群的總稱,居住的都是回族同胞,因為這衚衕較為古老有名,就將這片衚衕都叫做“小火衚衕”。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五個人都世居此間,是同門師兄弟,住處都離得不算遠。
五爺德友,父母早喪,早年也跟着師傅鄧老學習摔跤,和師哥鄧彪最是相好,這五爺光棍兒一個,這幾天都是五爺請二爺到自家裏住,到了午飯和晚飯時,才到大哥鄧彪家裏吃。平時,兄弟幾個都到荒廢的空場裏,切磋武功。
卻說二爺在這小火衚衕中連住幾日,看看風聲已過,就打算回家看看,鄧彪一聽,哪裏肯放,非要再二爺再住幾日,無奈苦留不住,便道:“這樣吧,二弟,兄弟們也沒什麼可招待你的,平時都是家常便飯,今晚還是來我家,我請老母和小妹親自做幾個拿手的菜,好好招待招待兄弟,明日你再回去不遲。”二爺盛情難卻,也就答應了。
卻說當晚,鄧彪請母親和小妹親自下廚,精心掂配了十多個精緻的回民特色看家菜,燉了羊肉,醬了牛肉,配了時令果蔬,比過節都熱鬧。
晚上,把哥幾個都請來了,為二弟踐行。二爺一看這陣勢,深感不安,埋怨大哥道:“大哥,您這是幹什麼,費這麼大心,咱們兄弟離得不遠,日後常來常往有的是時間,今天非要整這麼大動靜,還勞煩萌娘和令妹,令小弟深感過意不去。”
鄧彪笑道:“二弟,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們弟兄死裏逃生,就是過命的交情,這桌子酒菜,不值什麼,難得賢弟有機會在我們這住幾天,弟兄們高興比什麼都好!”
三爺馬明也道:“二哥總這麼客氣幹嘛,老大稀罕弟兄們熱鬧,現今風聲已過,今天咱們就好好聚聚!”
話音未落,門帘一動,一個妙齡女子端着一盤菜笑盈盈地走了進來,清脆地說道:“就是,二哥,今天小妹也替大哥敬您一杯!”只見這年輕女子,大眼溜精,面如桃花,身體勻稱,雖然出身百姓之家,卻面帶英氣,言談舉止都透着一股颯爽之姿——原來這就是鄧彪的小妹鄧翠英,幾個哥們見大哥的妹子來了,都笑道:“二哥,二哥,您看看,翠英姐姐平時可都沒給過我們一點好臉,今天都要敬您酒,這是多大面子啊!”
二爺和鄧翠英相視一笑,連忙抱拳道:“這幾日有勞賢妹了!”
六弟史仲祥學者二哥的口氣道:“這幾日有勞賢妹了!”臊的翠英啐了一口,臉一紅就出去了,眾皆高聲大笑。
二爺也覺不好意思,趕忙岔開話題,問道:“今日有沒有請七弟來啊?”說曹操,曹操就到,只見七弟帶着個夥計就進屋來了,那夥計挑着一個扁擔,扁擔兩側各有一個食盒。七爺笑着道:“今天我可要好好慰勞慰勞各位哥哥,父親叫我從老城裏鴻來順大酒樓特地點了幾個硬菜,給諸位兄長呢!”眾兄弟一見,連連稱謝。
七爺又道:“父親很喜歡二哥,這次虧了二哥到家裏說明原委,我才免去重責,父親還說,詭街失火,二哥家損失不小,擇日就請工匠幫二哥修補房屋。還說,我大了,應該讓我多結交些好朋友,以後還請二哥和眾位哥哥多多教導呢。”眾位弟兄連說:“老伯父言重了,真是不敢當。”
二爺喜盈盈地牽着大哥和七弟的手,向眾位弟兄道:“人生難得幾知己,今日鴻德得遇眾家兄弟,三生有幸,大哥,眾位兄弟,咱們今日開飯前,先敬過老萌娘和翠英妹子,這幾天多虧她們對我的照顧,然後咱們再開懷暢飲!”眾家兄弟見這二爺不但性格洒脫,重情重義,卻又說話得體,禮數周到,無不相愛。
話不多敘,酒宴盡歡而散后,鄧彪道:“二弟,你明天先回老宅看看,處理一下老宅修繕的事,這幾日我們哥幾個有件大事要做,具體的回頭再和你說,過幾天哥幾個再去看你。”二爺連忙稱謝答應。
讀者朋友,這老大鄧彪所言的到底是什麼大事,我們後文再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