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陰謀(1)
班家的女兒出嫁,作為未婚夫婿的宣平王並沒有親自到淮江府來迎親。倒也不是他不願意來,只是中途被公務絆住了腳。
樓西月暗暗想道,傅觀這人來了,但又沒有完全來。
據傅觀送到班家的書信中所言,那幾件公務尤為棘手,傅觀得了聖上之令緊急處理,只得暫放迎親一事,留在平江府。
說得他好似被逼無奈。班家縱然心頭不快,但也沒有責怪傅觀的理由,只能咬牙咽下這口氣。
話雖如此,可誰知道是真有公務,還是根本不想來淮江府走這一趟呢?
宣平王和班惜語的一紙婚約乃是皇帝所賜下,作為未婚新娘的班惜語尚且不願意受他人掌控,更何況傅觀自己。
傅家和皇帝可是有解不開的仇怨,新娘子又是皇帝強行塞過來的,傅觀本人能樂意才見鬼了。
所以樓西月有理由懷疑,傅觀根本就是在找借口拒絕迎親。
倘若她推測無誤,那傅觀確實不是良配——他和皇帝鬥法,自然是斗他們的去,與旁人何干,與班惜語何干?
說好的迎親不來,讓班惜語離家前往京城,從頭到尾,宣平王府的人一個也沒有出現,顯然是半點沒將班家的臉面放在眼中。
新郎是這樣一個不顧及新娘的人,難怪賀老太太多有不滿。
樓西月也有些厭惡起傅觀來。
她冷漠地想,所幸班惜語溜得快,否則遇上此等寡情之人,必然要吃些苦頭。
既然傅觀對不住班惜語在先,等到京城以後,她若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利用宣平王的身份與權勢辦事,那也不算過分。
樓西月低頭暗暗思索,這時,車駕之外忽然傳來一陣異動。
她是習武之人,又是顯揚門探子,聽力自然比旁人更敏銳些。她清楚地聽到不遠處的一片雜聲,似乎有人群在鬧事,叫嚷着要糧食和衣物。
與此同時,送嫁隊伍的行進速度也慢了下來,似乎是被前方喧鬧的情況所影響了。
樓西月敲兩下窗子:「青霜,外頭髮生何事,為何如此喧嘩?」
青霜剛打簾進來便詫異地往外看了一眼,道:「姑娘聽見了啊——是附近的流民。也不知他們怎麼會在官道上流連,正吵着鬧着跟過往的行人要吃的。」
「流民?」樓西月道:「我們到哪裏了?」
青霜答道:「將近陵縣地界了。約莫再過一個時辰,咱們便正好能趕在宵禁之前入城。」
樓西月問:「近期陵縣可是有了天災,為何會有流民出現?」
「這個……據奴婢所知,最近這段時間,江南這一帶都太平的很,既無乾旱,也無水患,即便是地動,也撼動不了咱們這兒。」青霜搖搖頭,說:「所以關於這流民的來歷,奴婢也不清楚。」
樓西月思忖片刻,道:「你讓人去搞搞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若沒什麼要緊,便將他們趕走罷,若是趕不走,便想法子繞開。」總之,不能因為這群流民而耽擱送親隊進城投宿。
「將人趕走?」青霜愣了一下。
樓西月看她一眼,道:「是我說得不夠清楚?」
青霜被她犀利的眼神看得渾身一僵,於是連連搖頭,道:「沒、沒有。奴婢這就去辦。」
她心有餘悸地退出車駕,登時渾身一松。
「呼——」
青霜長出口氣,拍了拍胸口,心想,這些日子以來,小姐似乎變得和以往大不相同了。
以前的小姐雖然偶然有鬧脾氣的時候,但本性是溫柔可親的,是柔情似水的。可現在的小姐卻是充滿了攻擊力的。
小姐站在那裏,即便不說一句話,清冷的氣場便讓人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這幾日以來,青霜每每面對小姐總是十分緊張。對方那雙澄澈的雙眸似乎一眼就能將人心看透,縱然沒做過什麼對不起小姐的壞事,可見到這樣的小姐,青霜還是忍不住畏懼起來。
但仔細想想,小姐也只有在人少或者獨處的時候才會出現這樣疏離淡漠的神情。在有外人的時候,她依然是端莊大方,儀態得體的。
青霜失神地想,莫非是聯姻一事,小姐哀傷過度,才會如此?
她想不明白小姐性情改變的緣由,而在另一邊,負責送嫁的護衛已經策馬跑了回來。
護衛道:「青霜姑娘,我去問清楚了,那些流民是從其他州縣流竄而來。據說,他們本是各地的農戶,後來田產被徵收,加上去年乾旱影響,這才成了流民。
「他們輾轉各地,又不曾作女干犯科,戶籍不受陵縣官府所管轄,因此本地的府衙不曾收留。我看他們所求無非是一些糧食和衣物,倒也不是什麼太要緊的事兒。」
青霜點點頭,說:「我知道了。那就分給他們一些食物和水吧。」
於是,她回到馬車,如實向樓西月稟報:「奴婢看那些流民也挺可憐的,就給他們留了一些食物和水,也省得他們挨餓受凍。再有,橫豎咱們要經過陵縣,不如等入城之後,請知縣做主,安置這些流民?」
青霜在心裏想,他們家小姐是最仁善的,見流民如此掙扎痛苦,一定不會坐視不管的。
然而——
「我說過了,不要節外生枝。」樓西月揉了揉太陽穴,道:「既然你已分給他們食物和水,且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兒,就讓護衛將他們驅散走罷。」樓西月道:「若再耽擱下去,天黑之前,我們到不了陵縣。」
「將流民驅散走?」青霜不解道:「小姐,這是不是不太合適?其實咱們已經將食物和水分給他們了,他們很快就會走的。」
樓西月道:「不、他們不會走的。」她透過窗子朝外望了一眼,道:
「一旦給出足夠的糧食衣物,貪婪與忌恨便會在流民心中放大。餓極了、窮極了的流民,在看到一盤豐盛的肉面前,是不講求風度、禮儀與道德的。
「巨大的誘惑與利益擺在面前,流民便會變為暴民。他們會肆無忌憚地搶劫我們的送嫁隊,奪走所有陪嫁和女人。」
樓西月平靜地看着青霜,說:「我這樣說,你理解了么。」
青霜沒想過這一層。
她天真的以為,受難者是值得憐憫的,是值得被拯救的,她從沒想過會有人得到恩惠之後,反而去加害施恩的人。
青霜明白,又不太明白。
她更不明白的是,小姐養在深宅大院,從未接觸過外人,更不知道世態之險惡涼薄,她又是如何知道這些世俗道理的?
樓西月不管她聽懂與否,只吩咐道:「算了,實在不行,便讓護衛改道罷。」
青霜不敢忤逆,只得答應:「是,奴婢這便吩咐下去。」
她不敢耽擱,剛把護衛喊過來,前方護送的家僕便神色匆忙地跑了過來:「不好了青霜姑娘,那伙流民衝著咱們這邊過來了!」