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年關
東子告別了老校長,高高興興回到家裏,乖乖地等着哥哥姐姐放學,直到父母都回來了,東子又一次把上學這件事擺上飯桌。
只見從來很少言語的爸爸說:“娃是該上學的年紀了,趕過完了年,就把東子戶口上了,讓娃上學去”。
然後又對着東子媽媽講到:“上面說了,廠里幹部都要成分優秀的,不能因為個別人的個人原因就讓職工反應上去,讓整個廠子失去評優資格,為了娃能上戶口上學,娃他爺開的小賣鋪一個月掙得比我在廠里多”。
東子爸爸還沒有講完,就被東子媽媽打斷:“那麼大個廠,那麼多人,就你幹不了?其他領導家裏都是獨生子嗎?人家照樣三個娃,照樣當一把手,就你老實,別人問啥就說啥,就你有本事,自己想幹啥就幹啥,好好的廠長不當,去當小商販?”
“那家裏還是過得去,再說娃他爺爺大字不識一個,生意現在好做多了,我弟兄四人,我是家裏的長子,之前家裏窮,現在生活好點了,我是該承擔這些”
東子爸爸說話間,東子的太奶奶拄着拐杖,顫顫巍巍地從上房走下來挑開門帘,罵罵咧咧地又放下門帘,東子媽媽再也不說什麼,開始走向廚房,燒火做飯。
東子這一家,老小十一口人,太奶奶年事已高,爺爺忙着照顧鋪子,奶奶給爺爺端吃端喝,東子爸媽、姑姑和四叔四娘,加上東子兄弟姐妹三人,每天就指着東子媽媽做上一口吃的。
做飯在這樣的家庭里,是一件苦差事。面擀的硬了,太奶奶和姑姑不吃,面擀的軟了,爺爺和爸爸嫌棄,洋芋放多了,四叔兩口不愛吃,做湯麵,小孩兄妹三人吃不飽,做乾麵,奶奶則秉着勤儉持家的傳統說這樣做浪費油和鹽。
在這個交通閉塞,信息滯后,舊思想根深蒂固,新思想被人視作異類的地方,女人是最不值錢的,也是所有矛盾最終的背鍋者。可悲的是,在自身被迫害了大半輩子的同時,女人們還是會把自身受到的禁忌和束縛毫無保留的言傳身教給下一代。
在所有的大家庭里,最不幸的肯定是大媳婦,做的最多、錯的最多,挨罵最多、流淚最多,誰家的大媳婦都幻想着有一天能熬成婆,肯定會有點話語權,不會一直過得糟糕。
很多年輕的媳婦直到當上了太奶奶,也沒有上桌吃過一回飯,反而在去世后卻得到了生前從未有過的尊重和平等,家譜里、牌位上、墳地中,到處彰顯着平等、讚美、懷念。
西北的寒冬,是物質和生命最薄弱的季節,老人們說著:關關難過關關過,唯有年關最難過,他們就像約好了一樣相繼離世。
若是有老人去世,有很大概率能看到小說里的情節,時不時會湧現出農民導演、影帝和影后。
這些演員中,生前咒罵最狠的,盼望着老人早點去世的,這會披麻戴孝見人來就磕頭跪謝。
生前躲着不來,沒有給老人花半毛錢的,這會拿出了一點錢財,逢人弔唁就哭的死去活來,不管什麼原因,眼淚可能是真的,沒有白流。
這裏只有小孩子才喜歡冬天,除了氣候不好,其他都好。東子所住的巷子裏有許多老人,他們不愛冬天。
寒假、過年、新衣服、壓歲錢、溜冰滑雪都是令人無比興奮的,這時候大家都不用下地勞作,學生們更不用冒着嚴寒起來上學。
冬天的第一場雪,總是令人無比激動的,要是一覺睡醒窗外特別亮,絕對沒有哪個小朋友會貪戀暖炕。
小孩子都是手忙腳亂地蹬上秋衣秋褲,再不分正反的套上毛衣毛襪,然後披上圓鼓鼓的大棉衣把身上裹得嚴嚴實實,最後一溜煙踩着還沒穿好的棉鞋就跑到了大門外。
東子特別喜歡冬天,除了滑雪、新衣服、壓歲錢這些,還有好多熱鬧看,有好多好吃的。
到了寒冬臘月最冷的那些日子,巷子總會有老人去世,誰家老人去世,誰家大擺筵席。
葷素搭配的涼菜碟子、熱騰騰都白饅頭就着滾燙的蘿蔔菜,邊吃邊哈氣。
除了各種吃不完的,還會有幾天視聽盛宴,嗩吶匠帶着幾個敲鑼打鼓的徒弟來吹奏,學校里的音樂課都見不到那麼多樂器。
東子七歲之前,一直都是去別人家吃,自己家的長輩們從來只是去幫忙去吃喝。東子盼望的事情很多,甚至盼望着能有一天自己家也能有那麼多好吃的。
東子眼下最期待的是趕緊下一場大雪,聽巷子裏老人們說下三場大雪就能過年了,老校長說的是瑞雪兆豐年,雪下好了,庄稼人才能過個好年。
東子不懂什麼瑞雪和豐年,只盼着雪趕緊來,趕快下滿三場,就可以過年,冬去春來再長一歲,也就可以上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